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身房
下午四点半,她把脸从电脑前转开。人脑和电脑互相掠夺,一天下来她已经疲力尽。属于别人的时间已经还清,开始消费自己的时间。她提起装有运动衣裤的提包,走入健身房。
她换上棉织的深蓝色运动裤,薄而宽松。她不喜欢紧紧勒在腿上的运动裤,它们使她紧张。她的红色运动背心镶着黑边,下缘勒在乳下。
健身房里的女性多少显得有点男性,而男性显得更男性。这里是肌肉和男性荷尔蒙的领地。
她在跑步机上漫步了一分钟。然后逐渐加快速度,并且将程序调成上坡。她记得她的个人教练说心跳一定要达到一个指标。但不记得是什么指标。她开始快速走起来。她将速度再加快到只有拼命赶路,才不会被跑步机甩下来。
她好像走了很久,扫一眼显示仪,上面显示才走了一分钟。她又走了很久,又过了一分钟。她想这样度日如年怎么行。她心跳已加快。疲倦感已袭来。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此刻对她很不利。必须从相对时间的魔圈中逃出来。她一把将手中的毛巾盖在显示仪上。先取消参照物,眼不见心静。就这样永远走下去,走到时间的尽头。这次她觉得真的走了很久。开始有点受不了蒙在鼓里的感觉,潜意识逼看看世界的真相。经过一番挣扎,她掀开毛巾。才三分钟。
于是她把注意力分散到自己的身体上。加大手臂的摆动,增加腰部的扭动。双腿也尽量走成直线。她感到大腿内侧的肌肉在用力。她想这很重要。就这样夹着大腿走了很久。脸颊哄热,小小的汗珠从额头渗出。她开始呼吸急促,心跳剧烈。她想现在一定正在那个指标上。她意外地不再感到累,她的乐趣在她的腰上,和大腿内侧的肌肉上。她走着,全身麻木,唯一能感觉到的是大腿内侧。
半小时后,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满脸通红地走进更衣室,几乎是撕扯般脱掉运动服,脱掉内裤和胸罩,走入浴室。在路过左手的蒸汽浴室时,她停下来,趴在玻璃门朝里看,里面空无一人。她不由得打开门走进去。
一股潮湿的热气扑面而来,马上包裹她全身。她走到靠墙的瓷砖台子,两腿交叉坐在台子上。蒸腾的热气开始从四面压迫她,同时又使她膨胀。身上湿淋淋的像有无数条水舌在舔。她闭着眼睛坐着,心想裸体打坐和穿衣服打坐是否有本质的区别?裸体的静是否也是禅学意义上的静?她想到热带潮湿地区的部落,怎样来惩罚不忠女子。她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身体,莹白的皮肤下隐隐的浅蓝色的静脉,看上去几乎透明,她的细细的手指沿着大腿柔和的曲线向膝盖滑去,又沿着大腿外侧滑到平滑的小腹,像划过水面。
她感到水珠在胸前的中线,在耳朵的后面,在大腿的内侧聚集,然后缓缓的蜿蜒而下。一种极度的舒适的痒,使她汗毛倒竖,微微颤栗。一滴水珠被睫毛接住,在眼皮上抖动,嘴唇上一股微咸的味道,她莫名地伤感起来。女人是不能被放在水里的,她们一泻千里的滑下去,没有底的滑,带着清高,滑入对自己的怜悯。
她垂着头,一滴水从鼻尖落在两腿之间。她的毛发卷曲,一根根贴在皮肤上。她用手轻轻在脸上抹了一把,站起来走入淋浴的热水里。热水从头顶冲下来使她疯狂,她在热雨中交换着双脚,双手在全身滑动,保持着一个节奏,这是动物身体的最原始的节奏。
回到更衣室时,她身上严严实实地缠着大毛巾。一边和更衣室里其他裸体女人聊天,一边遮遮掩掩地快速穿好衣服。
走出来时天已暗下来。在凉风中,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