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问（四）军训重逢

【融】

晨雾中的露珠

臃肿了花园一角的玫瑰

梧桐尽处的你

却让我的梦更加臃肿

一只花斑蝴蝶

迷失在薰衣草的蓓蕾中

挣扎于梦中的记忆

正陶醉于你的笑容

一声难以听清的呢喃

在你的目光里消失得难觅影踪

    人生是一次单程旅行，在每个十字路口所做的选择都是无法更改的。当选择符合自己的理想，那这种选择就是一种快乐，而为此奋斗的过程也会被这种快乐所充实。当人生为了某种责任或为生活所迫做了无奈的选择，请不要气馁，活着，就要打扮你的生活。

    人说爱一行才干一行，而对子良来说，干一行去爱一行，成了他的宿命。由于个性和经历，子良总能让自己在被迫的选择中妥协，并努力去做得尽善尽美，因为他懂得，怨天尤人，只能使生活更加索然无味。

    虽然是一怒之下做的选择，但子良对下中学的估计应该说非常不足，现实和他的想象差距太大。苏紫涓的那句“D市中学里第一个科班出身的研究生”带给他的遐想空间，从报到那天起就在压缩，到他随高一新生军训时，这个空间已经不复存在。和子良一起参加军训管理的还有两个新报到的大学生。无疑，学校还是把子良当作试用期的老师来安排的，他的角色是协助主管军训期间食宿的老师搞采购、办伙食。

    子良觉得自己是活在记忆、现实、梦想中的三栖动物。为了尽量减少自己回到记忆中的次数，他常常让自己手别闲下来，更不能让大脑闲下来，有时，哪怕是简单的操作，也要让自己保持别闲下来的状态。这次子良除了简单行李外，他带了三样不相干的东西，那个线装本《庄子》、一沓丢番图方程求解草纸、半年后参加五国数学教育会议的尚未完成的英文稿件。这三样东西，和他要从事的中学数学教育也没多少关系。

    高一新生军训是从哪年开始的，子良也不知道，他也不问。军训在D市远郊的陆军学院，D市重点高中新生军训都在这里。开始的两天早晨，子良与主管伙食的张老师和王老师去市场采购，回来基本没事，偶尔食堂那边缺点什么调料等，也会叫子良单独去一次市场的。白天闲着的时候，张老师会叫子良下几盘象棋，其余时间，子良也不怎么外出，只是随机拿出一样那三件不相关东西的一件，或读或算或写。偶尔出去看看军训的墙报、板报，有学生稿件、老师文笔，还有军训评比。最难熬还是晚上，子良天生觉少，最多六个小时，其余时间都在漫无目的地回忆中。第二天晚间下起小雨来，雨水顺着梧桐树叶，滴滴答答地淌下来，此情此景，让子良不停地反复默念温庭筠的《更漏子》中的几句词：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愁正苦，一声声，一叶叶，空阶滴到明。想的是谁？是云帆、晓晓、还是自己？子良自己有时也说不清。也许多半是回忆与云帆在一起的时光吧。

    第三天子良采购回来后，在屋读书，张老师问他：“研究生，第一次来陆军学院吗？“是第一次来，也是第一次参加高中生的军训”子良答道。张老师拉起子良：“走，我带你出去走走，看看这所军校，校园挺大，景也挺好，再说，你也不能总这么在屋内呆着呀。”先到学生训练的大操场，子良看到一个个方队，各个方队的教官都是军校的学生，训练也是有模有样，感觉和自己大学入学时的军训差不多。子良问：“一个学校怎么这么多学生，按一个班五十到六十人算的话，至少也是二十个班的学生呀。” “这是两个学校的，还有九中呢。”张老师回答。“还有九中的，那是所什么中学？”张老师简单介绍一下九中。当他俩经过陆院礼堂时，看到有三个人，一个在看稿，一个在黑板上写，另一个在纸上写，这时，他才明白，墙报和板报出自这里。

    “咦，你怎么在这？”那个看稿的人对子良说。这时子良才注意到苏紫涓：“是呀，军训吗，新报到的老师都得参加。”

“你们认识？”张老师问。“一面之缘。”子良答道。之后，张老师介绍了四中团委干事东玉，紫涓介绍了九中的那个出墙报的肖老师。

“你今天才来吗？”紫涓问

“军训第一天就来了。”子良答。

“那怎么才看到你？这几天在干嘛？”紫涓有点疑惑。

子良没回答她的第一个问号：“伙头军”。

“怎么让你管伙食？”紫涓接着问。

“不是我管伙食，”子良指了指张老师接着说：“张老师管伙食，我是助理。”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呢。这是三天来，张老师第一次看到子良的笑容。

人与人之间的感觉，可能永远都说不清楚。紫涓平时更趋向于文静型，如那天在火车上的好奇心，也很少才有，像今天这么问子良，也是很少的。而对子良来说，已经很少去回应一个女孩的问话，虽然他没能完全回答紫涓的问题，但已经让他有种若隐若现的说不出的感觉，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久违的感觉，从云帆走后，子良就一直没有这种感觉。

“我还到处找小许子呢，你们在这，太好了。”在礼堂门口的四中教导处唐主任说。“小于子家里有急事，今天小许子能不能给东玉打个下手，帮忙出四中的墙报和板报？”这里说的小于子，是四中美术教师。

