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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梅 (热门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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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求学路 (15) “四·五”

(2018-10-27 18:51:32) 下一个

自从周总理逝世,小道消息满天飞。人们急于知道,后周恩来时代会有多糟?可否有变好的可能性?中国的政治不透明却透风,各种有关党内斗争的内幕,源源不断地流传出来,很多后来被证实是真的。我的消息来源于捷的二哥,他很活跃,与很多红二代有来往。捷头一天晚上从她二哥那得到的新消息,第二天一早我就知道了。平时上班我们走不同的路线,她住在百万庄附近,乘336去石景山,我住在西单北大街,乘337经长安街去。那段时间,捷改变行车路线,到木樨地与我汇合。在公交车上,捷向我低声 广播她的早间新闻,同样的消息,是当天我向家人广播晚间新闻

我妈说在公交车上议论国事不安全,我说我们使用电码表达重要的字,没人知道我们说什么。曾是南京前中央大学地下党的父母都笑了,他们为我们感到自豪,也为我们这一代人感到悲哀。多年前,这些年轻的大学生冒险参加革命,以为革命胜利了,中国就能建立起新民主主义社会,人民可以享受到比国民党统治下更广泛的自由。

其实,老百姓知道了内幕又能何为?然而就在这个关头,当局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老百姓忍耐的底线。记忆中,是在3月份《文汇报》连续发表影射、攻击周恩来的文章之后,人们实在是忍无可忍,积愤终于在清明节前爆发。

我第一次去天安门广场是328日,这天是周日,我与邻居小毛姐一起来到广场时,已经是花圈如山,人潮似海。各种各样的横幅,穿插在花圈中间,大部分都是悼念总理的,当我看到若有妖魔兴风浪,人民奋起灭豺狼时,感觉是人民与当局公开叫板了。是那几天广场上出现最多的字之一,还有很多是谐音,比如有人签名赵遥境(照妖镜)。很多诗贴在纪念碑的栏杆上,各处都有青年高声朗读诗文,朗读完便前往另一个地方继续朗读。还有一处集中安放着纪念杨开慧的花圈,人们看了都会心照不宣地笑一笑。

(照片来自http://www.chinareform.org.cn/special/2013/reform35/Process/201312/t20131214_183257.htm;更多请看https://info.51.ca/news/china/2012-04/252090.html

我带了相机,和小毛姐商量好,等胶卷冲洗出来后,我们在她家做个暗室,自己印相片。从周一到周六,我每天下班后,在西单换乘22路向东去天安门广场(当时22路从西单通过长安街行至前门),照相、抄诗,各种诗文多的抄不过来。自始至终,广场上的秩序良好,没有听到、看到后来官方说的有人公开指名道姓地骂中央首长,除非他们承认妖魔鬼怪就是王张江姚。用广博精深的传统文化和高深莫测的中文,足以含蓄地表达政见。

广场上大部分人是年轻人和中年人,也有老年人。71岁的外婆去了三次。外婆本来在合肥照顾被运动整成精神病的舅舅,很辛苦。舅妈被解除关押之后,我妈托了很多人,把舅妈从北京她原单位的干校调到合肥,年迈的外婆逐回北京与我们同住。她第一次去是328日周日那天,她随父母和晨表姨一起去。之后的一天傍晚,晨表姨带她又去了一次。她们回来天已经黑了,我妈那天下班后也去了。妈妈以曾经当过地下党的经验告诉我们,广场上有便衣,要我们大家警惕。晨表姨开玩笑地说:他们要是胆敢来抓我,我就亮这个·····说着,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把亮铮铮的菜刀。

晨表姨从中央音乐学院音乐理论专业毕业,分配在文化部的下属单位工作,文革前是位年轻有为的音乐评论家,自称生来就是职业女性。文革开始后,江青的权力激增,文化部和在京的文艺单位成了重灾区,晨表姨带着她3个月大的儿子,被关押了几个月,她被打、被要求交代说过江青什么坏话、交代她丈夫(也被打成反革命、遭关押)和其他一些音乐界人士说过江青什么坏话。她儿子在关押期间拉红、绿色的大便,之后发现是在表姨被提审、没人看管时吃了大字报纸。年轻的表姨夫妇尚且如此,更惨的是那些有名气的艺术家、老教授、特别是知道蓝苹(江青的艺名)底细的名演员们。

晨表姨下干校,回城后不予安排工作,参加为有尾巴的人办的学习班。表姨比我妈年轻近10岁,孩子也很小,对前途十分担忧,常来我家排解心中的郁闷,因为我妈是她最信赖的表姐和朋友。我妈不在的时候,晨表姨会向我诉说。精力充沛又闲不住的晨表姨悄悄地做些英翻中的工作,可是没有正当的工作还是让她心烦,她说:我干什么好呢?帮亲友做饭吧!也许以后当个厨子。所以她的手提包里总放着一把得心应手的菜刀,并带着它多次前往天安门广场。这位表姨目前在好莱坞的电影艺术学院工作,年逾古稀还有病,仍然干劲十足地工作着。

外婆最后一次去广场是44日,那天是周日,也是农历清明节,白天我与小毛姐去了一次,外婆看了我抄回来的诗,说想再去看看,于是当天晚饭后,我妈和我挽着外婆来到广场。我们看到纪念碑平台上站满了人,决定上去加入人群。纪念碑平台上万头攒动,人挤人,却无人喧哗;平台上满是花圈和诗文,很多花圈用铁丝绑在栏杆上。我妈在前面走,一手拉着外婆,外婆的另一只手拉着我,我们母女三代人,随着缓缓移动的人流,沿着纪念碑走了一圈。

45日周一,在上班的公交车上,听到有人议论说广场上的花圈全没了。下班后,我仍然换乘22路向东,想去广场看个究竟。可是22路在中山公园那站没停,把一车人全拉到了前门总站,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经过广场时,所有的人都向广场张望,我们看到广场上没有了花圈和条幅,地上有水迹,有些车辆和人,看不出他们是群众还是工人民兵。下车后,我随着一些素不相识的人向广场行进,没走多远,就听到有大喇叭声音,前面的人往回走,说过不去,我只好坐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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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梅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林向田' 的评论 : 城里还有人经历过“四五”,希望他们也写出自己的经历。
林向田 回复 悄悄话 这是在文学城里我看到的对“四五”运动描写最详细的一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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