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芬疯掉以后,嘉美这次回城总算是回了家。和萧秀,光明,晓燕,绘声绘色地讲着芬芬的事情。光明这小鬼头也不知从哪里野回来了。这阵子总是头上一个伤口,眼睛上一个黑皮蛋。老不回家,据说还在秘密学什么八卦掌。
嘉美说着芬芬在家里拿菜刀剁自己的手,大叫这只手不好,我宰掉伊,宰特伊。她的妈妈抢夺她手里的菜刀,还被芬芬拽着头发打。“芬芬这个人力气可大了,人又高。伊妈妈怎么会打得过她。
萧秀想着干净文雅的芬芬妈妈被芬芬抓头发打得样子,实在是不堪。 “芬芬怎么会出这种毛病啊。”萧秀问,“走之前挺好的呀。”
“肯定是有人欺负伊了。”光明攥着拳头说道。“让我晓得是谁,我转头拍死特伊。"
嘉美听罢咿呀乱叫,“伐要搞了,太平点吧。在船上已经吓死我了。伊力气老大的,拉都拉伐牢。”
萧秀笑了,又是大惊小怪的嘉美。忽然觉得很熟悉,好久没有那么多人,七嘴八舌的说话了。可看到晓燕,一脸平静,嘉美在旁边蹭她逗她也不理睬。
光明自从红旗走后,觉着这个家就算是散了。弄堂里的男孩追着他打,晓燕姐姐总冲出来保护自己,最后还是被拽着倒在地上被人踹。光明觉得自己太没用了,男子汉 大丈夫,居然保护不了自己的姐姐。还不如躲着点,自己被打也不会被姐姐看见,想罢从家里拿了一把菜刀自保,用毛巾包起来抖在怀里。每次萧秀和晓燕上班下 班,他总是远远地躲在后面,摸着菜刀做她们的保镖。或许自己是个高超的地下党,都没有被姐姐们发现过。
一天光明见萧秀一个人先下班了,觉得煞是奇怪便跟了上去。弯了几道弯,只见萧秀走到一栋大房子,绕到旁边,从一个窗口扑通进去了。大房子的尖顶冒着烟,光明在墙 角躲着看。忽然听见里面萧秀的尖叫声,便翻身也进了窗户。这一跳菜刀差点掉下来,把小鸡鸡切掉就不好了。拿出菜刀,光明蹑手蹑脚地到处找,也听不见任何声 响。消失了?想着自己前两天偷看的手抄本《一只绣花鞋》顿时背上出了冷汗。菜刀握在手里也滑着呢。这个大房子,像是一个大礼堂,但是好多椅子都被搬走了。 好久没有人来过了,光明绕来绕去找楼梯。心想顶上有烟,或许有人在二楼。
绕到后面,好像是个厨房。灶头后面,冒着烟。光明推开灶头,一扇小门。后面,陡陡的木阶梯。光明小心地往上走,不让脚步嘎吱的声响太大声。转着弯,阶梯绕到 另一个门前。门底下冒着烟。着火了!光明使劲踢着门,大声喊:秀秀姐姐!用菜刀劈着门锁,大声喊:我来救你啦!门被劈开了,满屋子烟,忽的一下热烟蒙了光 明的眼睛。摸索着前进,摸到一只脚,就使劲往门外拖。
萧秀姐姐怎么那么大一只脚啊。拖出门外后,发现是一老头。光明一愣,又冲了进去。里面更热了,光明什么也看不见,只见前面一片彩色的玻璃。顺手摸起一个椅子就往玻璃上砸,烟滚滚地往缺口飘出去。屋子里似乎没有别人了。光明又摸到那把已经好烫的菜刀,猫着身子爬了出去。
光明拽着老头的双臂拖下楼梯,但发现这个人的左臂好像脱臼了,似乎可以拉下来似的。摸了一下,好像没有手!是个突突的肢体。 吓了光明一大跳,于是就把菜刀往屁股后面一插,抱着老头的胸往下拖。菜刀好烫,烫的屁股都红了。好不容易把老头拖下来,从自来水龙头里接了点水,泼在老头 脸上。老头嘟囔几声,咳嗽了几下,就醒了。
拍着老头的脸,光明要严刑拷打。 “哎,老头子。你把我萧秀姐姐藏到哪里去了。”老头一瞪眼,呃,好眼熟。一手把光明推到在地,还要往烟里去。
“哎哎哎,你做啥?我好不容易把你救下来的。我丁昱翔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知不知道呀。”老头猛转头,瞪眼看着他。冲过来一把像抓小鸡一样拎起光明的领子,把他抓走了。
