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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王之王 第二十一回 世有何处容我身(补)

(2006-08-19 14:33:53) 下一个

万王之王  第二十一回 世有何处容我身(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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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世有何处容我身
  昭元心头大震,立刻没命地撒腿飞逃。后面那些人顿时大喊着追了过来。昭元只觉耳际就象有千万人在同时大喊一样,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去拼命飞跑,似乎不论前面会遇到什么,都不可能比面对他们更可怕更伤心。可是那些人中有些人的武功还是比他高些,尽管他拼命地绕弯绕街钻树钻草,却还是被越追越近。

  终于,昭元跑到了一处似乎半荒废的储酒所在,前面似乎还有一处废塘,显得甚是荒凉。可是若再往前,却是更显荒凉,更加无物可以遮挡身形。昭元心中一急,再也不暇细想,干脆一头钻入了一个似乎有些破缝的大酒桶中。然而这才一进去,他便整个人都惊呆了:原来里面竟然还藏有一个人!

  昭元还没来得及惊呼,那人已是点了他穴道,盖上了盖。昭元心头剧震,眼睛还没完全适应里面的黑暗,忽然那缝外似有一条人影朝这边看了一眼,便即一闪即没。昭元正自心惊肉跳,那桶中人忽从昭元怀中摸出了那本书。

  昭元吃了一大惊,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却已极快地将那书对着微微露出的可怜夜光看了几眼,立刻便又合上装回昭元怀中。这时外面似有人追了过来,吵嚷道:“怎么不见影?”又有人道:“也没有落水声。看来这里没有,快到那边找,千万要查清楚!”

  桶中人待这些人走远,忽然将一手放在昭元口前戒备,一手点开了他穴道,悄悄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偷医书?”昭元看了看他戒备着的手,知道他是防自己乱喊,道:“不是我偷的,是我抄写的。”

  昭元这时已完全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却是一个极为少见的美男子,其面目之俊秀竟可以跟魏颉相比。只听那美男子冷笑道:“是抄写的?怎么会这么被人追着跑?”昭元冷冷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见过医书还要保密,因偷医书而被人追捕的么?”

  那人见他说话不似普通人,倒也有些意外。忽然,那人自言自语说了几句话,却是书中几句话的解释。昭元心头暗笑,悄声道:“此话有误。”说着将那几句都背了出来,又解释了一番。

  那人眨了几眨眼睛,忽然一下点开了他穴道,悄悄道:“原来的确是你写你著的。你既是一位医者,那是在下景仰的。在下出手冒犯,还请莫要见怪。现在我正躲避强敌,望你也莫出声。”昭元见他谈吐文雅,居然还在这个时候敢于放开自己,明显对自己极有信心,应该不是奸邪之徒,不免起了几分好感,道:“你我同病相怜,我自然不会见怪。”

  不料他才说完,那人忽然惊道:“你说同病相怜?你难道也是被……”话未说完,昭元忽然伸出一指,二人顿时都默默无声。过不多时,忽然传来极轻的奔跑之声,透过那若隐若现的缝看去,却见乃是几名少女在朝这边跑将过来,都是便跑边掩鼻四处而看,似乎甚是厌恶这里的气味。

  当先一名少女忽道:“奇怪!我们几个人人都比他轻功高,还分道追搜,怎么会完全找不到踪影?你确信是他吗?”又一名少女道:“他明明在这一带露过行踪的,而且今天我是觉得那踪迹很有些象,这才发信号的。可我刚刚朝这里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但现在你们那几个方向合围过来,却也没有,我猜还是就在这附近。”

  那少女恨恨道:“不管是不是,一定要抓住弄清楚了。这人不除,我们便一天不得安宁。”昭元心头一动:“难道这美男子是个采花大盗?”但转念一想,他能放开自己,相信自己,应是本身光明磊落、而且也看出了自己心性之人,不大可能干这等人神共愤之事。

  一名少女道:“小姐,我们分开找吧。”那小姐点了点头,道:“若确实是那人,他武功不低,你们可要小心。他最大问题乃是滑溜,你们只要跟住了他不被甩掉,我自然能来对付他。”众少女齐声应声说是,便飞速四散而开搜寻。

  昭元虽只是从桶缝中看过去,但却还是很明显地觉得,这位小姐和她那些侍女虽都是身着黑衣,而且似乎特意不想突出,可一个个身形都根本掩藏不住。再加上她们的声音也都很好听,潜意识中,昭元便觉她们应该都非常美丽。他忽然想起这木桶中所藏的人也是极少见的英俊,心下一动:“难道是美男子被一群美女爱慕,结果都来狂追?……可那又怎么说要除掉他呢?”

  昭元想来想去,越来越觉头大,忽听那小姐道:“算了,这里太过污秽,不适合我们多呆。反正他命不长久,我们以后再来杀他……哼,就这么杀他太便宜了……谁?谁在这里?”

  透过桶缝望去,果见远处已然现出了许许多多的人,隐隐然似还对那几名少女形成了合围之势。只听其中一人怒道:“无耻妖婢,不把话说清楚就想走?没这么容易!我们这么多人,光是这一把把的暗器就够你们受的了!可别说我们没先打招呼!”众人顿时鼓噪起来,怒喝连声。忽听魏颉大喝道:“快说,是不是你把我师父害了?这些日子里以色相勾人害人的,是不是你们?”

  昭元大吃一惊:“郑师叔遇害了?”那小姐笑了笑,道:“你师父?你师父是谁呀?我又不认识他。”魏颉听她言语中浑然没把自己放在心上,大怒之下,飞剑刺出。那小姐冷笑一声,完全不理,旁边一名侍女突然出剑要封住魏颉之剑。魏颉剑势一振,竟然绕过了那侍女之封架,移形换位之下,依然直刺那小姐。

  那小姐咦了一声,身形微侧,避开了他这一剑,冷笑道:“原来公孙门中,居然也不全是酒囊饭袋。可惜呀,你功力还嫩了点。”说话间便又有一名侍女拔剑抵挡。魏颉听这少女言语中大有讽刺之意,心头怒极,又是挺剑扑上。但那两名侍女现在已试出他功力和剑法深浅,剑势陡然间变得比他还快许多,不几合便将他逼了开去。

  魏颉连斗十余招,却是全然不复开始得手的那一势头,反而被那两名侍女以快击快,逼得连连后退。看看他剑法渐渐散乱,忽然一名侍女趁他封架同伴之剑时,唰地一剑直刺他面门。忽然斜刺里一剑刺出,直直荡开了这侍女之剑,却是姬黑臀。那两名侍女一见敌方有人加入,剑光忽然一合,依然将他们压制住,似是开始还未尽全力,又似是次配合奇妙无比。

  那小姐一笑,道:“原来还有一个。怎么年纪这样大了,还没出师?是不是这小子的爸爸呀?”魏颉和姬黑臀都是大怒,但这剑法本来就是最忌浮躁,他二人急怒之下,顿时连平局之下风都快要无法维持。那小姐对那后面一大群人笑道:“就凭你们这群看花了眼、上场都不敢上的家伙,也配来留我们?你们人多只怕还不如人少!”

  那些人顿时大怒,呼啦一下就围了上来。那小姐冷冷一笑,身边另外两名侍女陡然间跃出跃回。只见两方头巾已自从空中缓缓落下,那两名批散头发、被削去头巾之人立刻吓得魂不附体。那小姐笑道:“你们本来都是要去做高官享俸禄,吃民脂民膏的,现在就死了的话,天下人定对你们感恩戴德。你们既然肯要如此,我就帮帮忙,成全你们。”那些人都收住了身形,面面相觑,却也无一人后退。

  正在这时,那正和姬黑臀魏颉相斗的两名侍女忽然同时飞身而起,骈指而弹,似乎要弹出什么暗器。姬黑臀和魏颉大惊,急忙挥剑隔挡其来路。不料二人剑势才动,那两名侍女身体竟然凌空一折,手中之剑竟然交刺同伴之敌的手腕。这种交刺甚是危险,一个配合不好便容易伤自己一方之同伴,但她们却似乎极是熟练,全无半点生僻冒险之象。姬黑臀和魏颉都是大吃一惊,只好弃剑而退。

  那两名侍女也不追赶,只是收剑回到那小姐身边。那小姐轻轻一笑,道:“告辞了。”飞身就要向前而冲,那些人都纷纷让路。不料忽然前面黑暗中忽然冲出两条黑影,便如一个人的两个分身一样,齐唰唰地直击那小姐姐面门,简直就如鬼魅突现。那小姐大吃一惊,猛然一个侧翻,避开了这二人之围攻,手中已多了一柄短剑,立时回风反刺。

  那二人如影随形,紧紧贴向这小姐,配合得简直就象是一个人长了四手四腿。虽然论起单个人的武功,他们明明不比魏颉和姬黑臀高,却硬是将这位卓然于众侍女之上的小姐,给逼得后退了好几步。但这小姐的侍女却也并不上前相助,显然是对小姐取胜极有信心。果然,那小姐挺过了先前几招,立刻稳住了身形,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她说话间,忽然双手一握一分,那柄本来握在右手的宝剑突然变成了两柄一模一样的宝剑,其人竟也如一人变成了两人一样,各自对刺一敌。她身法奇快,一分为二之下,竟然还是各自都占上风。

  忽听黑暗中一个人沉声道:“对称非对称,破其对称之势。”似乎是在指点着什么。果然,这话才一说完,那二人立刻身法微变,不再象先前那样每击每扑都同一时刻和对称部位,已经变得略有半分差异。

  那小姐顿时手忙脚乱了起来,但过了一会,忽然双手又是一握一分,二剑合二为一,刺先刺后,还是轻轻易易地敌住了他们。那小姐口中冷笑道:“既有高人,何必在暗?”但四面却是寂静无声,显然那发声之人完全不受她激。那些侍女互相使一眼色,忽然同时飞身扑向那发声之地,却是什么也没有。

  斗了几招,忽听一声暴喝,那小姐已是纤手一扬,一蓬白雾迅速散开。那二人顿时身形一滞,急忙跃身退开,并身互护,身形都是摇摇欲坠。那小姐冷笑一声,看了看又要挺剑上来、防自己等逃走的姬黑臀和魏颉,既不追迫那两人,也无逃走之意。

