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期开始后文森特就成了我的一名学生。由于他中学的知识基础不是很好，他的成绩在班里只能算中下水平，介于B和C之间。但他确实是一名非常努力的学生。因为没有钱买那昂贵的教科书，他只能从学校图书馆借阅指定的书籍。不少买不起教科书的学生一般都会借了书去复印。可是文森特连复印的钱也付不起，所以听他同学说他几乎把图书馆的24小时阅览室当成了宿舍。有时在那里看书晚了，干脆就趴在桌子上对付一夜。天气渐渐凉了，我的学生们先后穿上了夹克，毛衣，而文森特还是穿着T恤。虽然南加州的气候算不上寒冷，但秋风一起，尤其是早晚，没有长袖的外衣还是抵挡不住寒气的。我注意到文森特上课时总是避开容易吹到风的门边和窗边的座位，瑟缩在教室中间的座位上。他的室友告诉我，文森特连毯子都没有，每天就是把床单裹在身上过夜的。所以他送了一床毯子给他。我意识到来自炎热的非洲的文森特可能根本没有防寒的衣被，又没有钱添置（他的生活费的很大部分已经用于购买飞机票了），就在感恩节后购物季开始时买了一件毛衣作为圣诞礼物送给了他。文森特抚摸着毛衣，有点哽咽地告诉我，这是他长这么大拥有的第一件毛衣。他再次保证一定努力学习，做个好学生。

      过了感恩节，学期就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文森特的保证还在耳旁，他却连续两次没来上课。这实在不是文森特的正常表现。我问了文森特的室友，他也说不出个原因，只说好像文森特家里出了什么事。我让他转告文森特到我办公室见我。 文森特到我办公室后，低头默默坐着不说话。我问了他几次为什么缺课，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让他担心，他张了几次嘴，却没有说出话来。慢慢地，有泪滴渗出他的眼睛，转眼之间他的泪水汹涌而下。他几乎泣不成声地说，他的姐姐突然过世了。那个从十六岁起就辍学打工供养文森特和他弟弟的姐姐过世了！那个从他十二岁起就成了他和弟弟的“妈妈”的姐姐过世了！而他，却不知道姐姐是因为什么病过世的，也没有钱回去送送他姐姐。自从收到他弟弟的E-mail后快一个星期了，文森特几乎没有睡过觉，陷入深深的绝望和自责之中。时隔多年，他那汹涌而下的泪水，强压下的悲泣，以及他那近乎绝望的眼神依然恍如昨日。我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和他那深切的悲痛相比，任何语言都只能是苍白无力的。我向系主任汇报了此事。那是个很有爱心的好老头，他先是让系秘书去查了机票价格，打算用自己的经费帮文森特回家送别姐姐。但发现因为正好赶在圣诞节期间，一张回赞比亚的来回机票要三千多美元，实在贵得离谱。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的文森特，让他决定不回赞比亚送别他姐姐，而是集中精力完成了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考试结束后，系主任让文森特住到他家过寒假，同时帮着做些家务赚些钱以补贴接下去的生活费。 也是通过这位好老头的安排，从第二学期开始，文森特同时在学校的IT部门和食堂打工，每周工作二十小时。这样的安排使文森特经济上有了一定的保障，能够比较安心地学习。

      文森特再次修我教的课时已是大三学生。我发现在美国的两年生活使文森特变得比较开朗和快乐，已经能在课堂上积极发言和参与讨论了。但是我还来不及为他高兴，却又发现他交上来的作业完成得很潦草，不如他修我前一门课时认真。这是一门学生们公认比较难的课，作业不认真的结果常常是考试不及格。果不其然，文森特第一次期中考试的成绩很糟，几乎不及格。我在考卷上给他留了言，指出他作业不认真的问题，希望他改正。同时还告诉他如果学习上有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文森特没有来，接下去的一次作业完成情况好了些，但随即又回到了原样。第二次期中考试，文森特的表现比第一次更差。虽然没有全班垫底，却是不及格的分数。我非常生气，叫他马上到我办公室见我。他来了，坐在我对面低着头不吭声。我问他为什么作业完成得那么潦草，他说是打工太忙，没有时间认真做。我警告他，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这门非常重要的课他会不及格。同时建议他在接下去的几个星期中停止打工，或者至少减少打工时间，以努力提高成绩。文森特始终没有正面回答我的建议，只简单地说他会尽力。期末考试，文森特的表现稍有起色，但仍然无法取得好成绩。这门课他最终拿了个C-， 勉强及格的成绩。我有点失望，不知道是不是美国的大学是个让人忘记自己努力奋斗的初衷而变得得过且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