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青晏倒是口福不浅,等到了大中午踩着饭点赶来了。
华昭当时正和表兄坐在楼下的堂屋中吃午饭。考虑到银钱即将告罄,不得不一切从简,两人只点了两碗光面。表兄吃了几口,然后很斯文地放下了筷子,说早上吃得甚饱,现在没有什么胃口。
华昭也是越吃越是寡淡。但她从小受师父教导,一饮一食皆来之不易,不能随便浪费,只得跟客栈老板讨了瓶酱汁,想拌在面中好容易下饭。这瓶盖刚打开,慕青晏就背着个包袱从外面大步跨了进来,华昭有如一株蔫巴草,喜逢甘露。一个激动手略微抖了一抖,溅了少许酱沫星儿在袖口上。
坐在柜台后的客栈老板,忙站起来招呼道:“姑娘,这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慕青晏凛然地站在堂屋中,将楼下各人的脸依次看了过来。看到表兄时,她神色明显一顿,随即将目光转开,望向华昭,扬声道:“我找人。”
所谓事急从权,华昭这时候也顾不上师父的训诫了,让客栈老板撤了面碗,跟表兄道了声失陪,便拉着慕青晏上了楼。她关上自己的房门,转身对慕青晏道:“我可等你多时了,快说你如何逃出来的?唐门里的人发现我们逃了吗?”
慕青晏将背上的包袱放在桌上,就势坐在桌旁道:“你走之后,我就在那密室里放了一把火,一来可毁尸灭迹,二来可以拖延时间。说来也是天助我们,傍晚的时候风向变了,风吹火长,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差不多整个园子都烧着了。唐门的人昨天一晚都忙着救火,到今天早上才刚扑灭,我收拾了下东西,趁乱出来的。”
原来那天傍晚看到的火烧青山应在此处,这梁子可跟唐门结大了。华昭感到一阵脑壳发虚,想来是中午没吃饱的原因。
慕青晏道:“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到那人醒过来了。那正好可打发了他,我们也好快点动身去祁门宗。”
华昭咽了口口水道:“我正要跟你谈此事。说来有些复杂,那人虽然醒过来了,但记不起来自己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若就此对他不管不顾,有违武林侠义,我想不如让他跟着我们一块儿上路,路上如果想起过去的事情正好,如果想不起来我们带着他去祁门宗也可做个人证。”
慕青晏沉思了片刻,慢慢道:“那就先如此安排吧。”
华昭倒没想到这次慕青晏答应得这么爽快,本来准备了一肚子武林道义的话,现在看来只能自己消受了。
她从刚进门就一直盯着慕青晏背的包袱,这时开口道:“你我现在也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有些话还是说开的好。我已快弹尽粮绝,你身上可带足了银钱?”
慕青晏有些傲然道:“我从记事起就从来没有担心过钱的事情。”
口气甚大,华昭觉得甚安心。
慕青晏赶了半天的路,腹内早已饥火如炽,同华昭又商谈了下何时启程,取道何地等细节后,便让她传话给客栈老板,整治些可口的小菜送到房内。
等慕青晏喝了两杯茶水压了压饥后,四个热菜,两个凉菜并一碗香腾腾的鸡汤就被摆在了桌上,她扫了眼桌案道:“为何摆了两副碗筷?”
华昭拉开桌旁一凳子,与慕青晏对面坐道:“想来是我传话没有传清楚,这菜看着多了点,为了不浪费粮食,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慕青晏道:“咦,我刚才进门的时候,不是见你吃过午饭了吗?”
华昭夹了一筷子菜,放入面前的碗中道:“谁说那是午饭来着,只是一点心而已。对了,那位表兄午饭也未用,我怕他身体刚恢复,万一没吃饱又招出点别的什么病来,这一路上可就够受了。便替你做了个人情,也匀了些饭菜送到他的房间去了。”
慕青晏舀了一勺儿鸡汤道:“那就有劳了。”
瑞泉县一不靠山,二不靠水,但占着陆路交通要冲,南来北往的客商都会在此歇个脚,周转一下手头的货物,是以商贾云集,百业发达,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繁华所在。
是日金乌高悬,暖风熙熙。因时辰尴尬,两头不靠饭点,县城东门外驿道边的点心铺里人头寥寥。一五十开外,身挂一褡裢的中年汉子携一十五、六岁的少年,打驿道上走来,瞥见这家点心铺,汉子转头同少年交谈了两句,便一同拐了进来。
柜台后的掌柜高声招呼道:“两位客官请往里坐,马上有人来招呼。” 正猫在一边偷懒打盹儿的小二,听言一个激灵站起,小跑着上来引座,一边抹桌子,一边问道:“两位客官,可想用点什么?我们店的茴香牛肉馅包子,还有三鲜烩面可都是远近出名的,要不要来点尝尝?”
