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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東急就章(13)

(2024-03-07 05:16:35) 下一个

滿清最早流放到東北的“罪人”大多都是入關後所接收的明朝官員,這些人很多在明代就是科舉入仕,後歸順新朝,又都是以“言”犯禁,因此文化素養都相當高、文字功底也相當厚實。比如張春、李呈祥、魏琯是明進士,有的還是翰林,季開生是順治六年進士,為翰林院庶吉士,李裀是舉人考授官職。這一點也可從他們留下的詩文中得出結論。

“一叢寂寂自埋香,願上裴公綠野堂。卻喜疾風知勁草,肯因寒雪損孤芳。垂條不學章臺柳,粧點全宜蘇子羊。近日禁中無可視,暫隨詩句入奚囊。”

這是“冰天詩社”成員的一首詩。首句言自己埋香護香有年,孤獨甚,今有“裴公綠野堂”,自己為“青草”,當願為裴公別墅妝點生意。“綠野堂”暗和“冰天詩社”,典出中唐五朝名相裴度。裴度見政事混亂不可為,遂於洛陽築綠野堂隱居,日與白居易等人詩酒唱和。此切流放人等此前皆在朝为官,委婉地把“流放”比作“提前退休隱居”。頷聯疾風勁草,板蕩忠臣,傲寒獨芳,曾不易節;寫流人傲骨如何對抗冰天雪地。腹聯“不學章臺柳,全宜蘇子羊”,章臺柳拂人取媚,未有格,甘受象徵北羈與持節的蘇武羊之嚙齒,既明心志,又不失溫柔雅正。

被流放者對八旗子弟的另一個影響是教育活動。他們聚徒授課,講論儒家經史,在客觀上為滿清培養了人材。比如《嘯亭續錄》中就記有“公(張春)獨處蕭寺中,聚徒課讀,一時開創名臣如范忠貞、寧文成輩,皆曾執經受業者也。”范忠貞乃范文成,寧文成即寧完我,都是滿清初期的重要智囊和功臣,而很多滿人子弟也在張春的門下,所以在當時的滿人眼中張春也是開啓新朝基業的功臣之一。

在中原的教育活動歷代以書院為一條主綫,流人也把這个系統帶到了關東。關東創辦的第一个書院是鐵嶺的“銀岡書院”,創辦者為郝浴。郝浴,字雪海,直隸定州人,順治六年進士,授刑部主事,改湖廣道御史,巡按四川。後為吳三桂所劾論死,上命寬之,流徙奉天,先困居尙陽堡。順治十四年,滿清置奉天為陪都,以此有限度赦免盛京流人,允許他們在關外自由活動。郝浴因去鐵嶺找函可以文會友,而在南門內定居,並於居所開館講學,收授門徒,廣交學者名流。其後又擴建之,名為“致知格物之堂”。三藩之亂平定,吳三桂是反賊,那反對他的人就是功臣了,郝浴因此被召還授湖廣道御史。行前他將“致知格物之堂”及書籍、器物等捐於地方,幷將學堂改名為“銀岡書院”。光緒年間興辦新學,改名銀岡學堂,同期創辦簡易師範。此書院實為遼寧辦學之先驅,本當大力宏揚,可今日銀岡書院之名已為“周恩來少年讀書舊址紀念館"所覆蓋。當年筆者在鐵嶺詢之郝浴何者少有人知,問及周之紀念館,即販夫走卒亦可揮手指點。惜哉!據傳周就讀此處年十二且僅半載,周受教於此旣爲受益之人,且終其一生與鐵嶺素無特殊恩惠及蔭蔽,以何功何德竟蓋數百年之先人文德遺澤?以此而推,北大圖書館是否可改“太祖工作舊址”?今朝之禮崩樂壞,忘恩負義於此可見一斑。

比郝浴稍晚到達尙陽堡的是董國祥,字掌錄,直隸廣川(今河北冀州市)人,明崇禎十三年進士。董國祥是在順治十六年因涉入江南按察使盧愼言的貪污案於順治十七年五月被流放的。郝董兩人遂為契友,以詩文相唱,以道義切磋,郝浴遇赦後交由董國祥主持“銀岡書院”事務。

談到董國祥就涉及到關東的第一本地方志。那麽現在該到補充關東地方志的時候了。華夏史書從地域上看可粗分幾個層次,一爲朝代之史,廿四史爲其中一類;一爲通志,乃省級之地方志書;繼之以府縣之志;再繼之以鄉志;最後某些大族之族譜亦爲鄉志書籍之重者。中原傳統素重地方志,中原士人自古不講“愛國”但重“敬鄉”,因其與自家關聯一體。籍貫,籍者隶屬、貫乃世居之所,亦就是那裏是自己及家族祖輩生活的地方,生於斯、長於斯,自始至終屬於那裏。旣使是極品人臣,亦有告老還鄉、卸甲歸田之時,人皆謂之“葉落歸根”,稍有光彩之人皆入鄉土方志。

修志一方面是記述歷史,志中所載皆該地之奪目點、耀眼人,後人讀之心慕形隨從而愛鄉,以鄉爲傲;另一方面鄉小民親,爲鄉添色易爲之,而民亦易感念。成功人士不管爲善爲名,皆喜回鄉添磚加瓦,光宗耀祖、在鄉之民感於受惠則記於志書,由此而更愛本鄉。三者,鄉土志書以儒家道統貫穿之,由愛鄉而至忠君,此亦一體化之。在華夏傳統中一直到辛亥革命推翻滿清統治,把皇帝拉下馬,才從“忠君”轉至“愛國”。遼寧民國名人東北大學第一任校長王永江曾言:“人有愛鄉心而後有愛國心。不能愛鄉而謂能愛國者,是讕語也。然欲人知愛鄉,必先使人知此鄉之歷史沿革,及往事現勢之經營、締造、人事、天産皆足寶愛,有不容漠然置之者,則愛之之心自油油然相生相依而不能恝然,則鄉土志一編胡可少哉?”誠如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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