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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121)
2021 (93)
2022 (52)
这几天关于“六四”回顾的网文不多也不少, 三十过去了,有些人说中国由此发展到今天之“昌盛”,不必再揪着不放,像国内现在基本屏蔽六四,年轻一代或是六四后出生的年轻人忙着网上开店/创业,老人忙着跳广场舞,谁人还挂记这么一档事,可海外依然有不少爱国志士,惦记着六四及事件的深刻影响,深信“忘记就是背叛”的古训。
很多有关文章回顾了六四夜的前前后后,人们从不同的角度记述了所见所闻,这么多年来资料够完整,综合起来看应该有一个清晰画面。但有些关键点,尤其中央上层当时内斗依然有盲点,野史很多,但也是雾里看花,这有待更多挖掘..... 那么就目睹者而言,咱发现众多描述六四前夜忽略了一个要点,咱在【六四前夜长安街到天安门,5小时记忆】中特意提到: “12点10分: 长安街的灯突然熄灭, 什么情况, 我们有点不知所措。后来才知道,这是在天安门动手的信号, 灯一灭, 事先潜入人民大会堂的士兵冲出来占领了人民纪念碑的学联总部...... 几分钟后, 灯亮了”。
"六四”前夜长安街突然灭灯,实际就是天安门开始清场的命令。这里用“清场”二字应该符合天安门那一夜的真实情况,执行这个任务的不是10点左右在长安街打红眼的部队, 而是早些时候闷在人民大会堂多日的士兵,他们看到熄灯信号,像饿狗般从笼子里冲出来 (见当时的四集平暴录像),直奔人民英雄纪念碑占领了学运总部,控制住广场的大喇叭。估计有些农村兵没啥见识,边走边朝天放枪,纪念碑也留下了子弹的痕迹。相信政府还是明智的,决不能在天安门广场对人对学生开枪,否则就真没法交代了, 这也是多年来,大家不断纠结的点,也是政府宣称的没死人之地。
但是长安街及天安门两侧确实死伤不少,这就是政府所谓的暴徒以区分广场的学生,都是文字游戏。当晚执行任务,大家都认为是三十八军,其实应该是多个部队,各有各的任务,上面博客说到首钢工人民兵起初也参与了,只是他们“觉悟高”,没到达指定地点。部队都是从西长安街进入东长安街撤出,有些是开了枪就溜掉了, 有些则六四当天莫名其妙地停留在木樨地军博一带,等着被烧,这里大有阴谋论可言。
长安街突然灭灯,天安门广场回归到政府手里,一晃三十年过去,现在那里已完全是另一世界了。
但时间,会最终证明
https://cn.nytimes.com/china/20190603/pla-daily-reporter-1989-lhasa-to-beijing/
前军官谈“六四”:派军队清场,就不好再出牌了,2019年6月3日
让他(她)本人发吧-:)
Y自然流露Y:把贴在这里的帖子发出去让更多的人知道吧。
说到底,世界上的不幸的后面,都有美帝的黑手。
估计这数字永远被毁了,就像是大饥荒的死亡数字一样!
感谢作者!
这份备忘录,起自 1989 年 4 月 15 日,迄至 1989 年 7 月 21 日,地点北京。 八九 (这一段的内容来自于相关文献和我的回忆。) 1980 年代的中国政治气氛是宽松的,知识分子和大学生是有理想的,大学里 的很多讲座是关于中国的未来和政治改革。几次知识界和高等学校的学潮和 政治运动都没有招到过于严厉的镇压。 1989 年 4 月 15 日,1987 年被迫辞去党的总书记职务的胡耀邦突然因病去世。 这位从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在为文革和历次政治运动中的受害者平反 昭雪起了决定性作用、又被党内保守派赶下台的党内改革派领导人的突然去 世,震动了首都各界。当天下午,有人在天安门广场的人民英雄纪念碑下向 胡耀邦敬献鲜花致哀。
那时我家住在西单到宣武门之间的一个胡同里,紧挨着宣武门内大街,离天 安门广场只有两公里,骑车或步行都能很快到达。那时的北京人,无论是知 识界人士、大学生或普通市民,上下都感到有大事要发生。 以后的一周,北京的大学生开始行动,他们呼吁民主自由,反对腐败。他们 从校园游行到天安门广场,几所大学的学生代表对中央提出七点要求: 重新评价胡耀邦的功过;彻底否定反精神污染和反资产阶级自由化的运动; 公布领导人及其家属的收入和财产;解除报禁、允许民间办报;增加教育经 费、改善知识分子待遇;新闻媒介客观报道这次悼念胡耀邦的活动;取消北 京市的游行十条。 1 几天里不断有大学生在中南海正门新华门要求中央领导派代表对话。北京市 委秘书长袁立本代表政府与学生有所互动,总的过程平和,警民未发生严重 冲突。各校学生开始组织起来,提出自己的政治诉求。已经被新宪法废除的 大字报开始满城张贴,传递在官方报刊广播电视里厥如的民间信息。 4 月 21 日夜间 11 时许,我们一家都已经上床待寝。从黑暗安静的夜色中, 传来了大街上的如潮水般的人群的口号呼唤声,我忍不住穿衣下床。我的妻 子说:我们可是准备要出国的了,你可不要弄出什么事来。我说:我不会出 什么事的,我非得出去看看外面怎么了,否则我今晚睡不成觉了。 穿过胡同,我走上宣武门内大街,迎着越来越响亮的如同山呼海啸般的口号 声走向西单。西单路口热闹非凡,如同白昼。