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吕是我高中三年的班主任。

老吕其实不老，教我们的时候也就三十多岁。但他天生老相，那时头发已经花白，一天不刮就胡子茬拉的。他也从不避讳，还告诉我们，公共汽车上，曾有人给他让座，说，“大爷，您坐这儿。”

要是就此以为老吕其貌不扬，那可错了。老吕高大健硕，面色圆润，精力充沛。虽然一条腿有些跛，但丝毫不影响他在球场上大显身手。

因为老吕的家当时在学校后面的平房，我们常去拜访，一来二去，就和师母混熟了。师母清秀随和，也很能干，博士毕业，一直在大学做教授。相比之下，老吕只是个中学老师，要是没点儿本事，哪能搞定师母？

老吕家是北京的，可以看出小时候一定是个调皮好动的孩子。他插过队，后来当了工农兵大学生。丰富的经历造就了他坚强自信的个性。

老吕爱玩，高中三年除了学习，就是带着我们玩。

高一的暑假，老吕组织我们到密云水库夏令营。有些学生骑车去，另一些坐火车去。

出发前，老吕对要骑车去的同学进行了培训。从学校到密云水库大概90公里的路程，为了避免拥挤的交通和炎热的天气，老吕决定晚上上路。我们大概八九点钟从学校出发，三五人一组，一个男老师领队，老吕殿后。当年没有GPS和手机，全靠路标和后车跟前车，实属不易。我们的自行车也都是平时上学用的，远比不上现在的山地车。开始时， 伴着徐徐晚风，大家还有说有笑，后半程就是默默赶路了。

行到半夜时分，发现少了两个男生，当时怀疑他们在一个岔口走丢，老吕派另两个男生去追，自己守在岔口。好在两个走错的男生发现前后看不到同学，停下来等，被后面赶来的同学追回。后半程，一个同学的自行车气门芯坏了，老吕当时带了全套的修自行车工具，但唯独少了坏了的零件。没有办法，还要赶路，这个男生只好让别人轮流带着，而老吕骑着一个车，拉着一个车，硬是走完了最后的三十公里。

密云水库的时光美好而难忘。我们在山野中跋涉，在溪水边野餐，在篝火旁起舞，在星光里放歌。老吕以他的胆识给我们的青春贴上了最亮丽的一道标签。

高二的暑假，老吕再次组织我们骑车到当时尚未开发的昌平锥臼峪野营，这是我们第一次露宿野外。高三的暑假，我们去了十渡。

这样的郊游和野营，现在不足为奇，但在三十年前确实罕见。每一段旅途，有欢笑也有艰难，有浪漫也有惊险。因为有老吕在，我们从未感到不安和焦虑。尽管当时我们还不能深刻体验大自然的美好，但这些经历，在我们年轻的血脉中注入了一份奋斗的激情和青春无敌的豪迈。

除了激情和豪迈，老吕还有一份细腻。毕业以后，和同学们聊天，惊奇地发现很多人都认为老吕对他们很好。我想这是因为老吕关注每一个人的特点，并由此联络感情。

我不是老吕最喜欢的学生，但他对我也不错。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知道我攒糖纸，从那以后，他总是把他看到的漂亮糖纸帮我留下来。我上大学后，每次放假到家里探访他，他都会拿出一堆糖纸给我。他还喜欢我的文字和朗读，总让我代表班级到学校发言。

听说老吕这些年美髯齐胸，两年前去探访，果真如此。十七年后的重聚，依然是一如往昔的亲切自然。和二蛋班长一起讨伐他当时偏心住校生，老吕笑着辩护，早上晚上都要去看他们，吃饭住宿都要管，在一起的时间多，自然感情要亲近些。

几年前师母到哈佛大学做访问学者，老吕借机把美国玩了个遍。他还到欧洲旅游，学生们都愿意做他的向导。去年他如愿以偿，到南极旅游。他在南极的照片，神采奕奕，赛过活神仙。

当我听说，老吕曾因为工农兵大学生的身份而为晋级苦恼，也曾为儿子的升学求过人时，我第一次感到老吕也是个普通人。正因为是个普通人，他会在春节前买几条金鱼，等着小孙女来看，结果没养两天就死了一条，令他沮丧。

老吕的一生，活得洒脱任性。他有担当。家有娇妻儿孙，享受天伦之乐，又不为声名仕途所累。更重要的是，在他的心里，始终有一个不羁的自己，行走在自己的旅途。无论荒郊野岭，还是名胜古迹，都能赋予他蓬勃的朝气，开阔的视野，探险的快乐，和人生的满足。

老吕，祝你潇洒走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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