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别
唐夫
倒不是因为春苔始灭,秋风渐起,为之黯然而别,薄暮心动。那江文通多愁善感的废话,是我最避而远之的迂气。恰恰相反,时至盛夏良辰,艳阳高挂,大地锦辉,正是北国好风景,美如自然,欢至乾坤,无限的情趣等我去搜寻:可口的文字,恣意的哲理,玩味的玄极,等到风干的冬天,正好下酒。
久居一地,久涉一窟,非我所好。柳子厚读禅经而作“澹然离言说,悟悦心自足”之句正合孤意。别是情,离是趣,何必久堕凡尘,变得狭隘自足,蒙昧昏聩。情趣是别,别众亲故友而浪迹天涯,别云山雾水以更新眼目,别离合悲欢而修真养性。时世苍茫,季节冷暖,景随时迁,人生没有不别的宴席,没有不别的路径,没有不别的情怀。不别昨非,岂有今是;不别虚假,能有纯真。而假假真真是那么迷离万端,弄清了还能见鱼?
想来,生命都是昙花一现,萤火瞬间,短得来不如空中的流星,长得来更像撼树的蚍蜉,朝辉夕阴也是弹指挥间,百年千戴不过几行文字。为此,我觉得把时辰用来分析黑白,争端荣辱;明辨是非,等于把过眼烟云当了雷霆阴霾,挥之不去,揽之不来,实为杞人忧天,的确不值。王勃曾说:北海虽赊,扶遥可接,我还有什么不足呢。
我最不会忧郁恼愁,七情六欲都是享受。做人,总得让眼耳鼻口舌适合于心肝脾肺肾,怎么想就怎么说,口随心,笔尽意,嘻笑怒骂,怡然而乐。开罪了得道高僧或王伦秀士,以及西天妖魔和东方魍魉等等,也在所不惜。荀子说:君子之学,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以为禽犊。谁文美身,何文禽犊?自有公论。说穿了,这也是中文天地里必不可少的奇景。将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还不如做白痴的好。
前不久我有诗说“游遍万山成一笑”,已表明我“秀出”之意。何必为芝麻蒜皮而头大如斗,为莫名其妙的感触去隔靴搔痒。任人唧唧复唧唧吧,走自己的路,是我的一惯习性。说来,这不免贻笑大方,妄自菲薄。我算老几,海川浩瀚,幽径偏深,都是大家豪强,全能博士,才高学富,不可因我上了全民愚蠢的贼船,戴此佳冠,实在可叹。生为中国人,说汉语,想神州,属华人之常情。而我又偏偏把国语说得不伦不类,有伤大雅,为之抱愧半生。墨子说兼爱则治,我曾一度在教堂里革面洗心,对人对事尚怀善柔。为之告别诸友,也愧惑,也内疚。得罪,是我的过错;冒犯,是余之鲁撞,你谅解也罢,嫉恨也好,就当遇到冥顽不灵的铜豌豆,算倒点小霉了吧。
我本蜀狂人,狂歌笑大儒,云游天地,横荡千秋,一天三省不会,数日回思还行。庄子说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规,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扪心自问,我非瞽即聋,碍人眼目,还不如绝圣弃知,大盗乃止。中国的事,不外乎聪明反被聪明误。以我的愚昧托人的聪明,到是恰如其分。
易经说“包羞,位不当也。”
为之,别君去兮不复还,就此而赋!
2005-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