  那一声暴喝之下,黑暗中立刻现出一名黑衣中年人。这中年人一个箭步,冲向那两名背靠背的黑衣人,伸手搭脉,面色凝重。魏颉身边一人忽然惊道:“燕明空燕大侠?”那人点了点头,并不会话。那小姐冷笑道:“终于现身了。放心,那不过是缓神药,绝无大碍。倒是你是何方高人?”燕明空根本不理,继续切脉,继而脸色一松,似乎也是觉得无恙。

  但只一瞬间,他又已变得极是严厉,怒对那两名黑衣年轻人道:“你们自己说,教过你们多少次?你们怎么还是着了道?”那二人都是低下头去,甚是惭愧,半句也不敢分辩。一人悄悄道:“这两位,定是燕大侠的双生儿子燕云鹏燕云龙。唉,燕大侠对他们要求可真是严。对比之下,我们简直……唉。”说着连连摇头。

  燕明空怒视了两兄弟一会,慢慢转过身来,拱了拱手,道:“姑娘身手不凡,似乎还远不止这些手段,实在是令在下大开眼界。不知姑娘来此,究竟有何用意?”那小姐冷笑道:“你没听到我是要杀人吗?”燕明空面色丝毫不变,道:“还请姑娘说说,到底为什么要来,又为什么要杀人?”这一次声音虽不大,但却令众人耳朵微有震感,显然已有蓄气之象。

  那小姐面色微变,道:“你这点功力,就拿出来炫耀么?可真是丢尽了你爹燕行天的脸。我还没放在心上。”燕明空全不以为意,续道:“在下猜测,姑娘似是在苦苦追杀蛇岛摩云神叟的得意弟子田振梁。据在下所知,摩云神叟门规极严,灵蛇十二卫和田振梁都是端方好义之人,似乎不大会因为做错了什么事,而招致这么大的祸害。”

  那小姐还没答话,忽听一人尖声笑道:“田振梁是名满天下的三大美男子之一,我看八成是这小妞自恃有两分姿色,便想求婚。但向田大侠示好的美女,何止千百?这小妞自是被结结实实拒之门外。于是她才恼羞成怒,要杀要剐的。”那小姐大怒,飞身就要刺向那发话之人。但燕明空身形忽动,却是立刻挡住了她,而那四名侍女也被魏颉等拦住。那人有恃无恐,立刻退后,更难听的话也纷纷出来,还专门配以怪腔怪调,似是想扰乱那小姐心神。

  昭元心道:“原来你就叫田振梁。这样俊秀容貌,怪不得称得上是天下三大美男子之一。”要论天下三大美男子,被人笑为“女鬼”的魏颉自然是其中之一,那是跑也跑不掉的。但昭元自己心知肚明,自己虽然也还算面貌端正,可若要论这等级别的美男子,自己绝对排不上号。因此,这第三人一时便想不起来。

  正乱想间,外面众人却已叮叮噹噹交手了数十招。那小姐无法冲过去杀那口出污言的人,忽然挥了挥手,四名侍女陡然放弃了自己本来已占优势的局面,一下回身到那小姐身边,皓腕飞翻之际,似是布成了一座剑阵。众人也是一奇,没有追赶。


  

万王之王  第二十一回 世有何处容我身(二)

    那专门发怪声讽刺的人笑道:“要杀田振梁,却又不肯说原因,那定是又难言之隐了。莫非以你这等姿色,田大侠还去调戏过你么?欺负过你?惹你这么愤慨?”那小姐冷笑道:“我不希望用剑阵对付你们。但你们若再相逼迫,可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燕明空定了定神,忽然回头怒对那人道:“闭嘴!公孙前辈难道是教你们靠这样克敌制胜的吗?”那人吃了一惊,立刻闭口不言,满脸惭愧。燕明空拱了拱手,道:“小辈心浅,不足计较。姑娘相貌其实定是远非这等,乃是他们眼光不成,又何必去生这闲气?”

  那小姐一听,似乎气果然平了不少,狠狠怒视了一下那人,便又在想着什么。众人本来还只惊异于她和她众侍女窈窕秀美,疑心她是勾引和暗算郑金龙等人的元凶,只是见其面容,却又似远没有想象的那么漂亮。但现在经过燕明空这么一说,立刻又觉她们纤纤秀美的身形,与这幅普通美人的面容实在差得太远,越看越是不配。

  燕明空见这小姐心气微平,续道:“小姐不是普通之人,所行定然不是普通之事。但不管怎么样,万事都抬不过一个理字。小姐既然这么想杀田大侠,可也得说出个理由来。若是他果然有罪当杀,在下敢拍胸膛保证,不用小姐动手,摩云神叟自己就会将他捆将起来,任由小姐处置。但若是没有道理,那么普天下人实在看不过眼。”

  众人都是齐声称是。那小姐默默不语,一名侍女忽然冷笑道:“你拍胸膛?田振梁又不是你的弟子,你当然敢拍胸膛,可你以为他师父不护短?”她话未说完,燕明空已自一笑。那少女正自奇异,忽听一个声音笑道:“他拍胸膛,是在老朽先拍了胸膛保证了之后的。老朽现在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拍胸膛保证,若是梁儿确有如此大罪,老朽便踏遍千山万水,也要将他缉拿,送给小姐处置。”说话间,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者已从黑暗中现出身来。

  田振梁面色大变,正想要出去,忽听那小姐笑道:“果然还藏有帮手。不过……”只听另外一个娇脆的声音道:“不过我家妹妹早就料到你们这点伎俩,也已找来了我做帮手。”说话间,又一名黑衣少女从黑暗中跃入场中,一样的纤纤秀美,也一样的诡异神秘。

  摩云神叟一怔,显是没有想到她潜伏着。燕明空忽然指着那小姐道:“原来你放的那股烟,还有讯号之用?”那小姐嘻嘻笑道:“不错。那又怎么样?”摩云神叟笑道:“彼此都有了见证,那就更好说话了。这位小姐,便请直陈小徒罪状,我等洗耳恭听。”

  那名后来的少女慢慢道:“那好,你们听好了。这个叫田振粱的人,所养的蛇吞吃了我妹妹两只青鸟。而我们的青鸟乃是天地灵禽,更是我妹妹的最爱,每一只都是无价之宝……”那名被骂不可再尖刻的人忽然道:“天地灵禽,能被蛇吞掉?”那少女怒道:“你说什么?”

  摩云神叟慢慢道:“原来就是那一天的事。那些五色龙蛇的确是梁儿照管,但梁儿远游归来不久,那天又是第一次能够照管,不太熟悉诸蛇习性位置。再说,所谓照管,也只是圈在那一片喂养,毕竟它们还是要吃过往鸟雀为生。此事由小姐说出来,我们也是很愿意相信确有青鸟不防遭殃。但即使真是这样,亦是自然之事,而且是青鸟自己飞至我们之所在,并非我们跑到那里去,更实在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另外,那天我们发觉时,十余条五色龙蛇,已被剩下的青鸟们啄得只剩两条半死不活的,几乎绝种,怎么也算是泄了愤了。小姐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怀,定要一路追杀?”

  那小姐怒道:“住口!我那青鸟,乃是夺天地之造化的珍禽异兽,任何一只都尊贵非凡,岂是你们几条蛇的命所能抵的?何况它们从小就陪伴我,通达人言,亲陪起居,根本就是我的顾命嬷嬷!青鸟之死,必需人祭!我只归罪于他一人,没有把你们蛇岛一脉全都杀光,已经算是便宜你们了!你们若是识相认理,那就立刻将他捆好来见我!”

  昭元心中一惊:“她如此说,根本没把众人放在眼里,那是毫无缓和余地了。难道这世上女子都特别喜欢宠物么?”果听摩云神叟道:“姑娘重鸟轻人,实在有违天理。”那后来的少女冷笑道:“世上之人,多是道貌岸然,心怀奸诈,一个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哪里比得上神鸟光明磊落?”

  燕明空冷冷道:“姑娘,做人不可过分。我等愿意和解,乃是真正的诚意。”那后来少女怒道:“神鸟之死,我妹妹心疼无及,几天几夜都梦见其灵,整个人都如痴迷如呆。若不是我及早发觉,现在我妹妹只怕早已香消玉陨了。若不祭以生魂,如何对得起神鸟在天之灵?又如何挽救我妹妹之命?废话少说,现在就交出来!”

  燕明空沉声道:“在下一向自认涵养不差,但姑娘之言,实在难以令我等认同如此重之罚。世人感受不同的确是有,姑娘与神鸟情深意重我等也可以想象,但为人处世,也需要理解别人的感受。此等无心之事,几乎都不能算过失,实在不宜太过深究……”

  一名侍女冷笑道:“你们未免太看高你们自己了吧?就你们这些凡夫贱人,也配让我们顾念你们的感受?”燕明空大怒,正要出掌,燕云鹏燕云龙已自飞身跃出,直袭那名侍女。那侍女冷笑一声,面前忽然四剑齐出,反刺二人。那小姐和那后来的少女齐声冷笑:“还想动武?我们奉陪!”刹那间,木桶外已是人影纷飞,几乎所有的人都斗在了一起。

  昭元见外面情势甚乱,似乎有些机会逃走,不免看了一眼田振梁,心想:“若是你走了,别人肯定都会追你过去,而不会再来查看这桶中是不是还有人。那样我也可以早点走了。”但看了几眼,却觉得他紧紧盯着外面,面色严肃,并无潜逃之意,似乎在想着什么。昭元也不由得心头一动:“难道他看到了什么奇事?”

  心念动际,他便也从另外一条微缝朝外看。只见那先来的小姐跟摩云神叟斗在了一起,似乎微处下风,那后来的少女则和燕明空激烈互搏,却是个平手。但那四名侍女似乎人越多配合越默契,对付燕云鹏两兄弟,再加姬黑臀、魏颉,却是明显占了上风。

  四面的其他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几乎插不上手。要知摩云神叟虽然不及公孙贤的威名,但其内劲之刚猛、摩云掌法之幻妙,向来天下间都是如雷贯耳。可他一人对付一名少女,却居然只能勉强而占上风,始终无法击败之,说出来那可还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论起功力来,摩云神叟自然远高于那小姐,每一出掌都能令周围之人呼吸微窒。可是那小姐功力虽弱,身形剑势却出奇的怪异,经常能在半退中突然针刺般地凝力突破,令人防不胜防。

  斗不数合,魏颉等渐渐有不支之象。燕明空忽然厉声大喝:“这个还没放迷烟的交给你们!不要再丢人!”燕云鹏兄弟脸上一红即逝,飞身过来接上,齐声道:“是!”燕明空窜身合进,与姬黑臀和魏颉共御那四名侍女,立刻扳反优势。但那名后来的少女却将燕云鹏燕云龙逼得喘不过气来,还不住冷笑:“对付你们,哪里还用得着迷烟?”

