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稍微有点儿长,需要有点儿耐心才听的完。
小小说 最后一面
作者:夏大愚
话说我是我姥姥带大的,跟她的感情最深。我姥姥本是大家闺秀,那时候就是念过洋学堂的。她没出阁的时候,曾经看上新一军的一位上尉连长,我想应该是很帅的一个人。但是这个连长在与我D作战时,被击毙了。
我姥爷是草原上有名的马匪,最多的时候,手底下有几千人枪。他的绺子活跃在赤峰到兴安岭一带,当年在日军、国军、我D甚至毛子之间周旋,走私军火、药品,贩卖粮食、烟土,很是挣了些钱。他听说了我姥姥的芳名,就上门来提亲。
他提亲的方式很浪漫,先派了几百马队,半夜举着火把,将我姥姥的爹的庄子围的水泄不通。然后砸开庄门进去,有喽罗兵抬了几麻袋的银元,拿刺刀割破麻袋,倒在我姥姥的爹家里堂屋的地上。我姥爷在貂皮帽子上蹭着驳壳枪,对我姥姥的爹说,爹,你闺女我要了,做大房,这是财礼。
这么着,我姥姥做了压寨夫人。我小时候,她亲口对我说,你姥姥我见过钱,整屋子的袁大头。后来我D成事儿了,派了工作组来,让我姥爷归顺。
土匪就是土匪,缺乏政治头脑。我姥爷觉得自己有人有枪,日本人和国军都没能把他咋地,我D又能咋的?拒绝接受整编。没想到我D 确实厉害,也没派大队人马来围剿,只一个工作组,就把我姥爷一伙人搞定了。
绺子里二当家的突然反水,领着人将我姥爷哥儿几个全部抓起来,用芦席裹紧,拿锄头从脚底下往上砸。全身的骨头,都给砸碎了。血把芦席都泡透了,几兄弟被活活打死。
我姥姥反应算是够快,听到风声抱着我母亲就跑,我母亲那一年六岁。我舅舅四岁,跑出去玩了,我姥姥没找到,也来不及找了。我舅舅被二当家的抓住,两手抓住他的两只脚,就要给扯成两半。
我舅舅的棉裤都被扯开档了,寨子里有老人劝到,几岁大的娃懂啥子嘛,留他一条活命吧!
我姥姥逃进了天津卫的租界里,整条街道的房子,都是我姥爷的产业。还有一间当时很稀罕的西药厂,药厂的管事是我姥爷的一个师爷。解放了,厂子、房产都充公,还要清查户口。我姥姥没办法,假结婚,嫁给了师爷。这个师爷一辈子,在我姥姥面前都是垂手而立,毕恭毕敬,一口一个“少奶奶”。
过了三年,我姥姥才把我舅舅给找回来。他受了惊吓,变成了哑巴,一辈子不会说话。
这样子平静了些日子,文革来了。我姥姥一家被人揭发,底细全露。师爷受不了折磨,上吊自杀。我姥姥那年四十八岁,几次被人打到吐血。但是她没有死,后来一直活到八十岁。
我小时候,跟她住在公厕隔壁,隔出来的一间小黑屋里。与公厕之间的墙是漏风的,旁人大小便的动静,清晰可闻。她经常盘腿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一尺多长的旱烟袋锅,“吧嗒吧嗒”抽着。烟丝都是我和表哥,到电影院门口,捡别人丢掉的烟头,回来一颗颗剥出来给她的。
当年的二当家,后来当了很大的官儿。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总之他文革后复出,对我姥姥家变得非常照顾,我的表兄弟姐妹,不少靠着他的关系,都当了兵。空军、海军、陆军都有,也有人做生意。到我上中学的时候,一个个都混的挺好了。
众多表兄弟姐妹中,我姥姥最疼我。她说我聪明,长得跟姥爷一个样,将来可以做大事。后来我大学毕业,开头也在部队上混。1998年,我姥姥病危。我请假赶回家,见她最后一面。走到巷口,看到我姥姥一个人,急匆匆走出来。我就拦住她问:“不是说你有病了吗,这是要去哪?”
她看着是我,笑了。伸出手指,点在我的眉心,说:“你最聪明,事情做不成,不要来见我。”我只觉得一道冰凉,穿过颅骨,直插脑海。当时就呆住了。
说完话,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明白过来,拔腿就追。转过街角,街尽头一口黑洞洞的水井,街上空无人影。我跑回到家,刚到大门外就听见屋里舅妈、表姨娘她们的哭声响起。就在我进门之前,我姥姥就躺在床上,咽气,走了。
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聪明的地方。姥姥,你叫我做什么事,怎么着才算做成?我已经过了我姥姥当年挨打吐血的年纪,可是,还是一点儿也不明白。
姥姥,能麻烦您托个梦,告诉你外孙子吗?
我想你了。
问得有些唐突,见谅。
我挺想问问清楚:到底是故事还是真事儿,咱不兴拿自个儿亲姥姥开这个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