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文俊站起身来在车厢过道上走了几圈，看到大家还在静静的聊天，有些人已经开始打盹了。这个时候天已经全黑了，火车进入秦岭山区，铁道周围的树上都是积雪，在月光下只能看见山的巨大阴影，到处都是黑黝黝的。在车厢的灯光下，外面什么也看不见，窗子成了大镜子，映出整个车厢里面清清楚楚。女孩的铺位在文俊对面的中铺，她已经上了自己铺位。正把头探出来看这过道上的人，发现文俊在过道上往这边走，招招手让文俊上来。

两人在铺位上并排坐着，开始聊一些家常。有了刚才倒水的惊险一幕，女孩明白文俊对她真的很关心，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交谈之后，文俊知道女孩家住东郊。父母都是钢管厂的职工，父亲在车间当主任，母亲原来是职工医院的，身体不好就提前退休了。女孩现在在上海外国语学院学英语，目前是大二。她家还有一个妹妹在读高中。

接着他们聊了各自学校的一些趣闻轶事。文俊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而且他最擅长的是掉包袱：自己故意装的一本正经，但是猛然间却让故事来个搞笑结局，因此他把学校的一些趣事讲得绘声绘色。女孩问他是否认识一个叫杜兵的学长，文俊说，当然认识，他们是一个系的。然后他讲了杜兵的一个趣事。

大约是大三的一个冬天，杜兵周末去洗澡，结果没想到洗完出来衣服却被别人拿走了。因为是周末，人很少，杜兵光着屁股等了半天也没有人来。最后只有用条毛巾裹着上身，从澡堂管理员那里借了条秋裤，狼狈跑回宿舍。

“杜兵回来气急败坏，给我们控诉了好久。你知道他最气什么呢？”
女孩问，“为什么？“
“偷他衣服的人居然专门把帽子和袜子给他留下，实在太可恶了！”
女孩笑得前俯后仰，花枝招展。

聊了一会，话题自然又转回到旅途和周围的人了，这时候两人已经觉得好像已经认识了好久，有点无话不谈了。 文俊看了一下，正好这对江浙夫妇到餐车吃饭去了，而中年人在车厢连接处抽烟。纹身也不在，不知去了哪里。

女孩问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江浙两口子有点古怪？文俊问道怎么啦。女孩接着道：“那男的老是不自觉地看行李架。”文俊仔细想了好一阵子，隐隐觉得还真有点那个感觉。女孩问：”他那个刀很吓人，不知他是干什么的。”说实话，文俊也有些不安，但是作为男生他必须要显得无所谓的样子，他安慰女孩说:”有些人喜欢带个刀防身，也不一定就是坏人”。

话题又转到这个纹身上，由于他的身手敏捷，才使女孩免得被烫着，他们两个心里都很感激他。文俊很神秘地对女孩道：”你知不知道那个黑夹克手背上有纹身？“，女孩道：“真的呀，我早看见了。“文俊说，”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纹蝴蝶？”女孩说不知道。

文俊说道：”蝴蝶象征这命运的改变，就是破蛹成蝶，是一种蜕变。你记得梁山伯与祝英台，他们在死后就是变成了蝴蝶，双双飞走对吧。”女孩表示同意。文俊看她兴趣盎然，继续说道，“其实我们中国文化里面，因为蝴蝶很美又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所以一直都是灵魂自由的象征。中学时候看庄子，我对庄周梦蝶印象非常地深，有些我还记得住，比如‘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看着女孩有点迷茫这段的含义，他解释道：”庄周梦蝶，不知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呢，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其大意就是庄子一天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梦醒之后发现自己还是庄子，于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梦到庄子的蝴蝶呢，还是梦到蝴蝶的庄子。在这里，庄子提出一个哲学问题——人如何认识真实。如果梦足够真实，人没有任何能力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文俊继续说道：“最近刚上演了一个美国电影叫《沉默的羔羊》，朱迪福斯特演的；里面的那个罪犯想变成女人，他拿女人的皮给自己做衣服，很变态。但是破案的关键，就是他那里有很多蛾子的标本。他用的是个飞蛾，与蝴蝶其实是一个道理。所以我估计，这个纹身心里对他自己的现实不够满意。”

女孩问道，“你还挺有研究，那你说说那个中年大叔有什么特点？”