大批市民蜂拥在路边观看学生 队伍。大队学生从复兴门方向沿着向东的慢车道走来,在学生队伍两侧,学 生纠察队手拉手行进,以免不相干的人士混入其中搞事,被政府抓住把柄。 学生们一路高呼口号:要民主!要自由!反贪污!反腐败!围观的市民们在 兴奋地交谈。各大学的大学生已经迅速组织起来计划到天安门广场参加追悼 会并递交请愿书。从西郊这一路,大约有四万多各大学的学生,乘着明天的 胡耀邦追悼会交通管制尚未生效时,提前进入了天安门广场,在人民大会堂 前列队坐待天明。我兴奋地想:如果年轻 20 年,我会跟你们在一起的! 4 月 22 日上午,我们在家里看中央电视台播放的人民大会堂里的胡耀邦追悼 会。在大会堂外面,数万学生列队致哀,大批警察列队在大会堂的台阶上阻 挡学生。三个学生代表站在人民大会堂的台阶上,要求总理李鹏接见。长期 等待后无人回应,三位学生代表改为跪地要求,无论李鹏或其他领导人,没 有人出面接收学生的呼吁书。中央领导人这样的反应,令学生和公众极为不 满。 以后的几天,形势在极其迅速地变化,北京几十所大学的学生组织成“北京 高等学校学生自治联合会”,总部设在中国政法大学,就在我院的隔壁,主 席是政法大学的学生周勇军。各校也纷纷成立自治学生联合会,各校的学生 领袖纷纷涌现,一些大学的学生开始罢课。 2 我在冶金部的一个研究院工作,对于目前局势,同事们一边工作一边议论纷 纷,大家都希望中央能顺应此时的民意推进改革。可是 4 月 26 日的《人民日 报》发表社论《必须旗帜鲜明地反对动乱》,开始用文革的语言威胁人民, 这样的表态令公众极其失望,这是又要回到管制信息、镇压异见的老路上去 吗? 4 月 26 日下午,院办突然通知全体职工在礼堂听重要传达。我们带着笔记本 和录音机前往,院长说,不许笔录,不许录音。院长向全体职工口头传达了 邓小平昨天上午在邓家举行的党政领导人紧急会议上的讲话,只能带耳朵听。 三十年后,当时邓说的话大多数都忘记了,大致是:这次学潮是动乱,目的 是推翻共产党的领导,是一场有预谋、有后台的阴谋,罢课是非法的。我记 得最清楚的邓说的话是:“我们不希望流血,但是我们也不怕流血,我们有 三百万人民解放军!”邓小平对学运这样的定论,无疑将给中国的政局蒙上 一层灰暗的阴影。我想到,北京高自联的学生们还不知道邓小平军事镇压的 威胁。高自联的总部就在隔壁的政法大学内,大字报传来的信息,学生们对 今天的人民日报社论极其不满,高自联已经计划,明天将要组织全市高等院 校的学生大游行,抗议人民日报的社论。我出了礼堂,走过分隔两个单位的 围墙,在政法大学校园里,拦住两个学生。我问他们:你们是高自联成员吗? 他们说是,我向他们转述了我院院长刚刚传达的邓小平的紧急讲话。一个学 生说:我觉得我的脊背在发凉!我说:别耽误了,赶快找你们的头头,告诉 他们考虑对策吧。 4 月 27 日,高自联总部讨论大游行的计划未有定论,面对邓小平的威胁警告, 周勇军拿不定主意,但是局势已经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北大、清华、人大 等校,大批学生列队涌出校门。从中关村到复兴门,北京市公安局布置了几 道防线拦截学生。有些地段,年轻的市民们走在学生前面,在警察防线面前 说服警察,软硬兼施。就这样学生们冲破一道一道的防线,警察队伍也没有 真的强硬阻拦。下午,我和我的几个同事也从我院出发,跟着学生在大街上 走过二环路,在复兴门走上复兴门内大街,走过西长安街,一直走到天安门 广场。沿途有大批市民对学生队伍鼓掌欢呼,支援学生饮水面包,有些机关 干部、报界记者和知识界人士与学生共同前进。数以十万计的学生,冲破政 3 府设置的层层警察障碍,在天安门广场会师。一时间各校校旗飞舞,学生们 口号震天。 以后的日子,从 4 月末到 5 月上旬,形势有所缓和,政府领导人放下身段, 几次与学生代表对话,但是未有实际结果。有些学校开始复课,新的学生领 袖不断涌现,高自联的总部转移到北大。有些学生成立新的组织与政府对话, 高自联有分裂的趋势。 5 月 13 日,鉴于与政府对学生罢课的冷淡态度、对平等对话的拖延、对学生 运动“动乱”评价的威胁,一千多各校学生从北大、师大等校出发,到天安 门广场举行绝食请愿,抗议物价飞涨、官倒横行、强权高悬、官僚腐败。绝 食团的主要诉求为:政府代表与学生对话团进行平等、有效、实质性对话, 为这次学生运动正名、肯定为一场爱国民主运动。大批学生为绝食学生设立 警戒圈。知识界发动大游行支持学生绝食的诉求。 5 月 15 日,戈尔巴乔夫访华到达北京,为了中苏关系的这个重要事件而来的 大批外国记者,亲眼目睹了这一场波澜壮阔的运动。 自当日起,我无心在单位正常上班,每天下午去天安门广场观察形势。去天 安门广场观看、支援绝食学生的市民、工厂职工、机关干部、高校教师、知 识界、新闻界、医院人士纷纷组织起来,大量卡车运送物资,以食品、饮水、 医疗救护支援绝食学生。不断有绝食学生晕倒,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抢救。整 个北京的焦灼的担心和盼望聚焦于天安门广场,希望党和政府从此切实允诺, 开始国家的政治改革。每天前往广场的各界人士从几十万增加到百万之众, 各个单位的人员打出自己单位的旗帜,列队行进至广场,表达对学生的支持。 