中年汉子取下肩上的褡裢放在桌上,拉开椅子与少年对面坐好,回小二道:“面食之类还是算了,行路口渴,还是来一壶铁观音吧。”
小二口中应了,转身跑开,不消片刻,便带着一壶茶和两只茶杯回来,摆在桌上道:“客官,这是您要的铁观音。刚沏的茶,小心烫嘴。”
中年汉子道:“有劳了。对了,小哥,向你打听一件事情,你可知道这瑞泉县里有一家叫信记的中药铺吗?”
小二想了想道:“这名可听着耳生的很,这瑞泉县里大大小小中药铺有七、八家,可没有听过一家叫这名的,客官这是要寻人?”
中年汉子面上浮起一层忧色:“不瞒小哥,我家在离此五十里地的邬源镇世代做草药生意,因近段时间生计难做,家父让我来这里找他的老友,信记中药铺老板朴有信来探探门路。我这也是头一次来瑞泉县,本想这次带着犬子一起来见见市面,教他些生意上的送往迎来,却没想这县城都还没进,就听到这消息…”
小二宽慰道:“客官不必忧心。小人虽没读过多少书,但在这里看的形形色色的人多了,也信那天无绝人之路的道理。信记药铺虽没了,但其他药铺也都是开门做生意的,客官只须放宽心去商谈,指不定能谈成一大买卖。”
中年汉子闻言举起面前的茶杯,向小二道:“小哥这番话大有见识,比我等愚愚钝钝之辈看得明,很该受我一敬。”
小二忙摆着手笑道:“客官,这可要折煞小人了。小人也不过是讲些惯常的安慰人话,算不上什么大见识。”
这世界上唯有马屁闻着最香。
小二受了捧,半是得意又半是卖弄地继续说道:“刚才听客官说起,这是头一遭到咱们瑞泉县,小人多嘴两句,还请客官不要见怪。若客官在县城内,看到衣着奇怪,举止放诞之徒,还是小心避开为好,切不可起冲突。”
坐在一边的少年起了兴趣道:“哦,这又是什么缘故?”
小二转向少年道:“小少爷有所不知,这瑞泉县内一帮富贵子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奇装异服,在县城内四处滋事,其中以本县第一富商孙惟宇的三公子孙友琪为甚。平常老百姓看到他们都绕道走,就怕万一跟他们言语不和,有了冲突,就吃不了干系。”
说到这儿,小二突然压低声音,虚虚地朝店里的一个角落一指道:“比如说那边的三位,别看穿得有点那个什么,指不定是哪家有钱公子哥儿出门游玩来着。”
中年汉子和少年的目光顺着小二的手指飘过去,只见屋角有三人围着一桌坐着。其中一男一女身着全白素服,虽衣饰简单,但两人生得好,就算着素服也是如皎皎明月,让人移不开眼睛。尤其是那男的,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气派更是一般人所不能比的。座中还有一人,身形尚小,全身着玄色衣服,因带着大大的斗笠,又蒙着面,看不出男女来。
小二的声音又低低地响起:“这又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带着侍女出来游玩了。”
少年好奇道:“那个戴着斗笠,蒙着面的黑衣人是干什么的?”
小二颇有见识道:“小少爷不知,现下有钱人家都爱雇个江湖人士做保镖,出门的时候既可以保护安全,又可以充排场。”
少年开了眼界,兴奋地点了点头。
这时屋角的三人站了起来,拿着包袱朝店门口走来。小二忙赶上前送客,顺便收拾桌子。那三人路过这桌的时候,白衣侍女好像感受到了热辣辣的目光,回头望了一眼,少年忙掉转头看向别处。
华昭转回了头,心中恨恨道,这慕青晏自己穿得奇怪倒算了,还硬逼着别人穿个哭丧袍陪她到处乱跑,真真的武林大派的脸面已经被扫到爪哇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