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ANDA的俘虏

我最爱的面包房兼蛋糕店,叫做DIANDA'S. 位于三藩教会区,满是壁画的热闹地方 生活是美味可口的蛋糕, 让我好好品尝
正文

老安杂考/衡之

(2006-01-06 10:27:45) 下一个
老安原来在北京肉联厂工作,三十一岁那年大器晚成,以“同等学历”考上大学研究生院,攻读魏晋南北朝史。按理说,“英雄不问出处”,可与他同窗的少年才俊多有“考据癖”,大伙儿茶余饭后,用当年胡适之先生的办法,对老安的出身“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竟把好端端的老安考得变了形。 在入学表格上,老安自填“汉族”。这本毋庸置疑—在咱“民族大家庭”里,不是有百分之九十的人在此之列么?可同窗们受顾颉刚《古史辩》的影响,偏爱无疑处求疑,疑点不出在别处,就出在老安姓“安”上。“安”非汉姓,在史学界是尽人皆知的常识。汉唐盛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国家强大,四夷宾服。那些不沾王化的化外之民,崇慕我煌煌上国的气象,接踵来华,想讨“bluecard”(绿卡),做中国皇帝治下的子民。那时四边的撮尔小邦,进化缓慢,人文不兴,写的是鸟兽之迹,讲的是胡蛮之音。那头等落后者,更是国家不尊君父,人民没有姓氏。这等族类到中土之后,见我百姓宗族分明,谱系清楚,不免自惭形秽,便附庸风雅,自造起汉姓来。如“拓跋”氏改姓“元”,“丘穆陵”氏改姓“穆”,“步六孤”氏改姓陆,“贺赖”氏改姓“贺”,“勿忸於”氏改姓“于”,图省事的,干脆就以国为姓。如来自康国的,取姓“康”;来自安息或安国的,取姓“安”,等等。老安姓“安”,本无大碍,可老安姓“安”而自称汉族,事便蹊跷。老安的同窗认为,需从纯洁“大汉民族”的高度去认识问题的严重性。于是某日聚在老安的寝室,召开了一个全称为“历史学系中国古代史专业攻读硕士学位研究生安某族属问题学术讨论会”的会议。待吞吐完从老安被窝里搜出的三包“白金龙”后,会议得出了结论—原来老安的祖上是北朝的“杂胡”,开元、天宝年间归化大唐,著了中华衣冠。这结论形似戏谈,实非杜撰—《百家姓考略》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安氏“本居于西戎”。比史料更有说服力的,还有三条“活证”:其一,老安卷发黄髯,褐目高鼻—咱“炎黄子孙”怎会有这副尊容?显然,这是生物学意义上的“返祖”。其二,老安以狐臭浓浊扬名全系,那股膻味,三米内可使人窒息。此种生理现象,为我族类所不当有。“狐臭” 者,“胡臭”也,后蜀何光远有诗为证:“异域从来不乱常,李波斯强学文章,假饶折的东堂桂,胡臭熏来也不香。”那名声卓著的大学者陈寅恪不是也写了一篇《“胡臭”与“狐臭”》来论证此事吗?其三,中国历史上下五千年,朝代数十个,老安对其它朝代不感兴趣,唯独对魏晋南北朝情有独钟,这显然是为了“寻根”。与会者得意地声称,这次“学术讨论会”的创获,是古代民族史研究领域的“新突破”,理当载入《历史年鉴》。老安对被判为“杂胡”不服,嚷道:“我是‘杂胡’,那你们就是东夷、北狄、百越、荆蛮!” 与会者大笑,纷纷动情晓理,教育老安。这个说:“这事你可不好怨别人,只能怨你爹。《百家姓》五百余姓,你姓什么不好,谁叫你偏姓‘安’?”那个说:“当‘杂胡’也不吃亏,横竖算老外!”又有论者根据《风俗事物考》,以祖上的文化贡献安慰老安,说吃的“胡瓜”、“胡豆”、“胡桃”、“胡饭”、“胡饼”、“胡椒”、“胡梨”“胡萝卜”,养的“胡马”、“胡羊”,“胡床”、“ 胡帐”、“ 胡桌”,穿的“胡服”、“ 胡帽”,玩的“胡琴”、“胡鼓”、“ 胡笛”、“ 胡拔思”,跳的“胡腾舞”、“胡乐”、《胡笳十八拍》,都是从老安的祖居之地传来的—虽然“胡涂”、“胡诌”、“胡扯”、“胡吹”、“胡侃”、“胡闹”、“胡思乱想”、“胡七杂八”、“胡言乱语”、“胡说八道”、“胡作非为”、“胡拉混扯”、“胡搅蛮缠”的出处也可能相同。 