其中最为人瞩目的是“中央乐团”的横幅大旗,队列前面的两面小鼓,打出 激动人心的鼓点,后面跟着中央乐团的音乐家们。在公众舆论的强大压力下, 各级领导表达和平解决学运的愿望,并前往医院探望住院的绝食学生,连李 鹏这个强硬派的首领都在医院里对学生们劝导停止绝食。19 日凌晨,总书记 赵紫阳现身天安门广场,向学生们讲话,希望学生停止绝食。那时我不知道, 他已经在党内斗争中失败,失去权力。为了反对未来的镇压,他已经辞职。 北京高校绝食请愿团终于在 19 日晚宣布停止绝食。可是北京人迎来的是中共 4 中央的决定,李鹏和杨尚昆的讲话宣布:自 20 日起,在北京实行国务院戒严 令! 5 月 19 日晚上听了中央电视台的关于戒严的宣布,我立刻骑车前往天安门广 场。我在人民大会堂北边停下来与几个清华的学生纠察队员谈论宣布戒严令 以后的形势。我说戒严令宣布了,这说明政府已经拒绝学生和社会各界的政 治要求,继续绝食或停留在广场已经没有意义。为了避免损失,你们应该撤 回学校,做长期打算。那些学生听了我的劝说,掉过头去不再理我,我的劝 告失败。广场上的官方扩音器在大声广播李鹏和杨尚昆代表中共中央和国务 院发布戒严令的讲话,宣布学生运动为动乱,限期离开,戒严部队将要进入 广场清场。但是广场上的学生拒绝离开,整个北京震动。 5 月 20 日上午,令我极为惊讶的是,北京的学生和市民竟然在北京郊区四处 拦截向北京市内进发的戒严部队。他们乘坐北京各单位提供的卡车,在丰台、 石景山、红山口、呼家楼等地拦住部队,说服他们北京没有反革命的动乱, 学生是爱国的,是要推进国家的改革的。各个方面传来的消息披露,多达 30 万人的 9 个集团军部队从全国各地调来,包围了中国的首都。军队没有动武 硬向北京市区进发,北京市政府发言人的讲话也没有敢于承认北京戒严是要 镇压学生运动,中共中央保守派以军队压制此次民主运动的计划受到挫败。 每天仍然有数十万各界市民到天安门广场以各种行动支持学生。高自联已经 声明退回西北郊的大学区,广场上成立了新的临时指挥部,指挥学生的静坐 请愿行动。这不是我所愿看到的,也不是我所了解的大部分人所愿见到的, 双方都不退步,必然会造成难以挽回的结果。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到了 这个地步,学生运动已经没有退路,只有向前。 长安街等主要街道上没有警察执勤,全靠学生纠察队维持交通,居然没有发 生明显的交通事故,市区的治安状况甚至比平常还要好,“小偷罢偷”。商 业店铺照常营业,日常食品的供应没有明显的短缺。北京市的学生、工人、 市民等表现出空前的团结和无畏的献身精神。他们团结一致,反对军队进城 镇压学运,他们期待并呼吁立刻召开全国人大,弹劾并罢免李鹏等反人民的 领导人。从 20 日起,人民日报头版每天登载题为《戒严第一日》等为题的新 闻稿,实际上是在支持人民反对戒严的行为。 5 小道消息传出,赵紫阳等改革派领导人已经被罢免,形势明显不利于改革派。 学生代表向聂荣臻、徐向前两元帅请愿,两元帅的办公室声明:解放军不会 镇压人民。张爱萍等七上将联名发表声明:学生是爱国的,军队不要进城。 大批外地学生涌入广场,带来秩序的混乱,物资供应的困难,也给当局镇压 的借口。广场的组织机构不断变换,比较温和的群众已经退回大学区,留下 的是越来越激进的人群。一个至今只有一个多月的突发群众性民主运动,缺 乏理论指导,缺乏良好的组织机制,发生这样的状况是不可避免的,能够做 到目前的地步已经是极大的成功了。 北京地铁已向公众关闭,大量的部队经过地铁运进人民大会堂、中南海及附 近地区。部队在人民大会堂附近与公众发生冲突。局势越来越紧张,不知道 将来会发生什么后果。 六四 (这一段内容来自于当时我的逐日笔记。照片为我于 1989 年 6 月 5 日所摄) 1989 年 6 月 3 日凌晨起,戒严部队再次企图进入北京城区,部队从四面八方 向市内开进,沿途受到学生和市民的坚强堵截。与 5 月 20 日军队第一次向城 内推进不同,这次公众对军队再次进城极为愤怒。北面的部队被堵在新街口, 南面的被堵在永定门外,西面的被堵在军事博物馆,少数军车已到达西单, 东面的离天安门广场最近,已经深入到北京饭店。军队夜间偷偷开进时被行 人发现,随即大呼叫醒市民,市民们冲上街头包围住军车。人们发现车上的 军人都只穿着白衬衣和绿军裤,有些军人坐的是普通大客车。在护国寺附近, 人们在军车上发现藏在箱子里的枪支,还有整麻袋的菜刀、匕首、锹把等。 市民们问军人带这些干什么,军人们说不知道,上边命令带的。人民为这种 现象所激怒,有些士兵遭到殴打。 我的妻子早晨照常出门去单位上班,走到宣武门就回来了。她说军队企图进 城,遭到公众拦截,公共交通断绝,没法去上班了。在宣武门看见几个只穿 6 衬衣和军裤的徒手士兵,很是惊慌害怕,又不知道部队开到那里去了,他们 是被人群冲散的。满大街都是人,人们开始构筑路障,准备阻拦军车。 我骑自行车去研究院,看到西二环路上还有少量公共汽车行驶,各单位车辆 和自行车也不少。我的研究室的一个青年工人说,在新街口看到被群众拦截 的军车里,也是只穿着衬衣和军裤的士兵,也是同样的锹把、铁棍、菜刀等 工具,或者说是凶器? 