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班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平稳航行，经过北极，飞向美国华盛顿IAD国际机场。文林呆坐在座位上，昨晚一宿没睡，又经历了女儿清羽的冲击，他感觉身心俱疲，脑子里一炸一炸的疼着。文林看着右手上裹着的白色绷带，回忆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在文林心中，小雨宛如一朵在尘世喧嚣中安静绽放的小花，清净典雅，沁人心脾，文林希望自己可以永远陪伴在小雨身旁，默默欣赏精心呵护心中最珍贵的宝物。他曾经以为自己真的得到了这珍宝，谁知只是在掌心停留了片刻，还没被捂热便已随风而去，空留片片破碎的记忆在心底。文林完成学业以后在美国独自打拼，和当年那四百万较着劲，企图证明自己，如今他如愿以偿证明了自己，成了身家丰厚的黄金单身汉，却是虚空徒劳，无论他做什么，也不可能再回到当初和小雨重新来过。文林慢慢的把手握起来，掌心传来阵阵刺痛，可怎么样也比不过心里的撕裂阵痛。

“Does it hurt?”

“很疼吗？”

文林耳边传来一声问候，是坐在文林旁边的白发老者，文林转过头，只见这老人拿着本书正看得津津有味，见文林转身过来，连眼皮也不抬一下，还是自顾自的看着书。文林皱皱眉没有说话，他心里烦乱，不想搭理这陌生人。

“Does it hurt?”

“很疼吗？”

老者见文林转身回去不说话，又问道。文林再次转过头，他有点恼火这不知趣的老人扰人清净。

“Yeah, it hurts.”

“对，很疼”。

文林吸了一口气，不打算跟他一般见识，嘴唇微微动了一下，生硬的回答着。

“But it is more painful in your heart, isn’t it?”

“可是你的心里更疼，不是吗？”

老人点点头，眼皮子还是没有离开手里的书，嘴里却接着问着。文林诧异的看着老人，没有接话。

“You love her so much, but you just can not get her.”

“你很爱她，却没法得到她”。

老人继续自言自语的说着，文林瞪大了眼睛，他完全转过身来，对着老者，问道，

“Who are you? Of whom are you speaking? ”

“你是谁？你在说谁？”

老人合上书本看向文林，在他蓝色的眼珠里有着岁月沉淀的浑浊。老人用玩味的眼神看着文林，嘴里轻描淡写的说道，

“The beautiful lady sit with you.”

“就是那个和你坐在一起的漂亮女士嘛。”

“Who are you? What do you want?”

“你是谁？你想要什么？”

文林不自觉的把身体往后挪了挪，戒备的问道。

“Relax…, I am just an old guy, happened to see how you hurt yourself.”

“放松点吧，我只是个老头，碰巧看到你怎样把自己弄伤。”

老人平静的看着文林，温和的解释着。文林看着他，依稀记得当时在咖啡馆里好像确实有个老头，文林稍微放松下来，确定老人并没有什么恶意，便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She was my girlfriend, many years ago…,”

“许多年以前，她是我的女朋友...”，

文林顿了顿，接着说道，

“For some really stupid reason, I lost her, for sixteen years…,”

“因为一些愚蠢的原因，我失去了她，十六年不见...”，

文林的喉头干涩，艰难说道：

“I still love her, and she loves me too, but…,”

“我仍然爱她，她也爱我，但是...”，

“But she is not available anymore, right?”

“但是她不再能和你在一起了，对吗？”

老人眯缝着眼睛问道，他看到文林的左手无名指上并没有带戒指。文林点点头，喉节缓慢的上下滑动了一下，接着说道：

“She never told me she had my baby…”.

