挂坡,这个60年代末曾经家喻户晓的劳务现象,随着社会的进步,已经逐渐销声匿迹了。现在的年轻人,可能很少有人知道这个特殊的“行业”。
那时,人力架子车是主要的运输工具之一。通常在一些较长、较陡的马路坡下,有一些年轻人腰缠一条带有挂钩的麻绳等在那里,每当有送货的架子车要上坡时,这些挂坡客便摇动手中的铁钩不断地吆喝“挂坡咧,挂坡咧!”,他们期待架子车车夫的雇佣,然后二者协力拉架子车上坡。
挂坡的酬劳依据坡道的长短、坡度以及货物的轻重而定,从三、五分钱到八分、一角不等。机会多时,一天能赚到两、三角钱。
呼健,是我儿时的伙伴,我们之间的友谊与“挂坡”有着紧密的关系。
呼健的父亲曾是政府机关的中层领导,母亲是护士,家境很不错,在市中心住一个独立的小院。我们的课外学习小组就设在他家。
突然有一天,呼健没有来上课。放学后我和其他几个同学按常规来到他家参加课外学习小组活动,刚拐进他家的那个街口,就被整条街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和大标语惊呆了:呼健的父亲因某些政治问题被“揪”出来了!而且被“双开”——开除党籍、开除公职!我们当时不是很明白具体的细节,但是有一条很清楚:呼健的父亲在一夜之间,变成“阶级敌人”了!
这个变化对呼健家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家立刻被抄了,所有贵重的东西都被封存。父亲随时会被揪出去批斗,没有任何收入;母亲因“包庇”的罪名受到牵连,工资降级。全家不仅在政治上抬不起头来,生活上也立刻陷入窘境!
其他几个同学因呼健家瞬间变成了“阶级敌人”的“老窝”,不再来他家课外学习了。而我因父亲是右派,和呼健属于“同类”,继续留在“老窝”里,与呼健结成了“难兄难弟”。
有一次,我看到呼健的母亲准备晚饭,只有红薯和榆树叶煮的菜汤。呼健的妹妹撅起了小嘴说:“同学家都有白面的馒头”,呼健的母亲听罢转身进了里屋,我看到她坐在里屋的床边悄悄地抹眼泪。
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呼健流泪,只是变得沉默寡言了。
有一天做完作业,呼健小声对我说,他要去做“男人”的事情。他从床下拿出一根麻绳,麻绳的一头有个挂钩。他把麻绳系在腰间,挂钩掉在侧旁,看到这典型的“行头”,我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
我们步行十几里路,来到北门外的龙首坡,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等待挂坡的人。呼健当时只有12岁,但个头挺高,加上他主动招呼、要价低,生意还不错。记得碰到一个比较重的车辆,我在后面帮他推车,这属于“双挂”,得到了比较高的报酬。回来的路上,我看到他全身是汗,那原本稚嫩的肩膀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第二天上课时他告诉我,他全身酸痛。但是,他会坚持下去。
从此,他几乎每天做完作业都来这里挂坡。肩膀上多了一条衬垫用的毛巾,白皙的皮肤逐渐变成了古铜色。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更加领会了这句话中的含义。
他们家里的生活条件逐渐改善了,餐桌上偶尔也会出现白面馒头。我看到他的妹妹笑了,笑得那么甜!
快过年了,呼健的母亲用呼健挂坡挣来的钱,为他们兄妹俩各做了一套新衣服,用的是当时最时髦的布料——条绒!
我们那时没有相机,没有拍下他们的新衣。但在我的脑海里,这两身新衣的印象始终清晰,它们是我至今所见到的最漂亮的时装!
现在的龙首坡,车流如梭,已经看不到当年的架子车和挂坡客,挂坡这个行当已经淡出社会了。我也和呼健失去了联系,不知他现在在哪里,不知他是否做出惊天动地的伟业,但他始终是我心目中的男子汉。因为,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一个优秀男人的品质——责任和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