  燕云鹏和燕云龙咬牙攻守,全然似是没听到一般,身形却是不住后退。燕明空厉声道:“坚灵忍韧,不畏强敌,方称赤霞门人!”燕云鹏燕云龙立刻同声道:“是!”精神似乎顿长不少,竟然顶住了那少女的进击。那少女似乎甚为惊奇,但随即改变了剑法,不再进逼,而是飞身而退,引得那二人拼命抢上来围攻。二人轻功似不及她,顿时又开始出现疏漏。

  这时那名正跟摩云神叟相斗的小姐冷笑道:“已经一百招了。你也是成名四十年的人物了,要打败我,不知需要多少招?”昭元心下越来越是明白:“原来她们还隐有实力,只怕还就是要这样,来引诱藏着的田振梁误判形势而出来,怪不得田振梁还要观察。唉,看来我眼光还是不够老道。”想到这里,顿时极是惭愧。

  忽然田振梁身形微动,似乎是要跃出。昭元一惊,眼光一瞬,却见他似也明白了出去未必便能协助制胜,象是在想着什么。与此同时,桶外那小姐的冷笑声却是不断传来,而且越来越是尖酸刻薄。忽然,田振梁突然跃出,直扑那名小姐。

  那小姐哈哈大笑,道:“你终于出来了!”立刻身形一瞬,那边那后来的少女的身形也是同时相对一退,二人顿时联剑出手,剑势如虹。但田振梁才击出一掌,忽然身形一反,直袭那四名侍女中的一名。

  那四名侍女本来见他出来袭击小姐,乃是小姐计策成功,正在高兴,忽见他反袭自己,顿时大惊。魏颉被她剑法所制,苦战已久,忽然得空,一剑直刺她手腕。众人惊呼声中,那少女只能反手闪避,剑阵顿时微偏。燕明空飞掌一探,已凌空戳中了她麻穴,立刻挥手进击那剩下三人。田振梁却并不立刻进攻,只一下擒住了那名侍女,大声道:“住手!都住手!”

  那小姐和那名后来的少女已冲到了他身边,见他手已直抵那侍女的脖颈,蓄力待发,不敢冲前,停身怒道:“赶快放手!不然我们杀了你!”众人见这二人停了下来,也就都停了下来。田振梁冷冷道:“我不放她,你们要杀我。我放了她,你们就不杀我吗?”

  那小姐目光闪动,忽然冷笑道:“你想用她来要挟我,却是用错了手法。从来都只有挟持首领来要挟其下属的,哪里有挟持下属要挟首领的?你以为我会看重她?”田振梁冷笑道:“你不用把我当小孩子骗。我看得出来,你和她们,都是姐妹,绝不是下属这么简单。”

  那小姐面色一变,道:“你妄加揣测,吃亏的是你自己。你若是敢不放……”田振梁忽然打断她的话,道:“在下斗胆,猜你想杀我绝不是仅仅因为青鸟之事。敢问姑娘和陆浑戎贼怎么称呼?”

  这话一出,昭元心头大震:“难道她就是那公主?这田振粱就是那个先跑了的人?”再一看,觉这位少女还确实与那位少女的身形很有些象。当然,二人声音是微有不同。但这声音似乎略有变异,极可能是有意掩盖。但那小姐丝毫不见惊异,冷笑道:“你想诈我?你想转移话题?可惜这招也太拙劣了些。”

  田振梁完全没有诈出任何效果来,便道:“姑娘天涯追杀在下,实在让在下苦不堪言。在下实在已受够了这种生涯,不愿意跟姑娘结仇,极想在今天将此事做个了结。请姑娘成全全在下,把一切说个明白。”那后来的少女冷冷道:“原来挟持人质以威胁,便是你们所说的有诚意和端方持重?”田振粱不为所动,道:“姑娘很明白我是有诚意的,不需胡搅蛮缠。只需姑娘一句话,我们绝对会款待这位姑娘三个月,绝不敢令她有任何委屈。三个月后,大家彼此心气皆平,在下必然亲具谢罪之书,恭送这位姑娘回去。”

  那少女看着他的神色,忽然冷笑道:“你以为你要挟我们,我们就不能报青鸟之仇了?你看我手中是什么?”田振梁目光一抖,忽然惊觉不对,但那五人已突以惊人的速度直冲过来,宝剑竟然瞬息已离自己不足一尺。同时,自己手中的那名侍女也忽然身体微缩,已大有借他抗手之际滑脱之势。田振梁虽明知如此一来她将脱出,却也只能急忙松手,后退保命。

  忽听一声大喝:“梁儿快走!为师断后!”只听哗啦几声,无数木桶和酒水朝那些少女的方向飞扑而来,却是摩云神叟见情势已急,将那些酒桶踢得飞舞起来。那些少女大怒之际,挥剑砍削,却更弄得酒水乱溅。那些少女似乎甚是怕脏,情急之下女孩本性显露,居然一个个尖叫起来,剑路大乱。那小姐和那后来之少女稍稍镇定一点,但也已是眉头大皱,无法追赶。眼见田振梁已飞身逃逸,二女都是气得浑身发抖。

  突听二人大呼:“爹爹,我们也不比别人差的!”同时便见那后来少女惊呼一声,慌忙返身欲斗。原来燕云龙燕云鹏突然直扑向她,似是要趁此机会擒下她,逼问真实原因。但那后来少女既已转过身来,二人这擒拿之手,便已变得象是直探她胸一般。

  那少女羞极欲死,又是情急之下,只得本能地朝一边躲闪,盼望能避开一个就是一个,眼中几已哭了出来。不料她才一避,正眼前却忽然砰地一声,却是二兄弟彼此凌空互推一掌,彼此平平斜飞出去,硬是白白放过了这一擒敌机会。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三人待各自要再站稳身形互斗,但却一来收势不住,二来生怕自己运功出招之时,被那些飞冲而来的酒桶猛砸,便都下意识地顺着那些酒桶的去势而退,要缓其来势。那后来少女回过神来,怒发如狂,竟然不顾招式,宝剑横砍竖劈,便如泄愤一样。那些飞过来的酒桶被她砍得碎片狂飞,都如暗器一般朝那二人袭去。

  昭元本来还庆幸一直没人来踢自己这个超大之桶,不料此念才动,便已被踢飞起来。他眼见这少女怒极乱砍,自己极可能会被她砍为两截,心头大急,几拳将自己之桶击碎,已从纷纷乱乱的木片中现出形来,双手双脚乱舞,直向那少女当头扑去。那旁边的小姐惊呼:“田振梁竟然还有同伙?”

  那少女万没想到,这个曾被敌人藏身过的大木桶里居然还有一个人,而且还在离自己这么近的空中突然现身。她一呆之下,竟已被昭元扑带着滚倒,而且已是滚到了那废塘边。燕云鹏燕云龙见机不可失,立刻飞身过来就要擒她。那少女大急,顾不得那水也一样污秽,极力搅起剑般水浪,直荡他二人之眼。二人绝没想到她会主动到脏水中,吃了一惊,正要变招,忽然脚下一勾一带,便听几声啪啪大响,四人先后落入了水中。

  

万王之王  第二十一回 世有何处容我身(三)

  
  四人虽入水中,这搏击之势却是依然,只是水中凝滞,动作什么的是与岸上全然不同。那少女本来是以身法轻灵、集力于点而占优势的,在这水中同时面对二人,虽然动作都是大缓,却喜敌人水性不及自己,其势消减更多,反而更占优势。她不几下就已摆脱了燕家兄弟的纠缠,正想要浮到水面上换气,却忽然被另外一手猛地按了下来。

  原来昭元入水前,听那小姐疑心自己是“田振梁的同伙”,心头大惧,生怕她们也会杀了自己。因此这时他便什么都顾不得,先求能先擒住一人再说。要说他武功,几可说是这所有曾经搏斗过的人中最差的,根本都没信心去加入,可要说水性,却偏偏甚是不错。因此,昭元一到水中,立刻便是信心大增,眼看这少女就要上去换气,立刻便压了下来。

  那少女本来是准备好要换气的,不料忽然被压下,一下呛着了少许脏水,顿时恶心感再也压抑不住,竟然要呕吐起来。昭元等见机不可失,急忙冲上前去要抓她。不料那少女一口呕出,却居然还是能正住身形,反而一把揪住了昭元头发。昭元大惊,正要探她之肋令她麻软,忽觉她已放手,原来却是燕云鹏二人已围了上来。

  那少女知此刻实为生死存亡之关头,当下不再想去急着换气,就在水中发掌,将燕云鹏击得全身一震,身形骤退。昭元见她已冷静下来,心头大急,忽然抓起根枯枝直捅她背,带起一大团乱泥。那少女一掌挥来,枯枝应声而断,却还是被一团烂泥给糊在了手上臂上,污秽已极。她一急之下,几乎又哭了出来,猛然反身狠追昭元。

  昭元早已料到,先就吸了口气,这时当真是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前游。那少女追着追着,眼看就要追及,却偏偏感觉胸中之气即将用尽,只好又极力上浮换气。不料她才一缓身形,燕云鹏二人却也已追了上来,一把又是要将她拉下。那少女胸中憋气实为第一大急,顾不得反击他们,拼命上浮。双方都用力过大之下,竟然唰的一声将她衣服扯破。那少女黑衣之下竟然是一套晶莹洁白的衣裙,而且似是柔滑无比,立刻便脱出了他们纠缠。

  昭元听得后面搅斗,急忙回头,眼看她已要出鼻换气,心头大急。但他已赶之不及,忽然一下推水成波,将她那要换气处之水陡然增厚半尺。那少女这次已是用了全身力气和手段,吸入的居然还是脏水,顿时万念俱灰,脑中一阵轰隆,全身再也没有力气,几乎立刻晕绝。正在这时,忽听水上那小姐急道:“姐姐,我们走!”一条黑影自水面跃过,一把抓起了那少女,一黑一白顿时直象远方奔去。燕云鹏燕云龙眼看就要到手,却又突然消逝,急忙拼命游向岸边,也跟着摩云神叟和燕明空等人追了过去。

  昭元这一趟也是耗尽心神,全身脱力,只能半漂在水上,勉强朝岸边划水。忽然他心头一动,急忙又想潜入水下,但过了一气,实在憋不住,终于还是又浮了上来。果然,他一浮起,立刻便听有好几人道:“这小子是不是屈元?”