下午我提前回家,到家就听说武警部队在六部口施放催泪弹,用警棍殴打市 民,市民以砖块还击。我赶到六部口,已是下午 4 点。听目击者说,2 点左 右从中南海冲出一千多防暴警察和军队。防暴警察带有防毒面具、头盔,手 持盾牌和警棍,军队带钢盔、持军棍。据称是要抢回被民众俘获的一辆武器 弹药车,这辆车上的军人被市民包围后弃车逃走。大学生控制了这车武器并 保护它,准备还给军队。警察和军队向人群投掷了大约 20 枚催泪弹,并用棍 棒任意殴打学生和市民,不分男女老少皆不能幸免。人群在催泪瓦斯的烟雾 中后退,军队夺回了军车和弹药。人们愤怒地用随地能找到的砖块还击,军 队和警察退回并回收了能找到的催泪弹筒。很多学生和市民受伤,人们砸毁 了附近的几辆军车。在新华门前,一个学生向我们展示了他们捡到的一个烧 过的催泪弹筒,比易拉罐大一些,还非常烫。 我一直走到广场,广场上挤满了人群,香港支援的数十顶帐篷成排搭在广场 南部,各大学的校旗在风中飘扬,中央美术学院搭建的自由女神像在广场国 旗升旗处附近树立起来。大会堂西侧挤满了人群,据目击者说,数千名士兵 从那里冲出,企图进入广场驱赶群众,他们被群众堵回。士兵用军棍殴打学 生和市民,不时有人被抬出或架出。我亲眼所见,两个血流满面的青年被人 送往医院。新华门前。两排军人列队门前,徒手头戴钢盔,前面坐着一排学 生纠察队保护他们,以免市民与军队冲突。人群在两三米外围成一圈,不断 地高喊口号。很多人在照相,一些外国记者不顾禁令在拍照、录像、采访。 人们在激动地向外国记者介绍发生的事件。 我再向西单走,看到西单路口向东一百米处,停着一辆载着士兵和装备的中 型客车,士兵也仅穿着衬衣和军裤。客车被人群包围着,从天亮时起就被困 7 在那里。人们从车里搜出一挺轻机枪,把它架在车顶上的一张桌子上向大家 展示,没有人拿走任何武器弹药。我看到在车上成捆的工具中间,有几个士 兵靠在车窗边,他们已被困了大半天了,这回没有人再给他们送食品、送水 了。 晚上有一个朋友从西边过来,说军事博物馆方向的军队被群众拦住。军队用 卡车拉来卵石,用卵石攻击学生和市民。学生们在防线的最前面,始终坚持 非暴力抵抗,但是很多年轻市民忍耐不住,捡起砖石与军队对打,军人、学 生和市民在对攻战中都有很多人受伤。但是军人有钢盔好得多,学生和市民 很多人被打得头破血流,送往医院。我估计,这样打下去,军队天亮也打不 到西单,天亮后若不后退,就会遭到成千上万群众的包围,因此我想军队这 次还是进不了城区。 夜间 11 点钟,我妻子带着女儿出去观看局势,直到 12 点半才回来。这时听 到一阵清晰的枪声,不太紧密。我随即出门,走向宣武门方向。那里有大批 市民,路口停着几辆 105 路无轨电车堵住路口,还停着三辆满载武警的卡车, 车头向西,人们与徒手的武警交谈得很融洽。枪声越来越近,可以断定在复 兴门附近。到午夜 1 点钟左右,大街上的街灯突然全部熄灭。在宣武门西大 街上有军车亮着大灯开来。人们紧张起来,有人开始搜寻砖块,有人让武警 车上的士兵蹲下。等到军车开近路口,很多青年用砖块投掷军车。军车停下 来,头两辆车的车灯熄灭,相持了一会儿,只听到军车的车篷和钢板被砖块 砸得砰砰作响,有玻璃破裂的声音。前面的车上下来几个军人查看,然后整 个车队掉头退走。这支部队始终没打一枪。 看到军车退走,这边暂时没事了。西单方面传来密集的枪声,有时单发,每 秒超过一响,有时是自动武器连发。大约 1 点 20 分左右,我从宣武门走向西 单,在西单以南约 200 米处被人们拦下,他们告诉我再往前走太危险。西单 路口被市民推过去作为路障的无轨电车在熊熊燃烧,一辆辆装甲车从燃烧的 无轨电车中间穿过,开向天安门广场。看着在熊熊大火中穿过西单路口的装 甲车队和冲锋枪手,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戒严部队正在攻陷她的首都,我感到 心中的一个重要的链接被打断了。我继续小心地向前走,在西单家具店前的 8 人行道上看到一大滩鲜血,血中混有脑浆,鲜血向南滴去,延续数十米远。 街上没有死者或伤者,所有被子弹打中的人都被救走了。 回到家里躺到床上,听着外面忽紧忽松的枪声,无法入睡。躺到 3 点,我又 起来上街,向西单方向走去。经过西单前往广场的军车已经过完,数万群众 重新聚集在街头。不时有三轮车拉着流血的伤员奔向医院,蹬车的青年一边 大喊着叫人让道,一边让带照相机的人拍下伤者的照片。 在西单路口,街灯已经复明,目击者向人们大声、愤怒地讲述刚刚发生的屠 杀。 有从木樨地刚刚逃过来目击者说,3 日晚 10 点钟,复兴路从军博方向升起一 颗红色信号弹。几辆军车满载士兵向人群射击前进,群众纷纷中弹倒地。到 了木樨地路口,时间以近午夜,军队遭到上万群众顽强的抵抗,军车后面的 坦克冲上前,撞毁拦路的无轨电车向前冲击,站在电车顶上的人群纷纷落地, 后面跟随的坦克碾压而过。但是群众不顾伤亡,拼死抵抗,用石块攻击前进 的军队,军队一路开枪前进,进展缓慢。复兴门外大街两侧的高层住宅多处 中弹,有人受伤、死亡。 从复兴门过来的目击者说,在那里阻拦军队的群众在自动武器的扫射下,只 能卧倒在草坪上,打两小时之久,直到军队完全通过。因为路口地势开阔, 伤亡较轻。 一个青年说,先头军车在 1 点钟通过了西单路口。