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萨斯继续留在我的班里已经有四个多月了。有一天，她告诉我，她准备到CPP 的课堂上演讲，给新同学介绍她在这里的学习心得。

CPP是英文Career Preparation Period 的缩写，意思就是学前准备阶段，是专为入学新生而设的五个星期短期培训课程，学习时间是在新生入学的第一到第五个星期。在CPP的课堂里，新生要学习美国的职业中学是如何运作的，要了解学校每个专业的概况，还要自选两个自己感兴趣的专业，分别去试读两到三天，从而挑选出适合自己的专业，从中明确自己将来的就业方向。

艾萨斯告诉我，她将在演讲中，给新同学介绍她在我们学校是如何学习的，从中学到了哪些有用的知识，并且着重介绍她如何从数学的课堂上学到了一种以前从没接触过的逻辑思维方法。她还将要告诉新同学，她为什么乐意留在数学课堂，继续学习更多的数学知识。她还告诉我，她准备向新同学介绍，国老师是一个很会教学的老师，一个很复杂的数学问题，经国老师解释几句，就成了非常简单的问题。还有，国老师不但教她数学，还教她学会了很多生活的道理。

我说：“你也不要这么夸张，把我说得这么神奇。我所教的数学，都是非常简单、最基本的数学，只是你还没弄懂的时候，你觉得它很复杂。”

她说：“我没有夸张，我是认真的，我说的是我真实的感受。”

我提醒她：“千万不要给我戴高帽，要着重说你自己是怎样学习的，学到了什么，而不是帮我做广告宣传。”

我问她：“‘戴高帽’是中文的一个比喻词，我把它直译成英文，你能明白我指的是什么意思吗？”

她说：“我明白，一个人戴上一顶高帽，就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所以，你说的‘戴高帽’，就是把一个人夸张地说得很好，以引起大家的注意，对不对？”

“大概是这个意思。”我还提醒她：“这更重要，绝对不要说前任老师比特的坏话，也不要说你为什么、怎么样要求从比特老师的班转到我的班里来，最好就不要提及转班的事，这会造成不好影响的。”

我给她解释：“这不但在学校，将来找工作，甚至将来有了工作，在众人面前说前任上司或者前老板的坏话，都会对自己不利，即使你说的都是事实。”

她觉得应说实话：“难道要把不好的都说成是好的吗？”

我说：“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喜欢别人说他或她的不好，你觉得对不对？”

她说：“那当然。”

我说：“所以，不好的事情，当然你不能说成是好的，但你可以不说、不提，这是为了不伤害别人，也是为了不让别人误会你。”

我觉得我在教她一种圆滑甚至是虚伪的处世方式，但我觉得她必须学习这种圆滑和虚伪，外面的世界就是如此，容不得你太清高和太坦白。

她觉得不解：“别人还会误会我？”

我给她解释：“例如你去工作面试的时候，你告诉面试你的人，你以前的老板如何如何不好，而且确实你以前的老板真的很刻薄，你没有说假，也没有夸大事实，但那别人会怎样认为你呢？因为别人并不了解你，也不了解你的老板，只能凭你的言谈举止做出判断，所以别人就会以为你这个人很难相处，连雇佣你的老板都不喜欢你，他们会录用你吗？”

我没有去听艾萨斯的演讲，我不知道她讲得如何。

在她演讲之后，在校园里，很多我不认识的学生都主动跟我打招呼，说我是个很好的老师，我想肯定是艾萨斯的演讲带来的广告效应。还有，好几位我不大熟悉的其他部门的老师，平时我们从来都没有打过交道，只是点头之交而已，也说我的教学很受学生欢迎，他们说是艾萨斯告诉他们的。

说真的，我并不喜欢这样被吹捧，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猪壮了，肯定会第一时间被宰掉；人被过多地宣扬，有意无意地出了名，很容易被搬弄是非和嫉妒的人拿来说事。最近一段时间，罗密欧就开始肉麻地来吹捧我，说什么“全美国数学第一名”，“教的学生像坐火箭一样一下子就从地面升到天那么高”，让人听了不舒服，使我感到他是别有用心的。我多年的工作和生活经验使我明白，在很多情况下，同行就是竞争的对手，同行中没有几个人会真心赞扬你的，特别是那些拍马屁的人，每一句吹捧，都不会发自内心的。人们现在流行在现实中都用真名说假话，而在网上用假名时才会说出真话来。

我对艾萨斯说：“不要再去宣扬我的教学，很多老师都教得很好很努力，这只是我的工作，我是对得起我这份工资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我还对艾萨斯说：“如果将来某一天我不喜欢这份工作了，或者我觉得这工资太低待遇太差了，我就会辞职不干的。”

这是我的真心话。

不久，艾萨斯毕业了。临毕业前，她被捷运公司录用了。这是一家薪水和待遇都很优厚的地铁公司，很多人都想进去，但没有多少新人真的能如愿以偿，据说这份工作比考进Google 还要难。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进去的，应该不会是走后门进去的吧？我觉得可能性应该很低。

几个月过去，教务主任的位置依然空着，蔡校长和西雅图还是看不上罗密欧。西雅图说校外有过好几个人来应聘，但都不理想，她希望能找到真正合适的人，如果不称职，宁愿让这个位置暂时空着。

有人说，罗密欧很着急要坐上教务主任的位置，他四出活动，非要争得这个位置不可。甚至有人说，罗密欧还上告到全美国职业中学的总部，投诉我们学校故意压制他，不让他上位。我总觉得这些传说都不大靠谱，表面上看，罗密欧不至于这么想当官，要惊动到总部。当然，我真不懂官场上的事情，也不大关心谁上位，谁不上位。如果朱里昂老师没辞职，他的内部消息就最准确，而且他看问题总是很中肯，很到位。

八月底的一天，第一堂课刚下课，西雅图的秘书突然亲自到每个课室发紧急通知，全体老师立即到西雅图的办公室，用课间休息的十五分钟开会，有重要事情宣布。我想，是不是学校又要关门大吉，或者又要裁员什么的，或者发生了什么意外。总之，我的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

所有老师都不敢怠慢，疾步走到西雅图的办公室。

我们看到西雅图眼泪汪汪，泣不成声，很伤心的样子，和她平时庄重而幽默的形象判若两人。我第一时间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谁牺牲了？

大家心情都沉重起来，默不作声，等待着重大的事情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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