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民骑着自行车三转两转，按手里的地址，问了几个人，来到一栋居民楼前面。放好自行车，上楼。楼梯道里没有灯，也没窗户，大白天的很黑。台阶很多地方破损，甚至有的地方踩下去是空的。这地方住的人大概都练出了夜视能力，才能趴这种楼梯上下不摔跤。各家门口基本上都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臭鞋烂袜子为主，还有垃圾袋、花盆、煤气罐。

“这里如果万一发生火灾，里边住的人搞不好一个也跑不出去。”王小民这样想着，来到四楼一个单元。门没关，只挂着一道帘子。王小民就喊：“王中东，王中东！你在吗？”

喊了半天，没人应。可是王小民又听着里面有动静，就挑开帘子走了进去。屋子不大，靠外是厨房、餐厅、客厅合在一起，靠里面摆着一张双人床，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小的隔断，可能是卫生间。屋子里很乱，墙上贴满了各种肤色女人的大幅裸照，以J国爱情动作片明星饭捣爱为最多。一张张搔首弄姿，摆弄自己的秘密武器。双人床周围地上丢满了大团大团的卫生纸，散发出可疑的气味儿。床边上摆着一台电脑，键盘上还插着好几只烟头。

王小民听出来。卫生间里有动静，就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一会儿，就听见卫生间里“哗啦”一声水响，一个人穿着拖鞋，光着膀子，手里提着裤子，嘴里叼着手机，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吃西瓜那天，工人队伍里面那个长发青年王中东。

王中东是王小民的大学同学，两人关系最铁，呼朋唤友，惹是生非，好事坏事都一起干了不少。与医学院的庞道格一样，是学校里有名的刺儿头，曾被人称为“经管二王”。王中东还挺有才的，在校期间就发表过几篇文章。但是他是景门铁厂委托代培的学生，毕业后只能回铁厂去。铁厂人事处几十年来都是接收冶金、化工专业的大学生，看着来了一个学经济管理的，也不知道该让他管理谁，就把他丢到厂部宣传部，编辑那份根本没人看的厂报。从此过上了“白天无吊事，晚上吊无事”的幸福生活。闲了一段时间，铁厂工会主席的宝贝女儿要考大学，功课不是那么好。工会主席刘阿姨想着王中东怎么也是正牌大学生，就把他叫到家里，给自己闺女辅导功课。王中东辅导了半年，女孩子功课没被搞上去，肚子倒是被搞大了。

这下可把工会主席给气坏了，就去找市委书记许褚浩哭诉。工会主席也是许褚浩当集团董事长的时候提起来的女干部，本来就是他的老相好，这女孩子就是许褚浩的闺女也说不定。许书记闻言当时就怒了，先吩咐厂里保卫处长沈晓军，按照生活不能自理的标准，叫人将王中东好好修理了一顿。等伤养好以后，发配冶炼车间炉前工段，去当翻砂工。这个活儿每天直面2000多度的铁水，还要翻来倒去，是整个铁厂最苦、最累、最危险的岗位。

好在王中东去了没多久，冶炼车间就基本停产了，80磅的铁勺儿他也没端几天。但是借这个机会，王中东真的跟一线的工人们打成了一片，成了一名无产阶级先锋战士。每次工人闹事，他都冲在前面。加上他觉得跟工会主席的女儿是真爱，生生被许褚浩棒打鸳鸯，给拆散了，所以他恨透了许褚浩一伙，逐渐跟老厂长陆海兵这些人走的很近。

俗话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王中东毕竟是科班出身，不同于一般的老粗工人。陆海兵他们上访、告状，用的材料大多出自王中东的手笔，揭许褚浩等人的伤疤那真是血淋淋的。甚至原来的市长王世兴，与许褚浩翻脸以后，整的告许褚浩的黑材料，也抄袭了王中东的不少段落。

当初“经管二王”虽然“狼狈为奸”，但是总有意见不合、“分赃不均”的时候，少不了“文攻武卫”一番。王小民口才不行，说不过王中东，但是拳头很硬，常常把王中东揍的哭爹喊娘。所以，王中东爹娘老子都不怕，最怕同学王小民。

