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严石的追悼会在星期六下午。爸爸妈妈已经赶来,和公公婆婆、严石的妹妹一起坐在白花紧簇的严石遗像旁边。满是肃穆的大堂里空气凝重,台上立着的一个个花圈、追思的缎带表达着悲伤的情绪。雪柔看着白色花丛中严石的笑脸,想到在医院里看到的那张她完全辨认不出来的脸庞,这熟悉的模样反而变得不真实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很久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这张脸了,心中那撕裂的痛一直不肯停下来。很多年以来,她习惯了在惊惶失措的时候让严石告诉自己怎么办,这次她真不知道下面的情节会怎么发展下去了。
会堂里坐满了夸特公司的雇员、客户、厂商、严石的朋友、同学甚至邻居。雪柔和家属坐在一起,但又似乎单属一类。她觉得自己无法跟这么多人共有严石,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当中。
追悼会开始了,路远方站到会台前,语调沉重地说,“今天,我们在这里,一起为我们的好朋友、好同事、好老板、好合作伙伴、好竞争对手、好儿子、好兄弟、好哥们儿严石送行。你只走过了短暂而精彩的三十九年,可是你经历的人生、成就的业绩、造成的影响,是我们在八十岁、一百岁都不会忘记的。兄弟,我们会想念你,你,一路走好。”
严石的爸爸随后走上前去,老人沉默了很久,人们几乎以为他不打算讲什么了,只见他脸上深深的皱纹颤动着,嘴角拉得紧紧的,才忽然明白,原来老人是在努力挣扎涌上喉头的悲伤。“儿子啊,爸恨不能替你去啊!”全场一片抽泣,深深感受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无奈。
接着是严石的同事和朋友们致词,人们都对他的人生做了高度的评价,似乎人们都对他很了解,让雪柔看到了她并不曾认识的严石。
严石的妈妈颤颤巍巍地走到台前,摸了摸巨幅照片中严石的脸颊,哽咽地说,“孩子,你老是忙得没功夫回家,你跟妈保证了好几年了,一定要找个时间回家好好陪陪我,这回,妈要带你回家了。”她说不下去了,全场呜咽一片。
两个钟头之后,该发言的都发言过了,路远方看着雪柔,严石的妹妹碰碰她,轻声问,“嫂子,你要跟哥哥讲几句吗?”雪柔木然地看看严婷,又看看路远方,没吱声。路远方理解地摇摇头,走上台,准备做结束语,忽然雪柔站起来,朝花丛走去。
“严石,你听见大家说的话了吗?你要是在这儿,一定会开玩笑说,大家伙把我说得这么好,死一回都值了。”雪柔笑了笑,嘴角牵扯着,两颗泪珠滑下脸庞,这是路远方第一次见到她落泪,心中很是酸楚。
“严石,你耍赖了,你保证过这辈子不会甩下我不管。”雪柔终于出声地哭起来,“你怎么可以变卦?”她跪在花丛前,手绝望地伸向那个英俊地笑着,不为全场伤痛所动的脸,抽泣着说,“严石,我不让你走。”严婷冲到嫂子面前,也跪下,紧紧把她搂在怀里。
到了晚上九点,人们开始离去,劝慰了悲痛的家属,相识不相识的人们都珍惜地握握手,互道珍重。婚礼和葬礼往往是触动人们最深的场面,婚礼上的鲜花、美酒和喜极而泣的眼泪让人们生出愿意的心,在那一刻会相信“一生一世”。而葬礼,则让人们明白原来微笑、呼吸本也是个奢侈品,所以人们离开一个葬礼,往往会开始一个新的人生。
路远方安排把严石一家、雪柔父母以及其他一些年长的亲友都送走了。雪柔妈妈坚持要她一起离开,但她怎么都不肯走,她知道,从这儿走出去,她和严石从此就阴阳大道,各朝一方了。路远方劝雪柔父母先走,保证自己会照顾雪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