“她一直没有告诉我她有了我的孩子...”。

老人花白的眉毛细微的皱了一下，他能够感受到文林的痛苦和无奈。文林心里的烦闷长久以来无人可以倾诉，老人的询问像是给他开了一个口子，在短暂的旅途里，这陌生人似乎是一个良好的倾吐对象。文林和老者讲起自己和小雨的故事，老者静默的听着文林略微有些语无伦次的诉说，在文林要结束的时候，老者叫来空姐，给文林点了一杯杜松子酒，说道，

“Take this and sleep, you look awful…”。

“来，喝了这个睡一会儿，你看起来糟透了...”。

文林的头还是如同炸裂一般涨疼着，他的确需要休息，于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强烈的酒精刺激让他的眼睛略略发红，很快，文林开始在酒精的作用下迷迷糊糊睡去，老者合上书本看着文林，若有所思。

文林看见小雨站在身前，急切的喊着什么，却是听不真切，转头一看，又是Cindy哭得梨花开雨的泪颜，象在诉说着什么，文林伸手想扶起Cindy，但转眼间两人都消失不见，文林一急，醒了过来，原来是一个梦。文林觉得喉咙像是有火在烧烤着，连忙找空姐要来矿泉水喝下，清凉的水流过文林干涸的喉咙，感觉舒服多了。文林看看表，还有三个钟头飞机才会降落，这几个小时的睡眠让文林稍微恢复，头也不再那么疼。

老人见文林醒来，说道，

“Time changes everything, try to forget, try to empty your bottle first, then you can start to refill it”.

“时间会改变一切，试着去忘记吧，试着倒干你的瓶子，然后你才可以重新将瓶子装满”。

文林没有说话，他默默的看着前方，思考老者的话，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脸，对老者说，

“I thought I can forget her, but I was wrong, I can not lie to myself any more, I love her, only her, no matter what”.

“我以为我可以忘记，但我错了，我没法再对自己撒谎，我爱她，不论如何，我也只爱她”。

文林说着，眼中渐渐变得坚定，他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选择必然坎坷，也许就会真的一个人走完一生，但是既然自己无法摆脱和小雨的感情纠葛，那干脆彻底投入在其中，也不枉红尘中走过一遭。Cindy，对不起，文林在心里默默的说着。老人看着文林眼中闪动的光芒，这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明白文林心意已决，多说无益，便也不再说话。

飞机带着轰鸣声降落在IAD国际机场的跑道上，朝候机厅缓缓滑行而去，Cindy已经在候机厅等候多时，精心装扮的Cindy带着细致的妆容，两道长长的睫毛天然而成，遮掩着一对剪水秋瞳，晶莹鲜红的唇瓣映衬着白皙的皮肤，一对闪亮的耳环俏皮的在她耳边荡来荡去，更是增添了几分青春活力。Cindy穿着高筒皮靴外加紧身牛仔裤，显出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在人群中婷婷玉立，她心里欢喜雀跃着，期待着文林的回来。只见两扇巨大的自动门反复开启关闭，走下飞机的人流不断从门里走出，各自寻找前来接机的亲人朋友。终于，文林拉着行李箱走了出来，Cindy开心的冲上去，给了文林一个大大的拥抱，可是下一秒她就注意到文林苍白的脸色和手上包裹着的绷带，不由得急切的询问着，文林看着Cindy勉强微笑了一下，低声简单解释说自己不小心弄破水杯划伤了手。Cindy连忙抓起文林的手想要看一看，文林却收回手，带着Cindy朝停车场走去。Cindy连忙帮着拉起行李箱跟在大步行走的文林身后，她的心里有点忐忑不安，文林的冷淡显得很不寻常。