前面是六辆坦克开路,坦 克冲开路障,跟进的是持枪的步兵,再往后是有几十辆装甲车的车队。步兵 向人群不断开火。人们不顾枪击用砖石攻击军队,中弹者一个一个地倒下, 包括妇女和儿童。电车起火,坦克和装甲车在大火中越过电车路障,向前开 进。人们不顾危险抢救伤员和死者,送往医院。从西单路口往南面的宣武门 内大街,路上有好几摊鲜血,按出血量看是不能活命了。 看到街上有很多人,我向天安门广场方向走去。在六部口,我看到一辆装甲 车在熊熊燃烧,从车内喷出猛烈的火焰。再向东去,我看到了这支队伍的队 尾,一长串卡车满载士兵,一直延伸到广场,估计超过百辆。人们在不顾危 9 险地向车上的军人说理,告诉他们前面的军队已经杀害了数百平民,而这些 军人竟然不相信军队已经开枪屠杀。我也和学生、市民一起与军人讲理,军 人们大多不说话。有的说,我们不会向群众开枪的;有的说,我也是北京人。 学生说,你是要复原回来的呀,你怎么见父老乡亲呀!我也一车又一车地与 军人讲理,直到嗓子都喊哑了。旁边车上一个军官对一个市民恼羞成怒,下 车掏出手枪冲地打了四枪,枪声震耳,地上火星四迸。人们拉着那个小伙子 后退。 我再向前走,一直走到南长街路口,,那里停着大批军车,军队正在下车集 合。一排士兵挡住人群,开始压迫人群后退。我距离士兵约 20 米远时,士兵 们开始吆喝:向后退!快走!一边朝天开枪。人群在枪声中向后涌,有人喊 道:别跑!不要跑!不要害怕!人们镇静下来,慢慢后退。一个学生冲到军 车面前,大喊:你们杀死了我哥哥!我要你们偿命!说着就去拉车上的士兵。 我和另一个人赶快拉住他,把他架开。我对车上的军人说:你们听,前面又 开枪了!一个士兵拿手指做了三个朝天开枪的动作。我说:现在是朝天开枪, 可是从西边一路过来,打死几百人啦!走回六部口,那辆装甲车仍然在燃烧。 听人们议论,一些人拼命冲上去用汽油烧着了这辆装甲车,里面的军人逃出 来,人们涌上去打死了几个士兵。回头看广场方向的军车,又有一辆军车在 车队里起火。我很奇怪,怎么会有人能烧着车队里的军车? 回到西单路口,见到几个小伙子蹬着一辆三轮车,一路走一路问:有没有伤 员?有没有伤员?人们与他们交谈,他们说,已经救了大约 20 个伤员送往医 院。邮电医院已经送进去 48 个伤员,一小时就死了 8 个。一个目击者告诉 我,第二医院已经送入 200 多个伤员。这时仍然每隔几分钟就有人蹬着三轮 车拉着伤员送往医院。第二医院的救护车也出动了,医生要求人们指路,哪 里可能有伤员,我们告诉他们可以去广场方向。 4 点 10 分我回到家里。枪声仍然不断传来,家里的人无人能够入睡,周围的 邻居们也无法入睡。大家聚在院门口愤怒地谈论着,谁都想不到,热爱人民 的解放军居然向首都人民大开杀戒!我在胡同口看到一辆北京 130 小卡车车 窗上一颗流弹打穿的弹孔,对聚在院门口的邻居们说,进院子里来吧,外面 10 有流弹。大家进了院子继续谈论。枪声直到 6 点以后才逐渐平息,我回到屋 里,在零星的枪声中陷入昏睡。 6 月 4 日早晨 8 点我又醒来,虽然非常疲乏,我又上了大街。上午 9 点钟, 我重回西单路口。地上是一滩滩的鲜血,路口堆放着烧毁的无轨电车,仍然 在燃烧着。路口的文具店墙上是一片片的弹孔,玻璃窗打碎,人行道旁的铁 栏杆也被子弹打穿。在又一顺饭店门口,一颗子弹打穿门板,门板后面的地 上一滩鲜血,有人站在门板后面中弹了。我走到第二医院门口,已经不让闲 人进入。有人说太平间已经放不下死尸,有两具已经放在外边。一个 50 岁左 右的男子刚刚查问过,这里没有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在一所大学里工作,昨 夜在广场上,他在逐个医院寻找。 离开第二医院,我从绒线胡同向东走到六部口,在西长安街上停放着六辆坦 克和几辆装甲车,炮口向着西边的西单方向,周围的士兵手持冲锋枪严密警 戒,但是没有干预人们照相。不少人在军队的警戒线外观看,同时随时准备 退却。我向西走过电报大楼,昨天被截停在那里的大客车仍然在那里,车身 靠着一具烧焦的死尸,据人们说,是军队进攻时从装甲车车队落伍,被人们 抓住殴打后,浇上汽油烧死的,很多人在围观。 从广场逃出来的几个学生说,军队从 5 点起开始清场,广场的政府广播系统 一次次广播政府的命令,大多数人离开向南退走。军队不断向人群开枪,不 准群众抢救伤员。4 辆坦克排成横排压向帐篷,将帐篷和里面的人一起压过。 剩下的少数学生围在纪念碑周围,有些学生不肯撤离,纠察队甚至拳打脚踢 赶学生离开,因为坦克已从后面压过来。大批学生无法立刻离开,军队在出 口处向学生开火射击,一批学生倒在地上。广场上的学生始终保持非暴力立 场,没有使用任何暴力。而在工自联方面,有人向军队投掷石块,工人自治 会的队伍遭到更猛烈的射击,伤亡惨重。在西长安街六部口附近,被驱赶的 学生搀扶着伤者无法快走,装甲车从后面冲上来,压死 11 名清华学生。几个 医院的医生在广场救护,当军队冲进广场时,将医护人员包围起来,禁止他 们抢救伤者,医护人员唯有流泪。在军队的驱赶下,他们被迫丢弃救护车和 医疗设备逃出广场。医护人员说广场上尸横遍野,坦克将人压得稀烂,死者 人数无法统计。 11 下午又紧张起来,外面有枪声,军用直升机在天空飞过,我吃了镇静剂,勉 强睡了二、三个小时。