  昭元还没来得及再潜下去,那许多曾经的师兄已围到了岸边,将那废塘三步一人围了个严严实实。昭元一口又潜下,用尽最大力气游到岸边,忽然一下窜起至岸,就要逃跑。不料那些人却已从水花猜到了他的来向,几人同时大喝动手,立时将他按得紧贴地上,动弹不得。

  忽然一团草伸到昭元面前擦了几擦,将他脸上污泥擦了大半,便听好几人叫道:“就是他!果然就是他!”又一人笑道:“我一见他不敢见我们,就觉得他就是那小子。嘿嘿,现在那两个家伙追开去了,我们正要好好审一审这作贼心虚的混蛋。”昭元喘了几口气,怒道:“我没有作贼!我没有心虚!”

  昭元才说完,忽觉背上多了一只脚踩住自己,便有一人冷冷道:“你没作贼?有谁信哪?不是作贼心虚,为什么我们后来再去找你的时候,你家已是不见踪影?”昭元一惊,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却终于还是忍住,道:“那是我家受强盗偷袭,我因此蒙难数年!”

  那人冷笑道:“怎么不前不后,偏偏就在你回去后就有强盗偷袭?怎么不是别人,偏偏就要偷袭你家?怎么全家都被毁了,你却偏偏还活得好好的?”他每说一句,众人便是一阵冷笑,待说到第三句时,一人已自学着昭元的腔调道:“因为……因为那强盗就是我自己。”

  众人哄然大笑。昭元心头悲苦已极,却是根本辩解不出来。那人哈哈笑道:“没词了吧?没话了吧?你不是一向最会拍马屁、最会讨师父太师父欢心的么?怎么现在没词了?你说,你为什么一见了我们就想跑?这不是心虚是什么?”又一人厉声道:“说,你私吞的无字天书真本,究竟藏到哪里去了?你把太师祖的秘录都藏到哪里去了?”

  昭元心头苦痛无限,那许许多多的旧事都又浮了起来,将他这几年好不容易才重新凝结起来的心,又一点点地烧灼,一点点地撕裂。他咬了咬牙,道:“太师父和师父呢?我们到他们面前说去。”那人忽然厉喝道:“还想盼他们来撑腰?你的太师父早就不见了!你说,师父师叔这些日子来接连失踪,是不是你捣的鬼?”

  昭元大吃一惊,道:“他们……都失踪了?”那人怒道:“不错,都失踪了!从今天开始,公孙门就一个上辈之人都没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跟那些妖女究竟有何牵扯?快说!”昭元听得他们失踪,心头早已是剧震连连,这一连串的问话他简直都似完全没有听见。那人见他似乎不理自己,更是恼怒,狠狠一脚踩下,怒道:“混帐!快说!这些妖女把师父师叔弄到哪里去了?”

  昭元心头愤懑,忽然怒道:“你没看见我在跟这妖女拼命吗?我怎么可能跟她们一伙?”那人怒道:“水中的事谁看见了?我倒觉得你说不定是在帮那妖女!就算是,你连祖师爷当我们这么多人的面转交的秘密都敢吞没,又有谁知道你是不是在作戏给我们看?谁知道你这小贼是不是又想潜回来,想偷什么东西、害什么人?”

  昭元被他们踩压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心头也越来越是绝望,忽然心头一阵颓废,冷笑一声,干脆完全不答。那人见他如此,倒是有些意外。只听又一人道:“师兄,待会那两个家伙可就要回来了。”这人怒道:“他们便回来,那又怎么样?”那人道:“这小贼嘴尖皮厚,奸诈无耻,不好好审肯定是审不出来什么的。不如我们现在就将他赶快架回去藏起来,大家都装作没这事一样,不让那两个混蛋插手。”

  先一人点了点头,笑道:“这法子不错。嘿嘿,你带来炫耀的那副精钢镣铐,可还真派上用场了。至于你学了几成你爹典狱正卿的本事,却要看看你能不能问得出来了。”那人笑道:“只要到了我的手,想要什么,没有问不出来的。不信我们打赌。”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忽然夜空中一阵怪风,就如是从地狱中刮出来的一样,令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心下发毛。正惊异间,忽然一条似曾相识的红影鬼魅一般地冲向他们,一把抓起地上的昭元,飞身跃入了黑暗之中。昭元身后只听众人惊呼:“血魔!是血魔!难道他跟血魔还有勾结?”

  昭元耳中听到这些惊呼,忽然想起杜宇之死,那本已是完全颓软的身体竟猛然迸发出了惊人的力气,一拳直朝那血魔肋部击去。然而那血魔竟然先知先觉,一手已是守在了那里,而且顺势狠狠一下捏来,捏得他手部骨节都似要粉碎。昭元咬牙死死忍住剧痛,正要再行出拳,忽然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片昏黑,浑身的经脉乃至意志都似乎被敲得粉碎。然而,他竟然还偏偏没有晕倒,只能象死尸一样,被那血魔夹着飞奔。

  过了一气,那血魔停了下来,伸手在他身上几处骨节拂了几拂,忽然一掌朝他天灵盖击来。昭元全无反抗能力,闭上了眼睛,心头悲苦无限:“杜先生,我终于还是无法为您报仇,也做不成大祭师。”可他却偏偏又很久都没等到那致命的一击中,自然也就没死。

  昭元吃惊地睁开了眼睛,眼前已是空夜寂寂,那血魔根本早已不知去向。昭元下意识地动了动身形,发觉自己竟然已是奔跃之际精力充沛,就跟自己最神清气爽充满精力时一样。那股和那神秘少女搏斗后的衰竭之态,已是完全无影无踪。

  昭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可是这些却又偏偏就是事实。血魔为什么不杀自己?他明明是冲着自己来的,可却又为什么既似敌似友,又非敌非友?他究竟要做什么?

  昭元呆呆地想着,越来越觉自己似乎正在陷入一个可怕的涡流之中,而且自己完全无法控制,只能眼睁睁地被它一点点吞噬,一点点碾成粉碎。更可悲的是,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被吞噬、被牺牲究竟是为了什么,对谁有利,又对谁不利。

  昭元脑中许许多多的红影闪来闪去,有那洛阳跟偷书贼对打的,有逼迫天昭叫爸爸的,有杀害杜宇的,更有眼前的这一个。他似乎觉得这一个跟他们都极象,可却又觉得他们又不是那么象。他完全分不清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不明白自己跟他们之间的关系。

  然而无论如何,自己现在居然还没死,那么被人怀疑跟血魔勾结,肯定是打死也跑不掉的了。昭元心头苦笑着,一点点朝前走,对那杜先生夫人文宜的悲苦更是感同身受:当自己偏偏落入了几个几乎不可能所交织起来的极小可能时,该向何处去诉说?

  对这个世界,昭元忽然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恐惧,也更加厌恶起来。他拼命地捶打着自己的头,飞快地朝自己还曾经犹豫过的商人寓所跑去,只觉那里才能给予自己真正的安全。

  他竟然没费什么力就找到了回去的路径,一头奔入屋中,蒙头大睡,全然不管同伴们见他行动反常而表现出的惊讶。那隐隐约约的彻夜吵嚷和赌钱声,反而就象是一种最让人意想不到的平心剂,让他终于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他定了定神,抓了几把银钱,来到外室桌边加入。众人正是杀得起劲,又见他确实已经没事了,自然杀得更加热烈起来。

  这一赌直赌到天快蒙蒙亮才罢休,昭元的心情也似乎真的平静了许多。等他起来时,却忽听一人兴奋地在外堂大吵大嚷:“哈哈,公孙门又出事了!而且还是丢了大人!他妈的,我还以为他们都是道貌岸然呢!”乃是最喜好事的张老九的声音。

  昭元本不想听,但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来假装吃饭。只听张老九眉飞色舞道:“今个我才去茶楼,便听人说公孙门中的最后一根柱子昨晚没了,而且据说还是因为那姓郑的沉迷女色,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给勾引跑了。”陈自远拂然不悦道:“公孙门门风不坏,郑金明也是响当当的成名人物了,怎么会连这世面都没见过?我看你是长了耳朵,没长脑子。”

  张老九脸涨得通红,道:“老大,不是个把几个人在说,是所有的人都在说啊。再说我也还亲眼看见公孙门里的人,他们真的一个个急得象热锅上蚂蚁呢!他们都说,昨天晚上郑金明觉得不对,出去察看,就被人勾了魂。后来其门人觉得不对,追过去看,却只看见几个女鬼在街上游荡,还跟她们打了好几架。不过老郑还是没能救回来。”

  众人见他说得认真,正要他多说,忽见钱十一也风风火火跑了进来大叫:“公孙门就要跨了!哈哈!他妈的,叫他们看不起我们?”接着李老六、吴十四等好几人也都是大叫大嚷跑了回来,说的全是同一件事。到这个时候,众人自然对此事已是不得不信。那张老九得意地笑道:“我还是第一吧?嘿嘿,论起小道消息之灵通,哪次不是我第一?”

  陈自远奇道:“三年多前公孙老头出外不归,大家都以为他是云游去了,还没多少人在意。但这一年半年来,他的三个门徒一个接一个地失踪,那就不能说不奇怪了。”张老九笑道:“大哥,他们失踪,干我们屁事?妈妈的,我一看他们门徒的那幅嘴脸就来气,现在见他们出丑,我他娘的十天睡觉都要笑出声来。他妈的,今天我请客!”

