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齊魯文化、燕趙文化的撲面而來,關東文化不可能沒有絲毫戒心,也不可能沒有移民與原住民的矛盾產生,如《黑龍江述略》載:“而僱値開墾,則直隸、山東兩省為多。每値冰合之後,奉吉兩省,通衢行人如織,土著頗深惡之,隨事輒相欺淩。”奉天《安廣縣鄉土誌》(今吉林白城)記載:“縣屬未經設治以前,蒙古未諳耕種。徒資牧養,一片荒蕪。嗣經漢民來境墾種,公旗得獲租利。然因族類各異,言語不通,情意未能浹洽,蒙古多欺淩之,迨光緒三十年,奏準委員勘荒,招戶領地。客民聞風而至,蒙古亦漸事稼穡。”另有資料曰:“在東北山東人很多,十有八、九,有的幾輩以前就去了。有時小孩子們打仗,生在東北的孩子罵山東剛去的孩子為‘山東棒子’。其家人出來就揍那罵人的孩子,說:‘你爺爺也是山東人’。”“山東棒子”的語源,就是來自於原住居民。
當解禁之後,雖然“關”是不再需要”闖“了,但此語卻固定了下來,一直流傳下來並被使用到今天。伴隨著關東地區的逐漸開放,出關謀生者,日以衆多,年增歲長,蔚成大觀。關東開禁,對朝廷和流民雙方而言,官有章程及管理機構,雖然手續及費用並非繁重,但民人仍有不少避開官府私墾土地,此爲小民之本質。奉天省渾江以西地區在同治八年就查出“窩鋪”七千四百余所,男妇流民四萬四千三百余人。窩鋪乃官話,俗稱窩棚,是爲開荒而臨時搭蓋的簡陋屋舍。為什麽私墾之民如此之多?因為闖關東者幾乎都是難民,都是在原住地因天災、人禍、兵燹而無法再維持正常生活的流民。當時的《申報》曾報道:“前有一日,山東海舶進遼河者竟有三十七號之多,第船皆有難民二百餘人,是一日至牛莊者已有八千餘名,其餘至其它上碼頭者尙屬日日源源不絶。”這股移民大潮使關東地區特別是遼河流域的人口大幅增加,據統計奉天地區的移民在此時期不少於五百萬,這對該地區的經濟繁榮起到了絶大的作用,使其越來越接近於中原的水平。
“闖關東”流民眾多,落地生根者年年增長,移民佔壓倒優勢,中原文化喧賓奪主,這樣勢必造成中原文化對以滿族文化為主體的關東文化的同化局面。關東文化在中原文化的包圍之下,只能不斷進行自我調適,“同化”向中原文化看齊,所謂“漸效華風”就是指的這種現象。當時有人言到:“到了今日,旅行滿洲者,從遼河口岸直達黑龍江,至多只能看見從前遊牧人民的一點行將消滅的殘遺物跡而已,他們昔日跨峙塞北的雄威,已經蕩然無存了。現在滿人幾與漢人完全同化;他們的言語,也漸歸消滅,轉用漢語了。”原有的關東文化喪失了獨立存在的價値。
對今天的遼寧和吉林地區而言,滿清末年的這次開禁受益最大的是當時的奉天省,包括以前一直嚴格封禁的地區,如鳳凰城、安東、通化、柳河、桓仁、寛甸、輯安和臨江等,這些地區在明代和以前的各朝各代都被稱為東邊外地區,屬於化外之地、蠻夷充斥。從實際情況而言,鳳凰城、安東等地在開禁前已經有大批的私墾流民進入,《穆宗毅皇帝實錄》載,同治時期該地區聚集甚眾,其社會活動中已有建廟、演戲、立會等。而《奉天通誌》亦記載有:“省東鳳凰、靉陽、鹼厰、旺清門、四邊門外南北千有餘里,閑荒之地,遊民開墾多年,漸成村落,人民繁庶。”這説明在當時雖然明示是全行開放懇殖,但該地區已無大段閑荒可供移民了。
對關東移民與原住民而言,文化的封閉、排他乃至衝突是相對的、暫時的,文化的交流與融合才是大趨勢。就關東歷史上文化的交流、融合來說,流民确實是作為重要的媒介;兩種相異的文化相遇,由於反差甚巨,在開始時原住民和新移民通常是分隔而居的,經過隔閡、抗拒、滲透、衝突,才能逐漸達到融合。如原住居民的群體素質,包括平均文化水平、觀念層次、社會活動能力等較新移民群體素質為高時,那麼,其融合的過程就表現為原土著文化對外來的異文化進行改造、同化的過程;當移民數量大大超過原住居民,這時外來文化就有可能喧賓奪主,並對土著文化產生影響,但即便在這種情況下,由於環境的改變,文化也在發生變遷,即已與原藉地文化有了區別。相反,當流民數量大大少於原住居民、群體素質也不若原住民為高,那外來文化就會逐漸失去獨立存在的價値。這一點在今天的北美移民中仍然適用,比如唐人街、中國城的華裔在融入本地文化的過程就和其它區域的華裔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