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并不是个好年头。盛夏时节,天降暴雨,昼夜不息,到处汪洋一片,远远望不见人烟,小镇临近的运河,每日渐涨,又常遇上西北狂风咆哮。自古以来,一遇上天灾,就少不了人祸。临近几个城镇的官商串通一气,借着水灾的幌子,哄抬价格,方圆几百里死难者无以计数。刘怀安的生意也是一落千丈,关了门面,靠着之前的一些积蓄勉强度日。连肚子都填不饱的时候,镇上又有几家有余钱去做新衣呢?倒是金花家的米店照常经营着。
张家的日子越发困难。蕙兰愁得很,为了度日,张家值钱的东西几乎已经典当一空,她一直犹豫着必要的时候是不是连母亲的那支兰花簪也一同当了,可心里实在舍不得。每多活一天,都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家里本来就有四口人,再加上个年幼的可心,人人都面黄肌瘦,有了上顿就没下顿的。如今一家大小都靠蕙兰张罗着,张母精神不济,再加上食不果腹,已经卧床不起了,可心时常饿得直哭,蕙兰没有奶水,听到哭声也无能为力,心酸的只能暗自抹眼泪,她怕可心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向自成交代。她偶尔厚着脸皮去金花那里借些粮食,却也是有借无还的。蕙兰本也是不愿开口求人的个性,大多数时候,她宁愿自己到处找来一些草根野菜树皮什么的,胡乱填肚子。
渐渐地,连草根野菜也成了稀罕物。晓梅总也是吃不饱,饥肠辘辘饿着肚子,那滋味可真不好受。她听人说有种土可以当粮食,便也跟风,自己挖了些来。这土看着颗粒细密,粗看像极了白面,当地人称观音土,观音菩萨来救苦救难的。可谁知她吃下去后,肚子是填了些,这些白土却涨在腹中排泄不出。晓梅饿急得时候,也抵制不了观音土的诱惑,没过几天,发现自己的腹部鼓了起来,走路转身都吃力了,只好哭着去找蕙兰。这可是要出人命的。恰巧怀安那天也来了,听蕙兰询问晓梅腹胀的原委, 两人商量着一定要让观音土排出来才好。
晓梅痛地满地打滚,怀安按着晓梅让她半仰着,蕙兰则不停用手在其腹部来回按摩,泪眼汪汪,跟着晓梅一块难受。又想到自成自己有没有也受到这饥荒之苦呢?她觉得自己的心很累很累,这么多年过去了,张家的父母已然年迈,膝下的可心还未成年,晓梅又出了这样的事。她在心里一遍遍呼喊,自成你在哪里?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不知不觉中,泪如雨下,却不出声,一半为了晓梅,一半为了自己。晓梅哭喊着累了,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两人轻轻走了出去。
怀安看着柔弱无助的蕙兰,心里的怜惜油然而生,突然有一种冲动,想紧紧握住蕙兰的手,带她踏出张家的门,从此远走高飞,共度余生。他想亲口对蕙兰说,你需要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男人,让你有所依靠,何苦再这样等待,委屈了自己?
可是,怀安毕竟是个严谨小心的人,他很快打消了这一念头。如果蕙兰的心里还有一个自成,眼前还有一个可心,蕙兰会义无反顾地追随自己吗?即使他说服了蕙兰,如果有一天,自成真的找来了,那他苦心经营的婚姻是否就此破裂? 还有,如果蕙兰始终忘不了自成,他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心里还有另一个男人的影子吗?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胜算,这种种的顾虑让他不得不冷静下来,仔细掂量。想到这里,怀安泄了气,有些拘谨地告辞了。
索性晓梅吃得白土并不多,惠兰又去金花家讨了些当时及其金贵的猪油,和着少许水让晓梅咽下,挺了几天她算是终于捡回了一条命,从此对观音土敬而远之。金花很同情晓梅的遭遇,觉得自己要好好帮帮这家人,有事没事常来接济。金花的大儿子易升也是一有空就会来张家找可心一块儿玩耍,每次登门也少不了带来些吃的。蕙兰觉得金花是顾及自己的面子,借着她儿子的名义主动接济张家,可这真正算得上是雪中送炭了。她过意不去,狠狠心,要把那支兰花簪转赠给金花,金花知道这是蕙兰母亲留下的,笑说这个还是配惠兰,执意不收。好在不知不觉中,难熬的日子总算有了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