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工部对教职工与学生人数的比例是有明确规定的。如果教职工人数超标，就要裁员；如果学生人数超出规定，就要聘员。而且，如果班级学生人数超出法律所规定的上限，老师是有权拒绝上课的，甚至提出法律诉讼。

一个多月以来，学校因财政上的困难，停止了招收新生，但是，每个星期还是照样有学生毕业出去。没有新生招进来，在校学生人数开始持续下降，教职工与学生的比例也就相应地不断上升，很快就会高于劳工部所规定的比例。如果这样持续下去，大概到四月份或者更早，就要开始逐步裁员了。有多少学生毕业出去，就要按比例裁掉相应部分的老师和工作人员。

在经济不景气的时候，被裁员是件令人担忧的事情。如果被裁掉，一时是很难找到新工作的。虽然可以领取半年的失业救济金，但收入还是会骤然减少很多，而且半年时间很快就会过去，如果有房贷要供，那真是要命。

这段时间里，学校里充满了忧郁的气氛，到处人心惶惶，议论纷纷，谁都害怕被裁掉。为了避免过早开始裁员，每个老师都不约而同很默契地减慢了教学进度，尽量不让学生毕业，以保住自己的工作。

很多人都觉得我是最安全的一个，老师们都这么说，连学生们也都这样说我。原因是他们认为我是双语老师，又有好业绩，有双重保险。我倒不这样认为，我始终觉得种族是一个最主要的因素。以前我当电脑工程师时，就经历过裁员的种族歧视。

那时我是组里第一个被裁掉的。我问公司主管经理和人事部，为什么第一个裁我，是凭工作表现和工龄，还是我的种族和年龄？他们的回答当然都是：“随机”。我也当然不相信凭“随机”的说法，那又不是六合彩摇珠，摇到谁就是谁的运气好。工龄比我短的有好几个，工作比我懒的大有人在，思维创新比我蠢得多的也有不少，这很明显是因为我是中国人，好欺负。

我感到，岑方安生要挑选裁掉谁的时候，不用摇珠抽签，她第一个就会选上我。这是理所当然的，柿子专挑软的捏嘛，谁最容易就范和最没反抗力的才是她的首选，而至于双语和业绩，都变得无关紧要。

朱丽叶被辞退已经差不多有三个月了，仍然没有新的教务主任上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要准备裁员，连新教务主任都不需要了，免得这新教务主任上任没几天就要被裁掉。

然而，招聘教务主任的广告照样天天都被人事部登出来，在学校可以看得到，在网上也可以查得到。据说，在老师当中，只有罗密欧在申请这个职位，而其他所有的老师都对这个职位不感兴趣。

奇怪的是，蔡校长，特别是西雅图副校长，却一点都看不上罗密欧。到底为什么她们都不喜欢罗密欧，我不得而知。朱里昂通常是个消息灵通人士，我问他罗密欧怎么啦，怎么讨不到校长和副校长的欢心，他该使使“美男计”啦，其实他长得也算蛮帅的。

朱里昂说：“他是和朱丽叶一样不讨人喜欢的，而且，朱丽叶只是人际关系不好，罗密欧却是心术不正，一肚子坏水，上头是看不上他的，就算帅得比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罗密欧还要帅也没用。”

我很纳闷，我觉得罗密欧算蛮不错的，待人接物挺得体的，教学也不差，我看不出他有什么坏心眼，尽管他曾经在全美国职业中学数学教学研讨会上，配合朱丽叶演“双簧”，这也是迫不得已，经不起朱丽叶的诱惑而已。

朱里昂却说：“你真是个只会教书的人，连罗密欧这样的人你都觉得他是好人，我真的服了你。”

这也是事实，我确确实实只会教书，一点都不知道在官场上怎样个混法，也从来都不会去留意其他老师如何和上级打交道。我觉得，我在官场上绝对是弱智，我真的是连很明显的好官坏官都没有能力分辨出来的。

也是听说，校外也有很多人申请教务主任这个职位，蔡校长和西雅图也面试了不少申请者，但还是没有人被选上。

教务主任的位置就这样在等待中空置了几个月。

可是，尽管没有个名正言顺的教务主任在管理，这几个月来，教学工作却还是井井有条，学生的及格率不但没有下降，反而上升了五个百分点。这可能是在学校要关门的阴影下，老师和学生们都小心翼翼，担心有什么闪失，突然间就被炒了，使得大家都在兢兢业业地工作和学习。

实际上，我觉得，美国各种各样的大官小官，都是没有多大权力的，甚至连美国总统也是一样，只是个服务大众的工作人员罢了。一个部门，有官管理和无官管理，都不会有很大的反差。大家都会各就各位，自觉地做好本职工作，有事互相帮助解决，即使不是在裁员威胁的时段里也是如此。

直到三月份，劳工部每两年一次的教学与管理的审计即将到来，如果教务部门竟然没有个正规主任管理日常工作，那审计就肯定过不了关，学校出于无奈，才把学生管理部的主任荷西调过来任教务主任。

荷西是个有拉丁裔血统的白人，不到三十岁，可能二十九吧，长得很胖，体重没有四百，也有三百八十磅，我们中国员工都叫他肥仔主任。肥仔主任确实是个好人，他有西雅图的圆滑和魄力，这不仅仅是我个人的感觉，甚至连最多挑剔诸多不满的老师都这样称赞他。

肥仔主任上任的第一天，例行公事地召集教务部的全体老师开会。意料之外，肥仔主任并没有像其他新官上任那样装腔作势一番去烧起三把火，他布置的第一个任务竟然是要老师们尽早寻找新的工作。

他说：“现在学校的局势大家都很清楚，我们随时都会裁员，谁是第一个不幸的人，没有人知道，说不定我自己就是第一个最不幸的人。”

他这样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他接着平静地说：“我建议大家，现在就着手寻找出路，如果有好的机会，就不要犹豫。如果需要我的帮助，例如写推荐信之类的，我一定全力提供方便。”

听了肥仔主任的话，我倒没有感觉到什么危机感，坏消息早就存在好几个月了，都已经开始习惯了。想到我已经有了教师证和几年的教学经验，我心里还是比较踏实的。我相信我再找工作不会像以前那么难。

原创作品，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