  陈自远一笑,却道:“说与我们无干,那也未必。万一有人以色诱我们,你们几个肯定是一诱便完蛋。”那张老九一怔,却又笑道:“妈妈的,只要是漂亮娘们来,我还想被诱呢。可就我这幅尊容,谁肯来理我呀?除了迎春馆怡红院里的那些娘们,别的我拿着银子主动送上门去,都没人理。我还怕这?唉,要是能被人主动勾引一回,我这一辈子也算没白过。”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这一天众人还真是都乐翻了天,原来说要走的,现在也都嚷嚷着想多留几天,看看公孙门人的倒霉样。昭元却不敢再轻易上街,便托言身体不适,自己开了几幅的药方,托人给自己带回来,亲自煎熬。其实他这乃是想暗中从这几幅药中各自取出一些成份,搭配起来做易容药的材料,只是怕引人注目,才分开来买,遮人耳目。

  等有了点易容药,昭元便一天涂一点点,逐日加多,务必要让同伴们潜意识中不知不觉习惯,觉察不出来自己在改变容颜。当然,毕竟是同伴,这也不可能改变太大。但人本来就千面万相,相差本都不大,往往传神之处稍加修改,便不容易让人一眼就认出来。

  

万王之王  第二十一回 世有何处容我身(四)

  
  本来这一次说是要去西北采买古董珠宝,据说可能还要远至玉门关一带,昭元心头还有些对不熟悉地方的顾虑。但现在的昭元已是巴不得快点离开这里,离得越远越好,是以成天都说这里没意思,最好早点走。唯一的问题反而变成了怕引人注目,不敢太多催。

  这些日子,众人又采买了一些东西,却大多是些享乐用的东西,真正实用的据说还是要到前面路上去买。等终于熬过了他们的那股兴奋劲,这才又雇了些仆人马客,将众人一路如大爷般地伺候着,直直西行。众人见昭元不甚习惯,便解释说,这旺季要干的活很是忙乱辛苦,那里的环境也甚恶劣,没什么吃玩享乐之处,是以此前此后都要好好放松。

  一路西行,不上几日,便已面临许多路口,而且每一条大路都是通往一个、乃至几个国家的。昭元自然照例一一记下绘下。忽然有一次打尖时,张老九指着一条岔口,道:“这是通往蜀国的路,唉,那里可真是可惜。”

  昭元心中一动,便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了问那蜀地现在的状况。张老九看了他一眼,道:“本来蜀人之富亦是有名,三星城古董无数,乃是颇值得去一趟的。只是入蜀出蜀困难,翻山越岭之际,一个不慎,便是尸骨无存。况且蜀地近年来民生调敝,国主君万寿大兴土木,民众生活困苦,寻常大户人家也不如以前殷实。便去买卖,也卖不出什么好价来。”

  昭元呆呆望着那方向,心头暗暗惭愧:“杜先生根本不计较君万寿杀他之狠,念念不忘的就是蜀地之民,托我好生看顾他们。可是现在……现在我却是个缩头乌龟,明知这君万寿倒行逆施,却也还是不敢前去阻止。”那张老九等人见他又出神了,懒得理他,便忙着在茶铺建起局来。

  又行了十来天,已是到了秦都咸阳。但见关中人物鼎胜,街市繁华,比之洛阳、郢都亦是不差什么。其语言虽然略有音异,但彼此要听懂,却也没什么困难。陈自远见昭元不住感叹,搭话道:“秦国虽然僻处西倕,但秦川八百里,物产丰富,民风强捍,乃是人杰地灵之地。就在几十年前,秦穆公据此为霸,当真是威声如虎。但后来穆公身死,要用‘三良’等大批贤臣殉葬,其势顿衰。如今秦国表面上虽然还盛,其实人们贪于逸乐,已不复有当年争衡天下之心了。”昭元点了点头,掏出银钱买了些特产。众人品尝一番,各有感叹。

  如此行行复行行,不知不觉已是出秦都甚远。天地已是越来越开阔荒凉,众人也越来越是无聊。又走了些时日,一路上青草越来越少,而荒滩戈壁则越来越多。众人虽然还是在往北往西而行,但却反而觉得是越来越热。再看前面,经常是黄沙漫漫。间或刮起大风来,更是漫天风沙天昏地暗,打得人脸上生疼。一路所遇之城廓也是越来越小,而且大多是自发而成,许多根本便没官吏,简直就可说是几个大点的茶铺酒铺,勉强算是能供路人休息。

  一行人来到这里,慢慢开始将马匹大半换成骆驼,又备上许多水囊和大量清水,一日只走原来的半日路程。中间陈自远派了些人走,也召集了一些似是在路上等着的人。

  昭元在内地之时,本来已听说过大漠之威,但这番亲眼见来,还是不由自主地大是感叹。他本来生长于草木食水丰足之处,这下无法常常洗浴,不免浑身不自在。但见众人都是忍着不说什么,他自然也不能言苦。好在他身具清凉功法,渐渐习惯之后,也就不觉得其怎么样了。待到后来,倒是那些本来不怎么言苦的人渐渐开始忍耐不住,闲着没事便骂娘起来。

  这一日,众人依然是行走荒滩,就似是永远也走不完似的。昭元闲极无聊,站在驼背上远望,见前面一望无际的黄沙中,似乎出现了一座样式极古的小城。但再一细看,却又甚是缥缈。他看了一会,对陈自远道:“莫非这便是常听人们说起的海市蜃楼么?”陈自远看了一会,道:“不错。这里本来是没有什么小城的,只是再往东三百余里,才有几块巴掌大的绿洲,算是个勉强能呆人的地方。不过那还要好几天后才能到。”

  昭元想了想,道:“那最大的绿洲有多大?”陈思远摇头道:“这荒凉戈壁中的无名绿洲,你说能有多大?不过比我们那座小镇大一点,上面也没几户人家。不过我们倒是要去那里一趟。”昭元忽然心头一动,道:“那里没什么人,能有什么生意好做?”

  陈自远看了看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却又笑道:“昭兄弟,我们也相处了这么久了,这事我们也不能总瞒着你。我们是珠宝古董商人,这自然不错。我们所卖古董中,自然有些是低价买进、高价卖出,以赚差价的,但最大宗的生意,却还是无本买卖。”

  昭元不懂,道:“无本买卖?”旁边陈二笑道:“坦率的说,就是到别人古墓里面,借用一下死人的东西。”昭元一惊,脸上变色道:“你是说盗墓?”陈自远忙道:“这话是难听了点,不过我们干这差事,也只是讨口饭吃。”昭元冷冷地道:“盗人林木,坏人尸骨,发死人财,挥霍无度,还说是只讨口饭吃?”

  这时候旁边众人听到话风不对,都停下马驼围了过来。昭元心头一惊,便没有再说下去。陈自远面色不变,道:“你说我们不对,却要先问问那些在墓中放许多珍宝殉葬的人对不对。若是墓葬中本无值钱物品,我们去偷他们做什么?本来当今世界便已是物产匮乏,贫民百姓难以糊口,那些富贵人家活着享受了也就罢了,人死之后却还要将许多物品陪葬,这不是极端自私是什么?他们正是‘死了也不给别人用’的翻版,怎么不见你去对他们愤慨?”

  昭元一时不好辩驳,正自沉吟,陈自远又道:“秦穆公死用贤臣陪葬,秦之霸业遂衰;这些富人死后还要将珍宝带入坟墓,让世上财富匮乏,自然也是半点不吸取教训。至于因此而招来我们,正可说是他们的报应。而且也正因为有了我们,才能吓阻一些富人,免得他们再贪心不足,要把什么都带进棺材。你说,这难道不是我们的功德?再说我们这一行虽然盗墓,但说起来却也有几样规矩。这些规矩便是,只要来得及,进出坟墓一定要烧香请罪。若是不拿走的东西,也是尽量不要破坏。同时,我们也只挖年代久远、无人祭扫的墓。所谓盗亦有道,我们也是尽量不挖义人之墓。最起码我们都明明知道,蜀中望帝陵中藏宝无数,但大家敬杜宇是条好汉,从来也没去打过他的念头。我们拿的乃是死人的东西,卖将出来给活人用,维持世上财富不会越来越少,总好过那些富户为富不仁、黑心敛财,更好过直接去偷去抢。如果我们不是有这些钱,又怎么救得你?又怎么能顺便赎出你那些同伴?”

  昭元本来极是不以为然,因为不久远的墓其中物品也就不能称为古董,有人守祭的墓不好下手,那当然是能不挖就不挖了。但现在见陈自远提及望帝之事,又提及这些救自己之事,昭元不免心头有些惶惑,沉吟不答。

  他正寻思间,忽然听一人怒道:“他娘的,要不是民不聊生,谁会去想这发死人财的法子?我种了十几年地,每天累死累活,可是后来却还是被富户把那仅有的几亩田给骗了。难道我便去做贼么?去杀人放火么?你是不是见了那些吃活人的官老爷,就觉得道貌岸然。见了我们,就打心眼里瞧不起?”

  陈自远伸手摇了摇,示意那人不要太激动,道:“我们这些兄弟里面,大多数都是有这么一把辛酸家史,乃是走投无路才走这一行的。这位兄弟也是入伙不久,乃是楚人……”昭元惊道:“你是楚人?怎么从没听你们说过?”那人哼了一声,道:“我才见你没几天,你又没问我,我说做什么?楚国国君根本就是个小王八蛋,整天只知吃喝拉撒,全然不理朝政典狱。现在整个楚国上上下下一片乌烟瘴气,我们这些小民没了活路,不来做这去做什么?”

  昭元羞惭万分,急忙掩饰道:“我……也是楚人,对这些也有些体会。那个家伙的确……的确是个混蛋。”那陈自远见他口气似有松动之象,忙道:“赵十七幼年倒也是殷实之家,只是后来突遭贼盗,才至如此的。他对这些体会可能还不是很深,大伙也别光怪他。”那人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陈自远转过头来,对昭元道:“小兄弟,你也别往心里去。大家把你当兄弟,这才直来直去没什么遮拦的。”昭元惭道:“这个自然。”陈自远慢慢道:“你新知此事,自然一时难以适应。但你想想,这世上是不是有很多的古董商人?是不是还有更多的自以为清高的金石大家?可要是没有我们,又哪有他们?没有他们买货,又怎会有我们?这本来是生生不息的因果,你为何能理解他们,却看不起我们?”