文俊仔细回忆中年男子的形象，那男子带的大象领带夹让他有了主意。他想了想说道：“大叔有个领带夹是大象，说明他喜欢这个动物。不过问题也来了，大象的含义太多了，什么是他最推崇的品质？很多民族认为大象象征吉祥，包括许多南传佛教的国家，大象都是最尊贵的动物，比如印度，泰国，缅甸，孟加拉国。有些地方则更强调大象的富贵，比如中东伊斯兰文化，王子都是骑着大象进入城邦，《阿拉丁》里面不就这样嘛。“

他继续说道：“有的地方强调大象的力量，比如美国的共和党的标志就是象，虽然这个标志很偶然的来源于一个政治漫画，但是还是被共和党普遍接受了。因为大象是陆地的主人，代表稳重坚实的形象。大象也代表和平，因为大象太强大了，又没有任何威胁，可以和任何动物和谐相处，保护弱小的动物。”

女孩听他头头是道地从庄子说到美国电影，忽而又从佛教文化转到阿拉伯神话，再穿越到西方政治，古今中外上下千年无所不精，博学多闻融汇贯通令人惊叹。她顿时对文俊十分佩服，侧着头细细的看了文俊几眼，突然觉得自己脸色有点发烧。

文俊没有察觉女孩的变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而我们古代对大象的解读也五花八门，比如有人认为大象象征谦虚从容。比如北宋的邵雍，就是邵康节，传奇的八卦预测大师--《梅花易数》就是他写的。他曾经有首大象《大象吟》，是这样的：‘大象自中虚，中虚真不渝。施为心事业，应对口功夫。伎俩千般有，忧愁一点无。人能知此理，胜读五车书。’讲得就是大象对他人生的启发。”

女孩笑道： “那你分析下我呢？”。 文俊开玩笑地说：“你说了名字我就知道。”女孩道：“我叫冬梅”。文俊装模作样的看了她半天，看的冬梅脸都有点红了，只叫，“赶快说啊，看得人家心里毛吱吱的。”文俊这下才摇头晃脑地说道：“你应该喜欢鸿雁。”冬梅睁大眼睛，问道：“怎么说？”文俊道：“陆游《沈园》中有句诗词，‘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这个惊鸿，是指好看的女人，但也可以指‘惊飞的鸿雁’。因为三国魏曹植《洛神赋》里面提到：‘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冬梅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拿人开涮。”但是脸上言笑晏晏，知道文俊在夸她漂亮，心里很是受用。

冬梅接着道：“说了半天别人，你自己的名字是什么，你喜欢什么动物，不交代不准睡觉！”文俊想了想，正好列车喇叭在放齐秦的《北方的狼》这首歌，于是说道：“我没什么好交代的。我叫文俊，我喜欢的是狼，吃的是冬天的梅花。”。

正说着间，中年男子和纹身走了回来，刚刚坐下；那两个吃饭的江浙夫妇也回来了。就听见这个女人一脸愤怒，用江浙方言数落他的丈夫道：“简直无聊透顶，就像一辈子没见过女人。看到好看点的，眼珠子都出来了，口水差点没有滴到我手上。”那丈夫被说得有点脸红，但是他的肤色很黑也不怎么看的出来，讪讪地说道，“这么多人在这里，你说话稍微注意点”。那女人把声音提得更高了，“你做得我就说不得，你让这个小兄弟评评理”。 文俊觉得有点尴尬，不敢说什么。

男人被说的有些气愤，于是反驳道，“就你是好人？上午在候车室的时候，还去把人家一次性杯子弄了一大堆塞在包里，别人喝水都没有用的。”

文俊和冬梅听着忍不住想笑，心里想，这两个人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一个好色，一个爱占小便宜。

女人气愤愤的说道：“说我占便宜，要是你会挣大钱，谁会那么下贱 。男人没出息，女人跟着受罪！”

男人为了避开女人的唠叨，干脆站上了铺位梯子，装模作样的东摸摸西摸摸的整理行李，把周围几个人行李挪过来挪过去。

过了一会，他估摸女人也差不多该消气了，从梯子下来，手上多了一个小化妆盒，很精致。递给女人，说道：“这个给你”。女人白了他一眼，问：“哪个相好送给你的？”男人不耐烦地说，“你要不要？“。女人眉开眼笑的说，”别以为这个小恩小惠就把老娘收买了“。话虽然这么说，但是高高兴兴收下了，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文俊想，这对活宝总算消停了，谢天谢地。突然，江浙女人大叫了起来，”我的围巾呢？我的围巾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