躲在苏州河桥墩下,臭得要命。老头抓他的时候力气好大,现在好像要死掉一样。光明忽然老想吃臭豆腐的,想着小时候姐姐们跟他一人一口的样子,她们总会吃小小口,自己却老张大嘴咬最大一口。有时吃进一嘴辣椒油,呛到流眼泪。姐姐们就会拍着他的背骂他傻。想到这儿,光明一抹脸颊,真的流眼泪了。越抹眼泪越多,于 是索性嚎啕大哭起来。
老头微微睁开眼睛,瞥他一眼,很不屑的样子。“你充啥大行榔头,你快说萧秀姐姐在哪里。”光明一边哭一边说着。
老头张嘴呼噜说了一句似乎是:“回家哈。”光明终于破涕为笑,”她回家啦。“老头点点头。“那我也回家了”光明忽然好想家。老头顿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走。“别担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先在这儿,我回拿吃的来给你的。”老头似乎没了气力,松开了手,挥了挥让他走。
跑到家,先去看看萧秀姐姐有没有到家。听说是病了,可能是烟呛的吧。光明跑回自己家,见家里没人。翻箱倒柜地找吃的。最后居然找到一罐黄泥螺,也不知道是什 么时候存下的。拌了些冷饭,扒拉着吃饱了。吃完了才觉得腥得要命,搓了一个饭团,沾了点酱油,包在纸里面回去喂老头了。走到桥墩下已经半夜了,苏州河拍着黑水,找不到人。光明把饭团塞进一个洞里,觉着河边阴风凌凌,赶紧撤了。
光明窝在嘉美旁边。姐姐们在,又像以前一样了。可姐姐们各自有心思似的。晓燕心不在焉地听着嘉美讲着芬芬的事,左一个勇哥哥,右一个勇哥哥。心里闪出一丝恨意。“我看见你了。”晓燕冷不丁地说。
“什么?”
“那天晚上,我看见你了。你这个麦克白夫人。”
“你在讲什么?”
萧秀一惊,什么麦克白夫人,晓燕你不要瞎讲啊。 “麦克白夫人是马克思的夫人。呵。。”萧秀胡编乱造。拖住晓燕,“唉,我有东西给你啊,到我家来吧”
“什么?什么?”光明一如往常的小跟屁虫样子,定是以为有什么吃的。
几个月后,萧秀中午在家低头洗手绢。眼角看见一个庞大的身体。抬头一看,是芬芬。又不是。是芬芬的脸,胖了无数倍。芬芬对她笑笑,萧秀忽然想到嘉美说的拿菜刀切手这事。慌忙看一下周围有没有闲散菜刀。 ”秀秀,侬好伐。“芬芬口齿有些含糊不清。”侬不要怕,我知道我生毛病了呀,不过现在我好了呀。
“哎,勇哥哥呢?”萧秀想着要有个力气大的保护自己。“伊跟嘉美出去了呀。”萧秀咽了咽口水。“侬不要怕呀。”芬芬越跟自己说不要怕,越是紧张。深呼吸,定了定神。“我真的好了呀,我还可以唱歌。。我在馬路邊拾到一分錢。。”
萧秀更紧张了。
“你不要怕,我是来跟你讲事情的呀。”
“噢,噢噢。。”萧秀应着,被芬芬拖着进了屋。 厨房很暗,幸好没有菜刀。上了楼梯萧秀手里还拿着湿漉漉的手绢。 “我 跟你讲,嘉美以为我疯了,其实我都记得。我在船上被绑着,她以为我疯了,就跟我说的。她说陆老师是她放出来的。可是后来她也不知道陆老师一上来就往屋顶 跑,后来自己跳下来了。她也不是故意要冤枉许怅天的,就是很怕别人会发现是她干的。所以就先怪在他身上。“芬芬含糊地说着,声音飘着,更是有一分毛骨悚 然。“她说李老师其实把萧秀招出来了,所以嘉美知道那个什么教堂。所以是她让她让人塞住李老师的嘴,红卫兵一起用皮带把李老师打死了。李老师的脑子都开花了。”
萧秀觉得自己的脸都僵住了,想到晓燕说的,麦克白夫人。满手鲜血的麦克白夫人。芬芬说完笑着,“呵。。呵呵。。”萧秀觉着呼吸困难,我们都是怎么了。面对一个疯子,听着她说一个杀人犯的事情。萧秀把手绢拧得像麻花似的。“嘉美她,为什么会跟你说啊。”萧秀心里,有些盼望芬芬是疯的,说的是胡言乱语。
“她说她受不了了,总得说给一个人听。既然我疯掉了,没人会信我了,她也以为我那时根本听不懂。其实我知道的。。”
萧秀的脚踢到床底下的那本《道林·格雷的画像》,“罪恶这东西是写在脸上的,无法加以掩盖。”萧秀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