街上没有一个商店开门,也没有一辆车辆行驶。 晚间中央电视台的晚间新闻,两位播音员,杜宪和张宏民身穿黑色丧服,满 面哀痛,语速缓慢地播报戒严部队的清场新闻。 入夜仍有零星枪声。 6 月 5 日早晨 6 点半,我上街观察,看到街上有不少行人和骑车人,我就骑 车去研究院。路过复兴门立交桥,见到 12 辆坦克在立交桥上布防,坦克旁边 是荷枪实弹的军人。我看到一个军官站在坦克旁边,有意停下来问他能不能 通过,他没有开口,挥手让我通过。我从坦克旁骑过去,沿着二环路向北骑 到单位,一路都没有军队。 到了研究院,我所在的研究室里没到几个人,点了个卯我又出门。这两天我 着急的事是照相胶卷。我有一台日本单反照相机,可是胶卷已经用完,目睹 震惊世界的事件,却不能用照相机记录。我心中焦急地喊着:胶卷!胶卷! 一家一家的照相器材店寻找,终于在上午 9 点钟,在北太平庄的一家照相店 里买到一个彩色胶卷。我把胶卷装进照相机,转身进了我单位的邻居政法大 学。昨天在主楼一楼停有五具学生们抢出的死者遗体,有四具已被死者单位 领走,仅余的一具是政法大学的死者。遗体用冰镇着,头上一个弹孔,满身 血污。主楼门口挂着黑纱。然后我我到北京师范大学,北师大校门口挂了悼 念的对联,一座大楼的门前贴着一位博士生的退党声明,有人说,已经贴出 好几份了。我所在的研究院马路对面的邮电学院里广播了哀乐。今天应该发 工资的,因为银行关门,没领到工资。 中午我在食堂打了午饭,回到我的办公室里。我习惯在午饭时,一边吃饭一 边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午间半小时》节目,主持人是北大中文系的同学 傅成励,我喜欢他的节目,也喜欢他的音调。这回前一半时间是个不咸不淡 的话题,然后傅成励说道:现在播送柴可夫斯基第六交响乐第四乐章。随后 老柴的悲怆的乐声响起。我被惊住了!两天以来我的情绪被惊天动地的事件 压得无法发泄,这时我崩溃了!我丢下搪瓷饭盆,两手蒙面,失声嚎啕痛哭! 12 我的同学,你与我们所有人一起悲痛,为死者、为生者、为国家。你播放的 悲怆的音乐直击我的心中,让我释放出积郁在我心中的一切......痛哭之后, 我觉得我又能面对我将要见到的事件,无论它是什么。 北大南校门 下午 2 点,我骑车前往北京大学,进了北大东门,校内秩序井然。广播台要 求大家不要再去医院给死者照相,再去医院将有危险。广播台又说,接到可 靠消息,下午四点军队可能开进大学区,要求外单位人员赶快离开,本校人 员凡能离开的也及早离开。我走出南校门,校门上挂着挽幛。 我顺着海淀路向南骑行,一路上有一些烧毁的车辆。人民大学校门口有挽幛, 还有死者的现场照片。民族学院门口有长幅黑纱和花圈,两个学生高举着募 捐书,为一位死难同学募捐。我放了 10 元钱在一个女生手捧着的募捐箱内, 她向我鞠躬,我回礼后含泪离开。向南一路都没有军队。 13 民族学院大门口学生为死难者募捐 复兴路在木樨地以西被焚毁丢弃的装甲车 14 到了木樨地,在烧毁的电车西面,是一长串被烧毁的装甲车,我边走边数, 一直到军博附近,共计 35 辆装甲车,旁边的一列军用汽车也被烧毁,也有 30 多辆。装甲车外面烧糊了,里面烧得更厉害。据目击者介绍,这是这支部队 自己离开了车辆,自己或让市民烧车后撤走。看样子这是一个机械化步兵营, 属于第二梯队,与前面一线的大开杀戒的部队不是一家。 据目击者说,6 月 3 日午夜时分,木樨地附近的大批群众顽强抵抗戒严部队 的坦克、装甲车和持枪步兵的攻击,伤亡惨重。人们奋不顾身地抢救伤者和 死者,从木樨地到附近的复兴门医院,一条血路连接两端。复外医院的停尸 房存满了尸体,放不下的尸体放在自行车棚里达 47 具之多。 复兴路在南礼士路口被坦克撞毁的无轨电车 我沿着复兴门外大街往东骑,一路无事,有些路段街上的隔离墩被坦克压得 粉碎。在靠近复兴门立交桥的地方,不少人在围观桥上的军队。坦克虎视眈 眈地趴在那里,中间夹着装甲车,布成一个面向西、北、南的阵地,里面是 卡车,士兵们在车上休息。我随着众人一起越过复兴门阵地,骑到西单,西 15 单路口又被人推来无轨电车,车辆重叠堵塞住路口。我沿着大街旁边的胡同 骑到六部口,那里的军队严密警戒,我赶快退回。人们说下午军队从六部口 向西打通西单路口的通道,又打死了几个人。军队还向南面冲过来,一个去 元长厚茶叶店买茶叶的老人来不及躲避,被士兵赶上两枪打死。等到军队退 去,人们抬走尸体,接着又用车辆堵死路口。西长安街仍然不通,天安门广 场上的军队处于被包围状态。 公众在复兴门外大街的西单路口附近再次竖起路障 戒严部队于 4 日凌晨攻陷天安门广场后,学生和市民的通讯途径中断,以后 的消息除了我亲眼所见,目击者转述,主要靠美国之音提供。 6 月 5 日上午,北京饭店工作人员目睹正义路口一个青年在东长安街拦阻一 队坦克,并且爬上坦克,企图揭开顶盖。路边另一个青年冒险跑过去硬把他 拉走,对于周围人的问话,他什么也不说。大批的外国记者在北京饭店目睹 并记录了这一事件。美国总统布什看了电视播放的这段录像,极为感动,赞 扬这个青年拦阻坦克的勇气。 16 我的一个同学说,5 日他在他们单位位于复兴门海洋大厦九层楼的办公室里 观看了一天。