  昭元一时语塞,道:“这……可这毕竟是直接把人的东西拿出来,跟你再买似乎……似乎还是不大一样。”陈自远道:“可这世上还有许多人经常说要考究前人之物,于是便称前人太自私,不应藏物以迷后世,公然挖坟,还美其名为考古。这些人你怎么不去鄙视?”昭元无奈,道:“可这些人是公开的,人人都是可见,无甚见不得人的地方。”

  陈自远道:“当今天下各国,几乎是无官不贪,无数官员公然搜刮,此事难道不是公开?许多富室公子小姐,一生下来就注定一辈子不用干活,只需享乐到死。这难道不是公开的?你怎么没有去指责他们?这些考古之人,公开挖墓,还全然不管幕主之愿,公然暴尸让人观看,难道不是远比我们可恶?要说他们是让大家看,我们卖出来,还不是给大家看?”

  昭元叹了口气,道:“可他们不是发死人财的。”陈自远道:“他们或许不直接发财,却能得名。这名本来是要花钱买的,因为有了名后更容易发财。这又怎么能说,他们不是想发财?”昭元皱了皱眉,一时答不出来,但这些话实在太过不通,却是怎么也无法认同。

  陈自远一笑,道:“我知你心中觉这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一是公开,二是不直接用钱买卖。可是你想过没有,他们为什么能公开?又为什么能不直接用钱买卖?那是因为他们有了权,更是因为他们已先用权买了!只要有权,我们也可以公开挖墓;只要没权,他们也只能偷偷摸摸来干。而且那些东西只是第一眼没入官府,其后随便挑几件做做样子给大家看,其余的古董珠宝怎么处理,普通小民哪里知道?你想想,东西进了脏官之手,怎么可能还回得来?那些钱不还是进了这些官老爷的腰包?”

  昭元见陈自远侃侃而谈,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要说服自己的歪理,自己一时之间根本答不上来,也根本不敢答上来。他想了想,终于道:“我知道你们也是不容易,但这盗墓的事,我实是不想做。”众人一听,好几人立刻便怒喝起来。

  陈自远却是喜形于色,笑道:“这些具体的事,当然不会让你来做。你其实还是只干跟以前一样的活便是。其余之事,绝不会勉强。”

  昭元无奈,只得叹道:“唉,只要大家遵循盗亦有道之话,我……就还是干原来的活。”那帮吵嚷的人见他果然答应,这才明白他们话中深意,个个喜形于色。

  陈自远笑道:“小兄弟,其实你只要想开些,也就没什么。你想想,我们将这些东西挖出来,立刻拿来卖给行家,也可增广世上见闻。最起码来说,若是没有我们,你感兴趣的那些上古怪字,又怎么能现世传世?它们便再怎么耐久,最后也是少不得与天地同腐,后人全然不知。况且我们不挖,自然有别人挖。你可要知道,当今天下的盗墓人可远不止我们这几个,而象我们这般讲究规矩的,那就是少的可怜。别人不见得讲究我们的这些规矩,破坏了便是破坏了,那便再也没有了。你难道还能派人,去把那些古墓一年到头都看起来么?你既不甚愿意干这些差事,那么我们挖我们的宝藏,你便探辨鉴别你感兴趣的那些上古文字,权当考古吧。我们出入之际,自然将墓封好如故,你当然无愧于心。”

  昭元听到“上古文字”,心中忽然一动;再听他所言,虽然强词夺理,但似乎也并非全然胡搅蛮缠。然而所有这一切的一切,最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现在身处大漠,他们都环伺在侧,而且许多人面色不善。在这等情境下,难道自己还真能说走便走,一走了之?

  只是这盗墓贼三个字,却的确又是人神共愤的无耻行业,自己乃是根深蒂固地对其厌恶和鄙视。就在几个月前,自己连偷一个烧饼,都还要蒙受那么大的心理压力,现在这三个字字字千钧,自己究竟能不能承受得起?

  陈自远见昭元虽然答应,但面色凝重,怕他又要反悔或是说什么节外生枝的话来,忙道:“你放心,我们说不勉强你,那便绝对不会勉强你。我们只对值钱的东西感兴趣,你喜欢的那些偏偏都是最一文不值的东西,打死也没人跟你争。不过一件东西是不是有考古价值,却还是得由你亲自来判断了,是不是?”

  昭元虽然明知他们是想要倚重自己就地来判别古物,准备在墓中古董太多、无法都带走的时候,就只挑选最值钱最方便带的东西,以最可能地减少遗憾。但他迫于眼前形势,实在无奈,却也不得不勉强点头,道:“我既然答应,那便不会反悔。”陈自远等更是欢喜。众人似也都知昭元现在不想多谈此事,一个个都知趣地不再逼他说什么。

万王之王  第二十一回 世有何处容我身(五)

  
  昭元望着他们的样子,心下暗暗感叹:“那什么‘考古’、‘无愧’之类的话,我实是比谁都明白不过是自欺欺人。但他们处心积虑,特地到此时此地才明白告诉我,其势已根本不容我不答应。唉,没想到我,居然还成了一个打着‘考古’之号的盗墓贼。”

  但盗墓贼三个字实在太重,实在又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忽然,他本能地一转念头,又想:“哼,这怎么能全怪我?反正我又不是贪图你墓里的钱财。那些混蛋也是,人已死了,还要什么殉葬?有什么知识文化不当世便传,却非要带进坟墓,弄得我来挖你的墓还心中有愧。……不过要是他们是生前没有机会去传呢?……嗯,那我便更应该挖它们出来,好好发扬光大了。”

  昭元想到这里,虽然明知还是在为自己开脱,但心情却也已宽了不少。那些同伴本来还怕他一时间还转不过弯来,只是私下里暗暗笑他,现在见他眉头忽然略舒,顿时明白他已经找到了什么排遣心头压力的办法。他们倒也乖觉,都是急忙打蛇跟棍上,连忙来搭讪,以求“稳固”,生怕昭元自己闷想又想入了什么死胡同,关键时刻又反悔。昭元无奈之下,也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勉强应答。直等到众人都觉他确实是“想通了”,他才又有点空,能翻看些平日里记录下来的东西,算是消磨时间。

  到了晚上,陈自远取出一幅神像,拜了几拜,说是告诉盗幕神自己又正式收了兄弟。昭元心头厌恶,不愿多看,只瞥见那神像全身红透,狰狞可怖,似人非人,似乎很有些眼熟,但却一时间也没想起来。不过幸好陈自远也只是一展即收,而且也没逼他跪拜。众人经过这一趟后,对他都是更加亲近起来,许多事也不再瞒他,当真就象是完全把他当成了兄弟。

  昭元自己反而心下惴惴:“难道他们这么有信心么?……唉,世人常言,有些事一做便永远无法回头,难道就是这类事么?”

  他想到这里,心头越来越是烦乱,那“盗墓贼”三个字的重压又迅速沉重起来,急忙岔开想:“我不过是鉴定文物,跟考古一样,怎能说是贼?反正我到时候不要分成,只拿点生活费,便算是我破译文字的酬金,那便可以心安理得。嗯,他们要是觉我是看不起他们,所以才不肯分红,那可怎么办?看来还是领受下来,再想法散给穷人安全些。”又想:“我帮他们捡选古物,也可免得他们先乱拿一气,后来发现很多不值钱,又乱丢一气。这说起来,也算有微功吧?”这虽然也是自欺欺人,但无论如何,总算也是大有缓解压力之效。

  这几日间,昭元已从陈自远等人口中知道了许许多多的盗墓的事。那陈自远完全不瞒他,说得极是详细,简直就象是要培养他一样,其眼神更似是无比确信,昭元“既然开始了第一步,那便一定会走下去。”昭元也不敢太显出有二心的样子,也就打着万事皆学问为幌子,老老实实去听去想。这一听之下,他才真正惊叹起来:原来这盗墓的学问也是高深难测。

  原来要盗墓,首先便是要会“望”。所谓望,就是要能大略一看之下,就能判断出什么地方最可能有古墓。由于值得挖的古墓都是有钱人之墓,自然是要选风水最好的地方,是以这门学问最重要的就是要精通风水。这偏偏就是昭元的强项,那可当真是一点即透,连问的问题也是句句在行,倒把陈自远给大大惊奇了一番。

  昭元知道了这些,又兼这些天注意那些普通伙伴谈吐,心头已是雪亮:这陈自远年纪已大,却始终无法从伙伴中找到开窍的材质,无可培养出人来接班,是以才对自己这般看重。只是心头一疑:“他都已经年纪老了,又已有了这么多钱,怎么还不肯收手?”但想了想,却又暗自警惕:“看来人说有的人天生爱财,不管已经有了多少钱,总是贪心不足。嗯,就算他想收手,这些人也还不肯呢。人说江湖上前三十年玩不进,后三十年玩不出,还真是这个道理。要金盆洗手,谈何容易?……唉,我这一进去,何日是尽头?”