子良看看张老师：“张老师，您说怎么办？”张老师接话说：“主任吩咐，你就做吧，我那边，好几个人呢。”言外之意，也不差你一个。子良侧头时，注意到东玉疑问的眼神对着唐主任。当他的目光和紫涓的目光相对时，他突然觉得能读懂她的目光所表达的含义。

紫涓此时目光表达的是：你做吧，我觉得你能行。

子良目光回到：是吗，那就做做看吧。

紫涓就对唐主任说：“许老师能做。”大家都有些惊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紫涓说过后，也觉得有点后悔，自己怎么会把从他目光中读到的东西说出来呢，自己说得对吗？子良为了不让紫涓尴尬，马上接过来话来：“那好，我先打下手吧。”唐主任高兴地对东玉说：“你先对付两天，小于子应该很快就回来。”唐主任高兴是因为他终于找到一个人应付这差事了。

人的心里有时很微妙，人的心情，有时，也说不出为什么，子良自己都觉得自己奇怪。按理，唐主任说的“对付”、“打下手”、和东玉那不信任的目光，他是不会在乎的，可今天，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就偏偏在乎起来。也不知道今天，心里为什么会有反感。这时，子良想到，如果不是命运弄人，他应该好多方面都做得不差。从自己求学受阻、知心爱人云帆病逝，都已经差不多把他自己那些喜欢做的事都扔掉了。从云帆走的那天起，他已经基本不做他喜欢的事了。他自己真切地感到心已老去。但今天心里计较，从某种意义上讲，感到是一种苏醒。

紫涓心里非常高兴子良能留下来出墙报，可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子良做事不拖泥带水，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问东玉：“东玉老师，你说你想怎么出吧。”看得出，东玉还在担心。“东玉老师，您贵姓？”子良这突然的一问，大家都愣住了，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东玉反问：“你到底能不能干，我姓什么和出墙报、板报有什么关系？”子良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就对她说：“张老师介绍你叫东玉，我不知道这东，是东方的东，还是其它别的同音字，如果是冬天的冬，我就不能叫你东玉，那不合适，我不喜欢这样叫。”子良来了直性子，他叫女孩一般都叫全名，或姓加职业、职称。东玉回应：“东方的东，你到底能不能干？”

“原来是东方老师，能不能干，如果你同意，就出一期看吧。如果你想要档次高一点的，书法，你去弄点生宣来，外加一提斗，想要国画，你去弄点熟宣和国画颜料来，如果就你们前两天的标准，这些破纸就够了。”子良故意把那些一开图画纸说成破纸。人和人的沟通理解，往往在一些小事上就能体现出来。紫涓虽然不喜欢东玉的话那么冲，但子良的回话似乎也没那么有耐心。从子良的话中，紫涓还是判断出，子良肯定能出好这墙报和板报的。

“许老师，那就开始出吧。”东玉说。

“东方老师，请把哪些稿子要用，哪些不用，哪些内容选出，哪一版块有什么内容要求，告诉我，我好有个整体概念。”子良的这些话，倒让东玉感到吃惊，自己都没太琢磨这些，他怎么会这么要求。是会呢还是故弄玄虚？“你先出墙报，今天把陆院校歌加简谱放在第一版。我出黑板报。”之后，她差不多按子良的要求告诉了必出选出的内容。

子良先把桌上物品整理归类，把纸放一边，颜料放一边，画笔摆到桌中央那张纸的旁边。他做什么都这样要求自己，一定要整洁才有心情做事。之后，找个锋利的刀片，把一块长一点的薄纸板从中间刻出一条整齐的五乘八十公分空档。把报纸揉成一个不规则褶皱的纸团，把颜料调成一些紫灰色、一些墨绿的，用刻好的纸板做模子，报纸团轻轻蘸点紫灰色，偶尔加点墨绿，快速把一张图画纸点出了一个看上去很艺术的边框。紫涓没有感到意外，她一向对自己的判断有种自信。可子良的这些动作，完全出乎东玉的预料。大家看的时候，四张纸的边框已经做好，第一版的和其它版的边框看上去还有些不同。

之后，子良在第一版的四角点上小碎花，又在左上角画了五线谱示意图，再往下，画简谱谱线，大约半小时，第一版就完成了。对紫涓来说，虽然她能判断子良会胜任，但没想到会这样娴熟。她不动声色地再一次琢磨起他来。子良做事，如果能一次完成的事，他决不两次完成。又过了四十多分钟，另外三版也出完了，字的大小、版面错落有致，颜色搭配合理，尤其是其中不多又恰到好处的小插图，让三人都吃惊不小。

完成墙报后，子良对东玉说：“我的任务完成了，对付着看吧。”紫涓本想夸他一句，可不知道说什么，东玉慌忙回答说：“很好，很好，谢谢，谢谢！”子良说“ 那我去张老师那了，看看食堂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子良边说边走出礼堂，真的去找张老师了。多年的经历让子良练就了这样一个本领，遇到什么事，都能从容应对。他也一直相信，如果机会允许，他会做好很多事。

这次在陆军学院再次相遇，让子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当他走出礼堂的时候，甚至感觉到自己有点狼狈，也许是心里作用吧，至于为什么，自己还真说不清。也许，人，还有一些观念和其它规范的东西在束缚着。而望着子良的背影，紫涓也觉得心中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紫涓和志恒去年大学毕业分手后，她差不多把这种感觉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