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十一月三十日晚上，早早就躺下了。吹熄了煤油燈，覺呼吸仍不平穩，久久不能入睡。明日要早起去考塲，近三十里的路走著去。

二十多天的學習，不分晝夜，心已疲，氣更餒。鄉下八年，雖爲“知青”，卻從未有時間讀書，亦從未想到讀書。日出而作，日沒尙不能息。下决心被扎根農村六十年。

臨陣抱佛脚，翻開書才知哪一頁、哪一行、哪一句都是如此之佰生，書到用時方恨“無”。可惜當年連嘆息的時間都沒有。

似剛睡即被叫醒，昏昏然接過熱熱的玉米窩頭，擡脚出門，卻滑一跤，下雪了，下大雪了。風也大，煙泡似的一片白。天地一色，也如同我這一代人的命運。同點十幾个知青，頂風而行，就爲了那似夢似幻的願景。

二日間，共行一百多里。早晨起來，窩頭都是熱的，真心感謝那兩天爲我們做飯的“小芳”，她沒參加那年的考試，以後也沒考。

中午我們都是一人一个酸面包，在供銷社買的，八分錢。倚著土墻，邊喫邊對答案。雖心懐希冀，卻很少有能對上的。下午考完後，步行回點，人人垂頭丧氣。

新年、春節全無嗞味。但收到入學通知書那天，感覺是范進了。從此我碰到了人生中的同窗，而這批人還有一个代稱：“七七級”。

據報我省當年録取率爲百分之二強，華夏之最低，全國平均爲百分之四點八。可賀？可喜？可悲？可憐？个人？國家？民族？

十年間，“小芳”下崗了，同行參考的知青幾乎都下崗了，一夜間就老得不像樣。人生幾何？吾實苟苟。事有不可知者、有不可不知者、有不可忘者、有不可不忘者。

倏忽四十年，七七級的紀念活動正在途中。我爲我是七七級而自豪、慶幸，同時也祈禱七七級這種情况不要再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