  但这些都毕竟是以后之事,现在先要保证自己安全活下来。无论如何,就算要死,起码也要死得离樊舜华远些。因此,昭元也就干脆放下心来先行仔细听学,一来稳固自己的安全,二来也知他们的活动方式和各种规矩,日后要脱要逃,在时机和方式的选择上也好先有个心理准备。

  据陈自远说,“望”之一道,如果是有经验的人,往往能够大略转上几转,就能看出方圆一里以内什么地方可能有古墓、是什么时候的墓、什么类型的墓,以及是否值得一挖,准确率往往能到八九成。当然,这些都是极难、极缥缈的事,往往都是头目才会,是以这等人在盗墓诸人中分成很高。另外,除了主要参照风水之外,也还要根据不同时期的特色来猜测,比如有的地方和时段流行埋岭,有的地方则流行埋坡。

  看出大致方位之后,还是要靠亲自试挖,以最终确定猜测是不是正确。这挖就是大有讲究了,需要用到一种特殊的小铲子。此铲据说是洛阳一带的李鸭子首先发明,是以行内人都称之为洛阳铲。洛阳铲名虽为铲,其实跟普通的铲很不一样,更象半圆筒形,而且还带点底兜。之所以要有底兜,是因为需要用它带起一铲底层土来仔细观察。只要有了深层之土,便可以感觉出是不是有墓葬常有的特殊成分甚至气味,有助于判断和进一步的猜测。

  洛阳铲虽然看起来简单,但真正制作起来,却是极难掌握分寸。其制作稍微一偏,那就不是下土不力,就是带土不力,难起大用。因此,真正称手的铲子,价钱都是不菲。除通常的洛阳铲外,还有扁铲、滚叉、撇刀等等,有的适合于探,有的适合于挖。洛阳铲还有分为重铲和提铲等几类的,一般可以配上通身笔直的白蜡木为杆。运用得当的话,可以直接打入地下好几丈深,用来探测墓葬的具体方位、形状、深度、坑灰、墓道开口、坚实程度,而且判断往往是百不失一。昭元对这铲甚是好奇,也就要了一把铲头,细细揣摩观察。

  一切探测好了,就要开挖了。这挖当然是暗挖,讲究的是一要迅速,二要隐蔽,三要准确,半点都错不得。为了隐蔽,通常来说,首先就是在人进去挖的时候,要能把洞口封得外面的人完全看不出异样,而且还要有一定的坚固程度。通常的要求是,要能够容得一人在上面安然踩过而无异状。

  还有一点,就是不能让挖出来的土堆积起来,导致引人注意。这两点自然都是因地置宜,尤其是后面藏土的办法奇多。比如说,最基本的一点,就是将挖的四面硬性拍实,这样既不会有土在外面堆积,也防止了洞壁坍塌的危险。但一般来说,此法只适用于比较疏松的土质。如果有的地方不能完全靠拍实处理掉所有的土,便有好几种其他办法。比如说,有人会把土撒在外面很大面积上,旁人便不容易看不出来。

  但是还有一种极其需要体力耐力的办法,就是先选好开挖方向、是否需要转折,然后用洛阳铲打通一条通气道,顺着其往前方挖。在挖的过程中,总是把前面的土推到自己后面。这样一来,自己前后左右上下都是土,只给自己留一个可以伸展手臂活动的小洞穴,以一点点地朝墓室靠近。得手之后,再以同样的办法挖出来。这种办法最隐蔽,但要求的体力耐力都是非常的高,往往需要一个人一晚上能够挖个来回。挖土是一项大苦活,是以合用的工具必不可少。很多时候,盗墓人身上要穿“老鼠衣”,其上缀满各式各样的工具,随时取用。有的老鼠衣上的工具,甚至能打穿坚硬的墓砖。

  至于到了墓室之后,就要寻宝了。有的墓是空墓,也就是说墓穴是空的,可以很方便地找到各种东西。但有的墓是实土墓,就是说墓室中是填了土的。若是实土幕,那就需要一点点在幕主的身体边际挖来挖去,摸来摸去。另外还有些墓本来不是实土墓,但也会坍塌成实土墓。通常来说,对于实土墓来说,值钱的东西大都放在墓主的身边,甚至就穿戴在他们身上,尤其是其左肩右脚等处。对于空心墓,由于有的墓位置太深,积有浊气,所以有时会基本挖通后过一天再进入墓室。若实在急的话,就可以打两条通气道,休息的时候可以从一边往另外一边吹气,以加快排出里面的浊气。

  得手之后,通常是墓底之人将东西往上面一件件递给同伙,但值钱的要最后自己亲手拿着,一起出来,以免上面的同伙忽然推土暗算,将自己活埋。但也有的人用的是另外的办法,就是下去摸宝的人背一大捆绳索,将东西都系在上面。只有他自己先被拉出来,然后才能继续拉起东西。

  论起来,当然是下面的人最苦最累,但上面的人也不容易,需要小心望风,有的时候还需要装装鬼吓人。由于上面的人一旦起意想独吞宝物,想谋害下面的人,下面的人几乎完全无法反抗,因此这等事通常都是很亲近的人才合伙,比如甥舅之类。但与此同时,盗墓贼却又很少有父子齐上阵的,这原因却又是怕太过亲近。这是因为,如果太亲近,万一下面的人遇到了危险,上面的人可能也会忍不住下去救,结果两人都死在里面。同时,盗墓需极为隐秘,因此团伙规模通常不大。象陈自远这等组织这等规模的,可说很是少见。

  既然有盗墓,自然便有无数人挖空心思不想被盗。于是许多诸如压墓石、依山为陵、水下为陵、铅汁灌缝等等都出了来。但据说既简单又有效的一类办法,其实就是简单地在墓室周围堆上大量的沙子,或是琉璃渣之类的不稳固东西。这样的话,沙土便容易坍塌。如有人企图盗墓,便可能面临沙子随时涌至其身,将其活埋的危险。当然,这也是有解法的,但很多时候盗墓者宁愿去盗别的墓,也不愿意去费这份心力。

  又走了四五天,漫长而又枯燥的行程终于还是有了希望。那本来晃眼不是一片黄便是一片褐的远景之中,忽然现出了一点绿色,而且似乎比前面经历的那几小块要大些。同伴们的欢呼声中,昭元心知这就是他们说玉门,乃是这一路上最后一块大得能住点人的地方。

  众人早已是在旅途消磨中受够了烦躁,一到此地,立刻便是迫不及待地朝那老三样跑。昭元见此地实在不大,似乎还不到千把人,但上面各种店铺却居然还都有。许多东西的成色还不错,但价钱却要远比中原便宜许多。

  那城说是城,其实根本无墙,若说是一群人聚居,反而更是贴切。陈自远认识几乎所有的主要店铺的人,甚至包括守城的那个芝麻小官和两个兵丁,而且都是对他甚为关照。昭元心头暗想:“他们手面关系如此之广,只怕整个城都大半是一条龙运作,彼此都互通声气。看来,我可更要小心了。我若想在这里散伙,只怕所有人都会跟我作对,暗中逃跑只怕也会渴死大漠。看来再怎么说,也要等过了这里才好。”

  但过了这里,前面不是更荒凉么?而且能跑到哪里去?这一带看来似是有官无法,还不都是他们的势力范围?自己又如何生存?难道再回中原去?昭元想到这些,心下暗暗摇头。有的时候,他甚至都觉自己的所做所想的一切,都是在自欺欺人,自己简直就与白痴或是分神症者无异。

  昭元无奈之下,本能地便想去再多买些易容药物,因为好好让自己慢慢改变,才是正经。因此,这几天他一方面照管文书帐目、逛古董铺,一方面也跟以前一样,时不时买些药材之类的回来折腾。当然,他除了易容药外,大半还是做成普通之药准备治病的。那些卖药的人和门口那看病郎中见他老是径自买药,从不来求处方,自是不免对他多看几眼。

  这天离出发的日子已只有两天了,所有的人都在拼命享乐。除了陈自远几个人出外去谈洽生意外,其余人居然连门都不出,都在家里胡吃海喝。等到一个个撑得死去活来,就跟猪一样地呼呼大睡,似是要提早把将来错过的享乐都先体验一遍。

  昭元想拉几个人出去买药,却连一个也叫不醒,折腾到下午,只好还是自己一个人去背药。这次既然只有他一人,那便只需采买自己的药就行了。他正自捧着几袋药走在街上,忽听一个声音道:“白痴,你竟然在这里!”昭元一听,那几大袋药顿时哗啦啦撒了一地:这竟然是公孙门中一位师兄袁再道的声音!

  昭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竟然能追到这里来了?可是这声音却又绝对不可能错。他几乎本能地就想逃跑,但却忽然灵光一闪,疑心他其实不是在喊自己,便死死按捺住了这一冲动,只是低着头在地上捡拾东西。果然,那袁再道又对那郎中哈哈笑道:“你这白痴,怎么居然躲到这里来扮什么郎中?不认真看还真是看不出来。”

  那郎中被人叫白痴,却也丝毫不以为意,反而道:“小声点!你这家伙这么大声,看看把别人给吓的。”袁再道回头看了昭元一眼,笑道:“他自己胆子小,那有什么关系?来来来,我们喝酒去!”说着就要抹去白痴脸上的药物。

  白痴随意避开,笑道:“今天还没看几个人呢。”袁再道笑道:“搞什么呀?”就要将他拉走。他身边另外几名师兄,也都是大声起哄。白痴道:“等等!”忽然将身上的银钱掏了些出来,道:“这位小兄弟被你吓得药材都滚散了,人人乱踩,不如就赔上一点吧。”

  袁再道见他居然还要主动送上前去,心下大是不耐,干脆自己摸出一大锭银子朝昭元砸去,道:“走啦!”昭元不敢躲避,任由那银子砸在身上弹开,又急忙捡了起来。袁再道哈哈大笑,道:“小子,赚了这么多,怎么也不给大爷来个谢字?”

  昭元无奈,只好道:“谢大爷。”便又在地上捡拾。袁再道哼了一声,正要转身,忽然转过头来道:“这小子……好象有点不对。怎么这么大一锭银子,却也没半点狂喜之色?连头也不肯磕一个?”昭元心头大惊,正想不顾一切逃跑,白痴道:“算啦,算啦,人穷未必志短。你那臭钱,未必在别人眼里。”

  袁再道被他讽刺,正自无趣想要离开,旁边的另一位师兄李恒垣忽道:“你们觉得他低头的样子,象不象是屈元?”昭元一跃而跑,却被前面的人群所阻。袁再道等人立刻大呼着追来,与不远处那几名听到这边动静、本待过来的师兄形成了合围之势,硬是将昭元给逼住。昭元心知无法避免,干脆将头一扬,怒道:“我没有骗你们!我没有做错!”

  袁再道仔细看了看他,笑道:“果然是你。看来我们的猜测还真是准,这趟回去非羞死那两个猪头不可。你这么叫冤做什么?你第一句话便无耻!你说没有骗我们,那你为什么还偷偷易容?”昭元怒道:“那是你们不相信我!你们千里追杀,我怎么能不这样?”李恒垣怒道:“你叫我们怎么相信你?你自己说说你做的事,有哪一样不是让人无法相信?”

  昭元愤声道:“不!不!他们都是真的,不过都是巧合而已……”袁再道怒道:“什么真的?无字天书怎么解释?太师祖传功怎么解释?你烧家逃跑怎么解释?师父师叔们遇难失踪你怎么解释?你更是普天之下唯一从血魔手上生还的人,这又怎么解释?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巧合,这么多次,难道都是巧合?这可能有多大?你把我们当傻瓜呢?”