王中东火大便干，刚才在马桶上蹲了半天，撑得菊花快要自爆，才拉了两截黑货出来。提着裤子刚出来厕所，就看见王小民那张黑脸，摆在自己房间里。王中东这一下吃惊非小，嘴巴一张，“啪”的一声，叼着的手机摔到了水泥地上。他那天吃西瓜的时候，看见了王小民，但是没想到王小民也认出了自己，更没想到他会追到这里来。

“是谁的裤裆破了，把你给露出来了？”王中东一边弯腰捡手机，一边没好气的说。

王小民从椅子上站起来，两手捏的指关节“啪啪”直响，嘴里说：“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这是王小民要动手前的标准准备动作，王中东一看马上怂了，说：“你牛比行了吧？切，君子动口不动手。”说着话从门子都关不严的一个破冰箱里，拿出两听雪花啤酒，打开，递给王小民一听，自己一听，坐床头喝着。

王小民从背着的书包里，掏出一大摞，都是举报许褚浩的材料，扔给王中东，说：“这些东西都是你小子捏造的？”

“什么叫捏造啊？这些一篇篇，都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都是工人群众的血和泪……”王中东不干了，嚷嚷起来。

“行了，行了，闭上你的鸟嘴吧，你承认是你写的就行了。不过你不承认也没什么毛用，这文章上上下下，都是你脚丫子上的臭味。”王小民接着说，“你说说你，铁厂养活你怎么多年，你干点什么不好，非得把薄板项目给搅黄了，让大家跟着你们吃屁呀？”

“这个项目真的不行。”王中东正色道，“前几年还可以，现在已经不行了。”一边说一边把键盘拿过来，倒扣着在垃圾桶上磕了磕，抖掉上面的烟头和烟灰，抬手打开了电脑。那电脑屏幕闪了几下子，居然没爆炸，反而亮了。

王中东打开一篇论文，指给王小民看。这篇论文插入了很多曲线图和统计表，题目是《薄板项目技术优劣和市场前景分析》。王中东说：“你看这里，薄板市场销量，跟汽车产量呈现正相关。前几年国内汽车产销量年增长在40%以上，专用薄板依赖进口，供不应求，薄板价格一再升高。你再看则会张表，根据四小龙以及拉美国家的经验，人均汽车保有量达到0.34，汽车年销量就会出现饱和，随之出现下滑。主要原因是发展中国家道路基础设施跟不上，拥有汽车的边际效益下降，还有油价上涨等其他原因。而我国的人均汽车保有量已经接近这个数，我看过汽车协会的报表，销售量今年上半年跟去年持平，提前进入饱和期了……”

王小民推开王中东，挤到电脑前面，一页一页翻看着，嘴上说：“就你能，能死你。那么多专家来评审过的项目，都他妈不如你……”

“娘卖比的，什么狗屁专家，砖家差不多。来了吃喝嫖赌的，去年的讲稿今年再念一遍，糊弄当官的傻比不懂罢了，当官的就是一群傻比。”王中东一脸不屑的说。

王小民只顾着看论文，没工夫跟王中东斗嘴了，越看脸色越难看。尤其看到最后一章“沿海地区六个薄板项目今明两年即将投产”，再也坐不住了，一把拉住王中东说：“带上你的破电脑，跟我回迎宾馆。”

“干嘛去，给许褚浩当走狗？我他妈才没那么贱……”王中东坚决不干。

“行了行了，乖，别闹。你认贼作父行不行？这事儿你帮了哥哥我，小慧慧的事儿包在我身上，让许褚浩给你当岳父。”小慧慧，苏明慧，就是王中东的女朋友。小姑娘被她妈安排偷偷打了胎，现在厂部医院当护士。

“草，这可是你说的！”王中东闻言喜出望外，也不用搬电脑，拿起一个U盘，就跟着王小民下了楼。到了楼底下一看，气得王小民又开始骂娘。他刚买的二手自行车，还锁了两道锁，大白天的没了。只剩下两道锁，好端端还锁在拽电线杆的钢丝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