复兴门立交桥上的士兵行为疯癫异常,有时哈哈大笑,有时朝 天开枪,他们很像是被用了兴奋剂。 6 月 6 日,我在家里看到直升机整日从天安门广场来往飞行。以后几天,天 安门广场上空连日浓烟冲天,不知道在烧什么。 美国之音报道,中国各大城市人民为抗议在北京的武装镇压,发生游行示威, 阻断交通。上海全城交通中断;武汉学生拦断长江大桥达三天;长沙学生卧 轨切断铁路运输;西安各校罢课,各厂罢工。 6 月 7 日,上午 9 点半,我看到军队在和平门以西的前门西大街清除路障。 约 20 名士兵进入宣武门饭店院内,朝天开枪连发。又来了 20 名士兵,端枪 在路边戒备。上午 10 点,军队进驻宣武门饭店。 少数商店,主要是食品店开门营业,出售存货。宣武门内大街上的粮店开门, 经理催促顾客动作迅速点,在满足急需粮食下锅的顾客要求后,很快就上板 关门。 下午 4 点 50 分,我在西单路口,一列军车由四辆坦克、四辆装甲车为先导向 广场开进。沉重的坦克履带犁起长安街上的沥青路面,发动机的吼声和钢铁 履带碾压的轰隆声震耳欲聋。军车上架着机枪,士兵随时准备开火。下午 5 点半我再到西单,军车车队已过完。军队在路口戒备,清理路障。附近的长 安大戏院房顶上,四面架着四挺机枪。人们阴沉着脸看着军队的行动,能够 随便说话表态的时候过去了。 六四以来即无报纸,邮政中断,长途电话中断。民间消息逐渐中断,除了官 方中央电视台播报的戒严部队指挥部的消息,尚为可靠的消息全靠短波收音 机收听美国之音。家中尚有存粮,有菜贩卖菜,价格较贵。买不到肉,餐桌 上吃得清淡。 17 美国之音报道,美国总统布什宣布中断与中国的军事合作,停止向中国出售 12 亿美元军事物资。布什会见 4 名中国学生代表,要求他们提出建议,怎样 援助中国民主运动。 6 月 7 日,美国之音报道,占据天安门广场的 27 军部分部队乘车向东撤离广 场,在经过建国路的外交官公寓时遭到不明人员枪击,军队开枪把公寓大楼 打成筛子模样,包围大楼达 2 小时。各国使馆劝说本国公民离开北京,并且 派出专机从北京撤退侨民。 消息传闻,刘晓波等广场绝食四君子被捕。他们在劝说广场学生撤离、与攻 占广场的戒严部队谈判的过程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避免了学生们更大的伤 亡。 6 月 8 日,我去研究院领取工资。研究室的支部书记开会传达昨天冶金部通 报在京单位的损失:死亡 8 人,其中部机关 1 人,有色设计总院 4 人,外地 来京 2 人;失踪 37 人。6 月 4 日凌晨戒严部队通过木樨地时,有人从有色设 计总院向军队扔石块,军队冲进去开枪打死 4 人。支部书记通报,院长要求 大家注意安全。 同事们告知这几天在院内发生的事。5 日那天,一个营的戒严部队要求入住 我院,院长态度冷淡,说没有多余的房子,只能住在礼堂里。过两天部队说 找到另外住房了,院长找了几个人来,说快快送他们走,厌恨之情溢于言表。 中午时分,我前往附近的朋友家,他家里有电话,我与在南京的我的母亲通 话告知,我们安全。 6 月 9 日,传言 6 月 4 日中国国际广播电台播音员李丹用英语广播了“军人 在大街上漫无目标地向手无寸铁的人群开枪扫射,数千人死亡。” 胡同外面的宣武门内大街上来了几名士兵拿着扫帚扫街,据称是 54 军士兵。 人们一声不吭地看着不满 20 岁的稚嫩的士兵的怪异行为,我想你们把老八路 那一套搬到北京城里来,见多识广的北京市民能吃你们这一套吗?一个老大 妈忍耐不住,打破沉默说道:小伙子,我们用不着你们扫街,你们只要不开 18 枪打我们就行了。那年轻的士兵尴尬地说:解放军不会开枪打人民的。那个 大妈说道:你跟我来。带着那个小兵,我们一群人也跟着,走到我们胡同口 里,那辆被流弹打穿车窗玻璃的北京 130 小卡车跟前。大妈指着车窗玻璃上 的弹孔问道:这是什么?那小兵无言以对,一言不发地走了。 街上已有公共汽车行驶,复兴门立交桥上的军车已移到路边。 当局整日地新闻轰炸,国务院发言人袁木和戒严部队发言人张工都声称戒严 部队死一百多人,伤一千多人;学生和市民也是死一百多人,伤一千多人。 整日广播专题节目“平息反革命暴乱经过”。 中央电视台播报邓小平、李鹏、杨尚昆在人民大会堂接见戒严部队有功人员。 李鹏向部队代表伸手致敬,右手笔直伸向右前方,如同纳粹德国的敬礼。 在贸易公司工作的朋友们来访,说道外贸基本中断。 据消息说,北大、清华、人大等大学校长在六四以后集会,决定各校提前放 暑假,让学生回家,以避免在最近的大逮捕中被捕。 因事骑车路过天安门广场,穿越纪念碑附近,看到纪念碑基座的石栏上处处 枪眼,已有工人开始修理。 6 月 11 日,最近几日开始大逮捕,北京已有数百人被捕。电视台广播在戒严 部队枪口下审讯被捕者的录像,被捕者大多被打得鼻青脸肿。 6 月 13 日,北京市公安局发出通缉令,通缉在逃的负责此次运动的北京高自 联负责人王丹、吾尔开希等 21 人。 6 月 14 日,北京市公安局发出通缉令,通缉在逃的北京工自联负责人韩东方 等 3 人。与支持高自联的人相比,支持工自联的人很少,他们受到的镇压更 为严厉。 所有未曾被捕的学自联、工自联和知识界的民运领袖们,都走上了逃亡之路, 他们面前的将是无法预料的困难重重的道路,也许将会影响其一生。 