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纳什维尔帕台农神庙(Parthenon Nashiville)建于1897年，作为田纳西州百年博览会的部分建筑，中心建筑。是雅典帕台农神庙的同尺寸复制品。最初用石膏、木材和砖块建成，是临时建筑。但是建成以后，太受欢迎，拆除成本太高，世博会后被保留下来。1920年开始用混凝土重建，1931年完工。

夏天常有戏剧在这里演出，以神庙作为背景。古希腊戏剧大师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和索福克勒斯的《安提戈涅》曾经在神庙的台阶上演出。1913/1914 在神庙前演出希腊戏剧（维基）。

雅典娜神庙虽然建成，但是没有雅典娜。游客只看到一个雅典娜小雕像和募捐箱。1982年，钱终于凑够，雅典娜雕像开始动工。Nashiville 本地人雕塑家Alan LeQuire 通过历史文献，请教学者，以求尽量还原2420年前雅典雕塑家建筑家菲迪亚斯(Phidias)主持建造的雅典娜雕塑原作。1990年5月20日，雕塑完工揭幕。希腊流亡国王，最后的国王康斯坦丁二世参加揭幕式并讲话。2002年，雅典娜的彩绘和镀金完成。

历时105年， Nashiville 的雅典娜神庙终于全部完工。 当年20万人左右的雅典，不到10年 （447-438 BC）就建成了雅典卫城，帕台农神庙只是其中的建筑之一。雅典帕台农神庙，和整个雅典卫城的柱子都是大理石。 Nashiville的帕台农神庙，柱子是混凝土建成。

二

曾经写过一篇雅典卫城。 写的时候想，什么时候一定要到Nashville看看那里的帕台农神庙。最近才想起，那地方离我并不远。于是一个长周末，开车去朝圣。

雅典卫城帕台农神庙。在雅典卫城我就想，如果在古代，帕台农神庙没有摧毁之前，是什么模样？如果能看到完整的神庙，会是什么感受？

Nashville 帕台农。看着眼前费时费力建造，尽量仿真的神庙，我想，还不如看废墟。废墟让我感到历史的苍凉。而眼前的神庙，好像平平常常。

雅典娜手臂丰腴，但是肌肉不发达。她的模样不难看，但不是大美人。她看起来像一个养尊处优、超重的贵妇人（BMI 28-29），而不是战神。

脚边的蛇特别是蛇纹，像是旅游摊子的廉价产品。古希腊人雕塑曾经让我入迷的飘飘衣纹，看起来更像是一般匠人依样画葫芦的作品。金光灿灿的衣裙，让我想起纽约川普的豪宅，到处金光灿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

雅典娜的眼睛是浅蓝色。这是希腊人地中海人的眼睛，还是盎格鲁撒克逊人的眼睛？

雅典城大街上的雅典娜雕塑。

神庙里的雅典娜，和我习惯的雅典娜不一样。多了人间烟火，少了杀气神气。

也许问题出在颜色上。上色是不是弄巧成拙？

三

近代发掘出的古罗马古希腊大理石雕塑，绝大部分没有颜色。即使有一点残留的颜色，也在挖掘，清理的过程中洗刷掉了。

英国作家Robert Harris 在他的西塞罗三部曲（《帝国Imperium》、《阴谋Lustrum》和《独裁者Dictator》）中，借用西塞罗的秘书Tiro之口描述凯撒（大意）：他的眼睛冷漠，好像不关心周围发生的事。盯着远方，总是在策划什么阴谋……。（图来自维基）

同样的眼神可以安在很多古代名人身上。

年轻时候的屋大维（图来自维基）。

古希腊大演说家德摩斯梯尼（图来自维基）

古希腊古罗马的大理石雕塑，没有颜色，眼睛只白无黑。他们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冷漠神秘，半人半神。

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们，以为古典雕塑没有颜色。他们的雕塑都不上色。只是在眼球上打一个孔模仿瞳孔。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模仿古典雕塑，依然半人半神。然而表情更丰富。他们学会了不依靠颜色雕刻出情感。

（图来自维基）

不过，古希腊古罗马的雕塑是有颜色的。纽约客一篇文章：古典雕塑中的白色神话对此有详细的描述。

古希腊陶器，360-350 BC，画家正在给雕塑着色（纽约大都市博物馆）

20世纪80年代初, 德国古典考古学家文岑茨·布林克曼 (Vinzenz Brinkmann)设计了一种特殊的灯，可以斜照物体，突出表面浮雕。当他用灯照射希腊雕塑时，他好像马上明白，雕塑上有很多颜色。20 世纪90年代，布林克曼和他的妻子， 艺术史学家和考古学家乌尔里克·科赫-布林克曼（Ulrike Koch-Brinkmann）开始用石膏复制古希腊和罗马雕塑，并且上色。色彩的选择，根据研究古典雕塑的剩余颜料斑点和阴影而定。

将近20年过去，纽约大学美术学院的研究生马克·阿贝 (Mark Abbe)，来到土耳其境内的古希腊阿佛洛狄忒城（Aphrodisias）的一个仓库。 仓库里堆放了60年代发掘出的几千雕塑碎片。阿贝发现，不少雕塑碎片都有颜色斑点。嘴唇有红色颜料，卷发有黑色颜料。阿贝发现他看到的，和教科书描述的不一样。他感到惊讶。研究生阿贝也许不应该感到惊讶，如果他知道布林克曼的发现和复制工作。不过，布林克曼夫妻的工作并不广为人知，直到2003年。

2003年，布林克曼夫妻开始巡回展览他们的复制品，展览命名为彩色神灵（Gods in Color）。到2018年为止，已经在28个城市展览，包括罗马和雅典。2022年7月5日到2023年3月26日，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展览，展览名称是Chroma: Ancient Sculpture in Color （色度：古代彩色雕塑）

据说是勾引海伦，引发特洛伊战争，射杀阿喀琉斯的特洛伊王子帕里斯（Paris）。

Phrasikleia Kore ,古希腊葬礼雕塑。

不少观众的反应并不好，太艳丽，太俗气。我的反应差不多。也许不是上色的雕塑有什么不好，而是习惯了只要是雕塑，都是石头或者青铜都是本色。额外的颜色都是画蛇添足。雕塑家要是有本事，就在石头上青铜上雕出七情六欲，不要靠色彩来帮忙。就像有本事的木匠不用钉子一样。

在希腊剧作家欧里庇得斯的《特洛伊妇女》剧中，海伦说到：“如果我能褪去美丽，呈现出更丑陋的一面就好了，就像你从雕像上擦掉颜色一样！”

现在的雕塑是反的，上色更丑陋，不上色才美。太明白了是俗气，似乎明白又不明白才体现高情商高智商。将错就错吧，跟着米开朗基罗他们一起错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