文林在Cindy的车上闭着眼，Cindy关切的问他旅途的情况，文林提到和张丽的会面很顺利，很有希望拿到新的项目，之后就不再说话把身体靠着车门假寐，他心里犹豫该如何给Cindy说清楚自己的选择，又不希望伤害这善良纯情的女孩太过。压抑的气氛笼罩在安静的车内，犹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低气压。没过多久，Cindy的车子停在文林家门口，文林下车，和Cindy一前一后走进家门，Cindy跟在文林后面撅着嘴，到现在文林都还没有吻过自己。走进屋里，文林把行李放下，看着家里Cindy精心设计摆放过的家具摆设，原本空荡冷清的家因为有了Cindy而变得温暖，文林心里感动女孩儿的一片痴情，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Cindy叽叽喳喳的给文林说着他不在家时发生的事情，一面又忙着把文林的行李打开收拾东西，文林看着Cindy走来走去的忙碌身影，几次想开口叫住Cindy，却始终没找到机会。Cindy拿出一套换洗衣服，把文林推去卫生间洗澡，然后又从壁橱里找出消毒酒精，药膏，棉签，还有绷带准备等文林洗完澡重新包扎。Cindy冰雪聪明，从文林的态度里一看便知他此次回国必定见了一些人，遇到了一些事，她不想听文林解释，更怕听文林将要说出的话。Cindy听到卫生间里传来水流冲刷的声音，站在屋里顿了顿，又连忙开始收拾文林的行李，功夫不大，手脚麻利的Cindy就做完了所有的事情，文林恰好洗完澡走了出来。Cindy不待文林说话，走过去拉着文林坐下，一边有条不紊的给文林清洗伤口，上药膏，又重新包扎。她的余光看到文林眼里复杂的神色，心里越发的沉了下去。终于，文林手上的伤口被Cindy包好，Cindy直起腰，见文林张口欲说话，便伸出一根水嫩的食指放在文林嘴上，她上前抱了一下文林，在文林的耳边说道自己还有事需要先走，之后不待文林说话便转身下楼出门离开。文林张口伸手想拉住Cindy，房间里已经没有了Cindy的身影。

文林愣愣的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去旁边的办公室，打开笔记本开始处理公司的事务，他现在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只想把自己埋在工作里面，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文林敲打键盘发出的轻微嗒嗒声响。六点多的时候，文林的肚子有点饥饿，正想下楼找点吃的，手机叮的一声，屏幕亮起来，是Cindy发来的消息，告诉他冰箱里有准备好的晚饭，是Cindy上午做好的，拿出来热热就可以吃了。文林回复了一个谢谢，他看着手机，然后默默的把手机放在桌上，手机再没有亮起来。文林回复完最后一封电子邮件，起身下楼去冰箱里拿出Cindy做好的饭菜，是Cindy专门找妈妈学来做的中餐，文林拿出一个小碗放了一些饭菜在里面丢去微波炉热着，然后靠着橱柜站在一旁，Cindy的欢声笑语仿佛还回荡在文林耳边，近来日渐热闹的家里现在又是原来冷冰冰的模样了。

文林拿着热好的饭菜走去桌前坐下，手机又亮了起来，文林以为是Cindy，连忙拿起来一看，却是小雨发来的问候，“到了吗？手怎么样？”。文林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赶忙给小雨回复着，过了一会儿，文林收到小雨的视频请求，文林赶紧将手机立在桌面上接通视频，屏幕里小雨一身黑色小西装，脸上薄施粉黛，整个人显得端庄美丽，原来是她放心不下文林，一大早就来到办公室。小雨的眼神比原来多了几分温柔，她不想再刻意冷淡文林，文林陶醉在小雨的眼波中，傻傻的对着屏幕笑着，小雨透过摄像头看到文林家里，便问道Cindy怎么不在，文林犹豫了一下，告诉小雨Cindy似乎发现了什么。小雨垂下眼皮沉默了一会儿，又抬起眼皮看向文林问道，“你打算怎么办呢？”。文林看着小雨的眼睛，坚定的说道，“我明白我的选择，我也没法再欺骗自己，Cindy是个好女孩，可是我的心里始终只有你，不管你是不是和我在一起，我都没法再去爱别人，长痛不如短痛，Cindy还年轻，我们还没有真的在一起过，她值得比我更好的男人，不应该把光阴浪费在我身上”。小雨看着文林，听着他的真情告白，眼里有水波浮现，文林顿了顿又说，“也许我和你此生真的没有缘分在一起，如果你愿意离开晓波，我会很高兴，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怪你，那我会一个人好好的活着，期待到老了有一天可以和你跟清羽在一起”。小雨用手捂住嘴巴不敢再看文林，良久，小雨吸了一口气，忍住哽咽对文林说道，“如果有下辈子，我们一定要好好在一起”。文林咬着牙齿，没有说话，下辈子，真的会有下辈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