  昭元怒道:“那你们怎么会来这里碰见我?这个可能有多大?它难道不是巧合?”袁再道一时语塞。李恒垣道:“我们来这里,是因为大家忽然动念,分析得如此。哪象你那些巧得让人无可相信的巧合?”昭元冷笑道:“你们忽然动念?这念忽然一下就能动出来?”李恒垣面上一红,道:“不错,是街上有人酒醉后,说起想杀仇人,然后逃到西北荒远之处,我们听者有意,这才来的!可这又怎么样?”

  昭元厉声道:“难道你们不觉那人是在有意提醒你们吗?”袁再道道:“不错,是有可能。可是任何一个白痴都看得出来,他是无意的可能,比起你那些多巧合来,不知要大多少倍!”

  昭元怒道:“这整件事根本就是被人操纵,你们竟然完全看不出来?那血魔若是与我勾结,他会主动把我带出,再来引你们注意?他为什么不把你们全都杀死,以绝后患?我若是跟那些妖女勾结,又怎么会帮燕云鹏燕云龙?你们不信我,那为什么不去亲口问他们?若是我真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勾结如此多的人,你们早就没命了!我又怎么会如丧家之犬一样,任你们宰割?”

  袁再道一时间瞠目结舌,怒道:“你诡计多端,谁知道你是不是为了做什么真正的邪谋,而来故意迷惑我们的?你说的这么些,全都似是而非,不过就是想转移注意力,把水搅浑!我只问你:那无字天书的事怎么解释?后来我们再去接你来洛阳,想让你当面说清楚的时候,人人都已是心平气和了,并无现在对你的怀疑。可是你却为什么焚屋而逃?你在掩藏什么?你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昭元脑中一片晕眩,脸色越来越是苍白,已完全说不出话来。李恒垣看着他的脸色,哈哈笑道:“被击中要害了吧?我早就觉得你不是个好东西,果然证明我眼光不错!”昭元怒道:“我的那些事乃是私事,跟这血魔什么的无关!”

  李恒垣嘿嘿冷笑道:“私事?好一个私事!若是我现在就杀了你,也只不过是你我之间的私事,别人怎么能管?你说的那些想来蒙人,却不知你那些可能,简直就是可能性低得比没有还没有,而袁再道的话才是可能性极高!你想用几个可能性极低的事,来混淆可能性极高的反事实,想蒙混过关,哪有那么容易?你不要忘了,他们虽然都只是可能性,却有着本质的区别,那就是一个可以用来作为判断依据,另一个却永远也不可以!现在没有师祖师父给你撑腰,也没黑屁股和女鬼那两个蠢材,你还以为你能蒙着谁?”

  昭元气极,不免想起了望帝的话:一个人若觉得某人不顺眼不可信,那么该人所做的每一件普通的事,都可能增加反感和怀疑,这其中根本就没什么道理好讲。昭元想到这里,心下已是完全绝望:“我跟他们这么耗什么?他们怎么会听我所说的?我还不如一拼而死,怎么也好过被他们抓起来折磨逼供。”他想到这里,忽然奋起全身力气,一拳就要击向李恒垣。那李恒垣没料到他居然敢动手,一惊之下,急忙头一偏,却还是被他打得下颌半脱。其余几名师兄大怒,一个个都或拔剑或挥掌,朝他猛攻。

  昭元心头已是完全绝望,出招势如疯虎,全然不顾输赢后果。所谓一人拼命,十人难当,那几名师兄一时也不愿过分进逼,都想跟他先耗力气,慢慢再来擒他。昭元左冲右突,始终冲不出去,心头如死,忽然一掌击向自己天灵盖,悲呼一声:“爹,娘,孩儿来了!”

  那些师兄大惊,正要封挡留他得供,却已是不及。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条青布身影跃身圈内,一下抓住了昭元之手,正是白痴。只听他朗声道:“此事尚未清楚,何必如此绝望?”昭元怒道:“什么没清楚?他们心中早已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袁再道一见昭元没死,立刻又镇定下来,冷笑道:“你想一死以保邪谋?没那么容易!如此多纠缠不清的事都着落在你身上,你早早死了,我们问谁去?师父怎么办?天书怎么办?”昭元望着众人那义愤填膺的面孔,想起将来要面对的他们的轻蔑和刑狱逼供,心头简直恨死了这白痴。

  但他忽然间,也似乎明白了什么:“那人要如此利用我,目的就是要让我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是以故意将这些事弄得缠杂不清,两边都是无数暗套。若是我被人明白确定是杀师之贼,现在必已死了。若是能明白确定不是,现在也已然被放了。这两样都不能长久吸引注意。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两边都缠杂不清,互不相下。”昭元想到这里,口齿一张,正要说出解释,忽然又暗暗叹气:“你们如此不相信我,我说出这些,一样只能是自取其辱。……嘿嘿,那人如此,肯定也是要对你们不利。你们如此对我,我又何必帮你们?”

  白痴道:“依我看,这位小兄弟未必便是坏人。大家要问他这些事,大可不需如此先入为主。”袁再道冷笑道:“不是坏人?你也太幼稚了吧。我看哪,你只会医人,对这心思世故,却还是太不在行。”众师兄都是哈哈大笑。

  白痴摇头道:“我不但医人,而且医心。若是怀疑心过重,也过于偏执,便也是心病。既然是病,我怎么能不医?”李恒垣见他面色严肃,不再笑他,正色道:“我们且不说别的,就你平心而论,你说他说的和我们猜的,究竟谁更可能?摆这么多巧合放在你面前,你自己说他没鬼的可能性能有几成?”

  白痴叹了口气,摇头道:“就算再小,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我也不是说他就一定没罪,只是想奉劝大家,做事先平和些,不要存什么先入为主之念。而且依我看,这位小兄弟实在不象是恶人,他这么做很可能是有难言之隐。”昭元心头一动:“他怎么这么回护我?”

  昭元心念未毕,便听李恒垣道:“白痴,你怎么这么回护他?你说我们先入为主,可你自己也直说他不象恶人,这难道不是你先入为主?”白痴微现尴尬,道:“我……身为医者,对只以可能性来判别的可怕后果深有体会,绝不是单单为了回护他。”

  忽听一个似曾相识的凄厉声音道:“你也配说知道这其中的可怕?”众人回头一看,却见一个疯婆子带着一个一样疯疯癫癫、口中似不住说着什么的红衣人,正冷冷地立在街口。白痴惊道:“你……是不是失心婆婆?”那疯婆子哈哈笑道:“不错,我就是来取那老鬼性命的失心婆婆!快说,莫桑老鬼究竟藏在哪里?你那些师兄弟在哪里?”

  白痴面色苍白,道:“师父他老人家不在这里。”失心婆婆冷冷看着他,忽然怒道:“无耻!”那本来还疯疯癫癫的吴本木,立刻象是得到命令一样,疯狂地向白痴冲了过来,口中还不住大叫:“我是血魔!我要杀人!我要杀人!”

  白痴大惊,急忙挥掌迎去。只听砰地一声大响,那吴本木一个翻身,已自又腾跃扑来,白痴则身形暴退,脸色忽然血红,似是受了内伤。众人急忙挥剑替白知病抵挡,但吴本木根本视他们如无物,双手乱抓之下,众人之剑全都纷纷乱飞,只得急忙后退。眨眼之间,吴本木又已是逼住了白痴,不上数招,便已将白痴打得险象环生。

  昭元大急,忽然大声道:“失心婆婆,你不能杀他!”那失心婆婆忽然转过头来瞪着他看,突然又暴怒道:“原来是你这小兔崽子!给我继续打!”昭元道:“杜先生已经……已经被你打死了!”

  失心婆婆刹那间就象是丢了魂一样,猛地扑来抓住他领口,将他高高举起,厉声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昭元呼吸困难,咬牙道:“杜先生去世了!那一次……那一次他受了内伤,后来……后来被君万寿和血魔杀了。他临死前遗言,说心愿是你能过好,也能放过莫桑子他们。”失心婆婆呆呆发怔,忽然狠狠掐住他脖子,怒道:“不,不!你在骗我!”

  昭元几乎就要窒息,双手徒劳地想要抓开她手,嘶声道:“不!他还说他要把《蜀王济世篇》给您,希望能有助于治你痛经的病!不信你摸我胸口!”他现在完全是信口胡编,但情急之下,居然也还真象是有那么回事。失心婆婆一把从他怀中掏出那书,看了一看,整个人就如要崩溃一样,那抓住昭元的手也终于放松了些。

  昭元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失心婆婆忽然凄吼一声,那本书已是成了碎片,随着她凄厉的声音满场飞仰:“他无耻,他害我,他有什么资格来叫我饶人?你们说是不是?你们说是不是?我要杀莫桑子,我不但要杀他,更要杀他全家!要杀他满门!这是他害的!”

  昭元见自己所言竟然适得其反,痛悔无及。他正要奋力挣脱,再想办法,却忽然被失心婆婆狠狠甩在地上。这一下摔得奇重,昭元顿时眼前阵阵发黑,腰髋腿膝都是剧痛,腰椎更象是要折断一般,完全站不起来。恍惚间。他脸上似是飘来了片片碎书,上面还有些湿湿的,不知是自己的眼泪,还是失心婆婆的眼泪。

  失心婆婆发疯般地一个个抓住人的脖子,逼人诉说自己应不应该报仇;所有的人除了白痴自己之外,都被迫说是。其余围观之人见她如此凶悍,早都吓得没影了。失心婆婆哈哈笑道:“看见没有?听见没有?当年所有的人都说我该死,现在所有的人都说你们该死!快说!那老鬼究竟在哪里?”

  忽听一人慢慢道:“老鬼我在这里。”白痴惊道:“师父,您怎么还是出来了?”但见那人年逾古稀,发须皆白,虽然老迈,却还依稀有当年的风骨神韵,只是面色憔悴愁苦得象鬼一样。失心婆婆仰天大笑道:“儿子,他终于出来了!娘搜了他这么多年,他终于出来了!”她疯狂大笑之际,却是泪流满面,其形其态说不出的凄凉和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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