考出老安的“杂胡”身份后,同窗们不由分说,又七嘴八舌地为他的家谱寻源,齐下了一番钩沉索隐的功夫。考证出老安的先祖不是别人,正是大唐叛将、平卢范阳河东三节度使安禄山!证据不在他处,在遗传特征—唐朝的《开天传信记》载:丰肥大腹,以至于皇帝发问:“此胡腹中何物?其大如是?” 老安形体肥胖,“三围”超标,正与安禄山相同。老安哑然失笑,觉得以这个犯上作乱而为子所弑的胡将为“远祖”不光彩,想寻个名头响亮些的。可是安姓不彰于史,要拨弄出个象样的人物不容易。唐朝倒是有个九姓胡商安门物,但“士农工商”,“商”排末位,且一个“胡贾”,未见得能给安家门户带来什么光彩。《水浒》里的“地灵星神医安道全”倒是个人物,梁山兄弟若有伤创手到病除,但这位郎中在一百零八将中排位第五十六,且名列“地煞”,只有资格镌在碣背。这还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乃小说虚构人物,算不得数。老安搜索枯肠,终于在东汉朝寻出了个译僧安世高。安世高名清,本是安息国太子,通晓汉语。桓帝二年来洛阳,在华翻译了《修行地道经》等三十余部小乘经典。这等风雅人物,虽不见得能昌隆门户,毕竟不失体面。老安窃喜,要请安世高对号入座。不想参与考证者一致反对,道理很简单:若“安世高为祖说”成立,老安岂不成“皇裔贵胄”了—世上哪有这等便宜事?对这种原则问题,大伙儿当然不让步。他们说:“老安哟老安,览镜自顾,你街坊味儿这么浓,哪象‘金枝玉叶’?还是有点自知之明得了吧。” 老安不管怎么说,横竖不接受安禄山。一位同窗提出折衷方案:“如果你不想巴结安禄山,可以考虑对你‘放宽政策’,让慈禧太后的宠宦安得海—就是那个叫‘小安子’的—当你的候选近祖,如何?” 老安苦笑道:“安得海是阉人,怎会有后?” 大伙儿哄笑起来,说:“清朝的大太监也是兴娶老婆的。当然,从事理上分析,你很有可能是个‘野种’。” 在学友中,象老安这样入学前当过工人的老资格并不多。正因为如此,老安有时不免“倚老卖老”,喜欢说些“咱老安当年怎样怎样”的大话,后生才俊们容不得他的“居高临下”,在“家世考证”取得突破后,又挖空心思,对他的“革命经历”下起了功夫。 一日,大伙儿趁着晚饭后的空隙,与老安扯起他以前的经历。“你原来上班的那个工厂,叫什么来着?”一位同窗问。“北京市肉联厂。” 老安答。“便是屠宰场吧?” 老安嗅出问话的别有用心,赶紧纠正:“可不能这么简单地等同。肉联厂是现代化的肉类加工企业,规模很大,功能也是多方面的,除屠宰外,还对肉类做深加工,如做火腿肠、罐头什么的。”“每天宰猪多少?” 大伙儿并不放松探究。老安答:“少则数百,多则千头。”“阿弥陀佛,造孽!造孽!” 大伙儿一齐惊叫。又问老安:“三教九流,啥行当干不得,何必要到那生灵涂炭之地去谋食?” 老安说:“废话!这是国家安排的,由得我吗?咱那时能当工人便满心欢喜了,哪还管进的啥单位!咱的一位哥们儿下乡当知青,上调到城里管仓库,还燃了两盒鞭炮呢!” 大伙儿掐指一算,说:“哎哟我的妈,老安,你在那地方呆了六年呐!也不知有多少八戒的弟兄殒命在你的刀下!你也算得上‘是双手沾满猪们的鲜血’了!” 老安申辩说,他当时在厂里并不操屠刀,而是搞化验。同窗们不相信,说:“瞎扯!你入厂前‘大老粗’一个,并未受过专业训练,手指头又粗比胡萝卜,焉能当此重任?这化验可是‘女性岗位’呢!” 老安见“化验说”有漏洞,只好笑认这是出于杜撰,他当时的真正工作是管了几个人,把已开膛的猪从一条流水线上搬到另一条流水线,以供下一工序的人剔骨拆肉。大伙觉得此说还差强人意,便放了他一马。