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日公休》影后陸小芬寶刀未老

台北電影節已經慶祝了25年了，它頒發影界表演藝術的各種獎項。今年七月八日，最佳女主角榮歸22年沒上銀幕的陸小芬。她的演技洗鍊，以《本日公休》贏過其他強勁的後起之秀。陸小芬得過三項大獎：1983年她以《看海的日子》奪得金馬獎；然後在亞太影展女主角競賽中兩次奪魁：1987年的《桂花巷》以及1988年的《晚春情事》。

陸小芬當年能夠突起，因為觀眾已經厭倦言情的三廳式電影。80年代台灣電影捲起新浪潮，影迷開始欣賞不受商業或意識形態，更貼近實際生活的內容；加上電影節在西門町各戲院，可以放映電檢處一刀未剪的西方大導的電影，我曾經擠在長龍中，從早看到晚。

印像較深的是《桂花巷》與《晚春情事》，它們用女性視角，凸顯劇中人在男性主導的狹縫裡，為自己生存。《桂花巷》原著是蕭麗紅，導演是陳坤厚。《晚春情事》的導演是陳耀圻，編劇有奚淞。當時幾個配角已經展露潛力，可惜林秀玲、庹宗華如今卻少見作品；馬景濤忙於軋連續劇，宣洩式的大鳴大放相異以往。

《本日公休》深入人心，導演傅天余才華洋溢，於紐約大學媒體生態與電影研究所畢業。她的寫作多方位：散文、小說與編劇。傅導很會引出生活細節，把陸小芬的內而外都發揮出來了。看一個表演者的功力要從「手」開始，我前次體會另一位演員的「手藝」，是看葉德嫻化身的《桃姐》（2011）。

傳統理髮院 訴說人情味

本片乃現代故事。陸小芬詮釋的阿蕊開了一家傳統式的家庭理髮院。她操持店務，大東家兼掌櫃。熟客上門靠她的一本名片簿，哪個該剪髮，哪個該染髮，都按時打電話催促。所以她的賺錢之道不但蠻有人情味，而且是不成文的定約。劇中借用了傅天余的母親舊時開的理髮廳。

理髮院蓋在樓底下，室外裝著紅白藍旋轉燈。阿蕊養了一貓、一魚，牠們都不吱聲，靜觀主人招呼老顧客。阿蕊俱兩把絕招：染髮和刮鬍，材料皆泡在厚瓷碗內，加水弄糊，再以軟梳層層塗在客人頭上，頭皮翻起白浪；刷子沾上刮鬍水，再拉開長方的剃鬍刀，仔細地刮著泡泡裡的鬍髭。

陸小芬演的阿蕊素面上戲，淡抹紅唇。兩手十指為客人剪髮、洗髮、擦髮、敷髮、吹髮。電動刀整頓頸後，還有臉頰的渣毛。戴玉鐲的左手用梳子往下，或向上豎起一束髮縷，右手持不同尺碼的小剪刀，分分毫毫地削下髮絮。無耐心的人，作不了這種費時的事。閒時阿蕊還切檸檬片，上樓頂天台曬成乾。她並且養花蒔草，自成小天地。

阿蕊勝過《桂花巷》與《晚春情事》中的主角，她可以支配自己選擇的職業。她住在台中，養活了一兒二女，為他們操心。此片幾個客串的明星自然生動，對話幽默，假以時日可負重角。

施名帥演燙了大花捲的兒子阿男，耍嘴皮子要媽媽買掃地機器人和太陽能板；陳庭妮飾造型師大女兒阿欣，與男友同居多年，被老媽嘮叨不婚不生；有個繼承衣缽作新時代髮姐的，是老三阿玲，由方志友主演。阿玲正在鬧離婚。女婿阿川開修車廠，由傅孟柏主演跟岳母至親的晚輩。傅孟柏的戲份最多，他像真正的黑手一樣熟稔地維修汽車。

段落式結構 時序會跳接

此片特點是段落式的結構，時序跳接。比如一開始阿蕊開車啟程、忘了帶手機跟熱茶、馬馬虎虎的開車技術、前衝後撞鑽出空隙。阿欣從台北南下來找老媽，發現鐵門高掛「本日公休」；然後鏡頭演出阿蕊處理家務與工作，進而重複阿蕊出遠門和女兒來訪；之後兒女在母親家會面，嘟囔著老媽去了哪兒？彼此怪罪平日不照顧老媽，她單獨一人時都作些什麼？當然阿川如常成了求問的對象。

銜接阿蕊在名片簿，找許久沒光顧的老客人許牙醫來理髮，接電話的是牙醫的女兒，告知老醫生一息尚存，已經不省人事，睡臥在床，她請求阿蕊親自上門，為父親作最後的理髮修面。阿蕊毫不猶疑，準備行當全力以赴，才留下了人面不知何處去的疑問。

開往彰化的段落，猶如一章非寫實的綠野仙蹤：阿蕊田間小路尋道，問及放棄科技，回歸農事的大鬍子青年。陳柏霖客串這個歸隱田園的農夫。阿蕊覺得好好的工程師不作，替青年的父母叫虧；不管如何，先替鬍子哥修整臉面再說。於是陳柏霖休憩在鄉間阡陌，臨時搭的理髮椅子上，又剪髮又剃鬍，然後他好心仙人指路，卻將阿蕊迷途得綠叢裡團團轉。

彷彿驅車登古原，四輪車踩在稻禾之間，風和日麗下，不巧撞上二輪摩托車，接著陷在田埂中。囧途倒是好運碰到老客人，幾個年輕人幫她善後，讓她登上許門理髮。阿蕊存著敬意，給老人臨終前，整出體面的慈祥臉容。阿蕊一邊修，一邊絮絮叨叨，講過去，也講處世心得，氣氛充滿濃厚的感情。大功告成後，許醫生的兒孫圍著床邊，瞻仰阿公最後容顏。

結局回溯早年出師，如何受教於專業師父。段落式的結構不好拍，傅天余的手法有點拖沓，對影壇新人已經是大膽的嘗試了。

世界日報紐約版 9/17/2023 P. 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