19 北京市的法院已经在快捕快判,判决若干被捕人员死刑并立即执行。 辞国 (这一段的内容来自我的回忆。) 我们一家在申请移民美国,已经在办理手续的最后阶段。当时我们最为担忧 的是:六四以后,知识界自由派领袖方励之夫妇进入美国大使馆避难,中国 政府已经称方励之为“学运黑手”,对他发出通缉令。如果中国军队闯入美 国大使馆抓人,中美两国就会断绝外交关系,我们前往美国之路就会中断。 1989 年 6 月 17 日,星期六。晚间看着中央电视台的节目到最后,至晚 11 点 停播。在停播前电视台播送了一个特别新闻:所有持有中国护照而没有获得 外国签证的中国公民,必须从 19 日、星期一起,到公安局申请出境卡;在获 得出境卡以后才能前往外国使领馆申请签证;在获得外国签证后,再到公安 局领取第二张出境卡,获得后才能出境。我们的事情麻烦了。我们已经在申 请移民美国,完成了所有在美国移民局的程序并获批准,收到了美国驻广州 总领事馆寄来的文件,完成了文件上所要求的全部手续,在北京市公安局护 照科申请并领取了中国护照。美国驻广州总领事馆预约我们在 22 日到馆面谈, 完成移民的最后的重要的一步。我们已经订了 19 日去广州的飞机票。如今搞 出一个出境卡,即便我们立即申请,公安局也得花时间检查我们是不是刚刚 结束的运动中的“暴民”,我们哪里有时间去护照科拿出境卡?如果我们不 能在 22 日到美国广州总领事馆面谈,再约下一次不知道会约到什么时候了。 不得已,我在 18 日上午去民航售票处冒险把航班改期到 21 日。19 日是星期 一,我们一大早赶往公安局护照科,那里已经排了几百人的队伍。在朋友的 帮助下,我们有惊无险地在 20 日拿到了第一张出境卡。 我们在护照科外面排队时,公安局的警察,在一队戒严部队官兵的监督下, 押解着一个青年经过。那青年人连睡衣拖鞋都没来得及更换,带着手铐,气 宇轩昂地走过人群,人们沉默着,以目光向他致敬。 20 6 月 21 日,我和我的妻子、女儿一起飞往广州,我的姨妈在机场迎接我们, 当天住在姨妈家里。22 日上午,我们终于如约进入美国驻广州总领事馆,顺 利面谈,顺利拿到签证,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姨夫是广州空军部队的 退休将领,聊天之际,他眉飞色舞地讲述他们广州空军空降旅如何按照军委 命令迅速降落北京南苑机场,从北京南郊顺利进军,按时抵达天安门广场, 粉碎反革命暴乱。我们只得面带微笑,不置可否,姨夫有点失望地离开。下 午我们和姨妈一起择菜,姨妈轻轻地问:群众损失怎样?我说:损失惨重, 简单地讲述了六四的情况,姨妈听了沉默不语。23 日,我们飞回北京。再到 护照科领取了第二张出境卡。 然后我们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完成一系列的离国手续。到工作单位辞职,因 为是移民出国,在单位必须办离职,拿了工作 19 年的离职金,19 年的服务, 只换来了一张 2400 元人民币的去美国的飞机票,今后与中国的国有机构再无 关系。到粮店销粮油关系,今后再无权在北京买粮食。到派出所销户口,今 后再无权居住在北京,在这里我上学、工作、生活了 22 年。没有了北京户口, 我们拆迁完工后的单元房也顾不得了。卖掉电视机、电冰箱等家用电器和自 行车,加上从银行取出的历年存款,方能筹得购买飞机票和兑换美元的费用, 购买从北京飞往洛杉矶的三张飞机票。我们因为原住平房拆迁,几年来一直 住在朋友家的房子里,把住房连同家具还给朋友。除了要带走的书籍,剩下 的书刊送给朋友。我们一家三口,将要带着六件行李箱,一千多美元,从我 们出生、生长、学习、生活、工作的祖国,连根拔起,移向异邦了。 我通知在南京的父母,因为行程在即,不能见面了。通知在京的同学和朋友, 参加一系列的告别宴会。朋友们叹息着,这次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次民主运动, 就这样暗淡落幕,以后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前景。行前最后的一天,家里不再 开火做饭,最后的晚餐是在朋友家里度过的。 7 月 21 日,辞国日到了,一大早二十多个朋友同事来送别。送我们去首都机 场的朋友开了车来,装载了全部行李,和我们三个即将辞国的游子。在首都 机场,告别来送行的朋友,托运行李,登机。中国民航的客机拔地而起,起 飞后才知道我们要降落上海虹桥机场。我们下机,在机场与上海登机的乘客 一起通过边防检查门出境,再次登机起飞。客机离开中国海岸,前方是浩瀚 21 无垠的东海和太平洋。第一次出国就是一趟有去无回的单程飞行。飞机越飞 越高,载着我们飞向未知的他乡,带着我们心中无可言说的仓皇。 由于美国总统里根于 1986 年大赦三百万非法移民,造成美国移民局工作量超 过负荷,使我们的移民签证程序延迟一年。然而每当我们跟朋友谈到这个话 题,我的妻子总是说:“我不抱怨这个延迟,因为我亲眼看到了六四。” 为纪念一九八九年民主运动 30 周年而作 写于2019年5月30日 22 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