过了数日旧话重提,发现老安是在耍花枪:一个高度机械化的工厂,生产流水线理当一气呵成,怎有到了他的岗位就中断之理?大伙儿分析来分析去,发现老安说话的落点是“管了几个人”,目的显然是想给大伙儿制造这么个印象:他是个“头儿”,只需指手画脚,无需搬搬扛扛。大伙儿议论一番,又找老安来质询,不由分说地要他承认他的工种是杀猪。老安矢口否认,大伙儿胡搅蛮缠。老安被逼得无法,只好无奈地说:“是啥工种,由你们说得了。” 大伙儿说:“咱们注意到,每逢研究生饭堂有‘九转肥肠’这道菜,你便恶心想吐。根据巴甫洛夫‘条件反射’的理论,你最有可能的工种是—盘肠。” 老安大笑,说:“亏你们想得出来!” 考出了老安的旧时工种,大伙儿还不满足,又想在情事方面做文章。论到男女交往,老安也算中规中矩。他有一个未过门的媳妇儿,是在肉联厂当工人时就好上了的。老安称自己“冤”,恋爱谈的早,与媳妇儿认识后,就再未与其他女子有牵扯。确实,老安平时也不怎么搭理女同学,只爱和那些管宿舍的大妈大婶攀谈,以至于有人提议,把“更年期”以上的妇女归他“统管”。但后来大伙儿发现,老安并不那么“老实”。蛛丝马迹出现在他的一次西行之后。他那次出门,任务是考察唐都长安及其周围遗迹,可是他回京后与同窗谈考察情形,话题很容易便滑到八百里秦川人物如何如何“灵秀”上去。大伙儿机警地判断出老安此行准是遇上fox(九尾狐狸精)了。果然过不多久,他的信筒里就飘来一帧字迹娟秀的明信片,内容如下: 哥: ……………………………………………………… ????????????????????? !!!!!!!!!!!!!!!!!!!!! 妹 虽然此信比武则天乾陵的“无字碑”还费解,大伙儿还是决心破译。冥思半日,忽有所悟,原来,第一行圆点,是对某事的省略,至于事是什么,当然只有天知、地知、老安知和那位“妹”知了。第二行问号,是对老安的质询,意思是:“你难道真的?”或:“你为何如此?”第三行惊叹号表示感情的宣泄,与汉代的小诗“上邪!我欲与君长相知,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与君绝”意思相同。案情分析有眉目后,大伙儿宿舍门一关,便对老安展开了突击性“审讯”。严肃地对老安说:“我党的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你清楚吧?” 老安问:“这是啥意思?”主审者惊堂木一拍,喝道:“大胆老安!还不把西行艳遇从实招来!想大刑伺候不成!” 老安哈哈大笑,说自己哪儿来的艳遇。大伙儿问:“那寄明信片的女子是谁?” 老安说那姑娘姓柳,是他在华山上认识的。当时她扭了脚腕,他把她扶下了山,因此姑娘来信感谢。大伙儿说:“哟,好老安你个丫挺,在外拈花惹草,还想在咱们这儿赚个‘活雷锋’的美名呐!” 老安说:“你们别冤枉咱老安,咱可是个好人!” 大伙儿说,好人坏人,可不是自己说的。又威胁说,如不老实交待,便要给他那未过门的媳妇儿“通情报”。老安被威逼不过,只好吞吞吐吐地承认,那姑娘对他“是有那么点儿意思”,不过自己并无与其周旋之意。虽然老安“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但“审讯”毕竟取得了进展。大伙儿喜不自胜,乘着余兴,用冯梦龙的笔法,胡编了一篇题为《安屠户西岳遇柳娘》的话本。大意说,大唐贞元年间,京府兆有一安姓屠户,出外云游。出门前其娘子怕他心猿意马,难收束得住,遂以诗相赠:“十指尖尖茶一杯,问君去后几时回,途上有花君莫采,家中还有一枝梅。”而安屠户在“合当有事”的“那一日”,在华山邂逅风情万种的柳娘,并在柳娘“脚伤”后出手相扶。话本写到此处,以古代小说中的一句套语嘎然刹住:“看官听说,这一扶,便扶出了一段风流韵事来!”
[ 打印 ]
阅读 ()评论 (2)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