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王之王 第五十八回 天罗地网鬼神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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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天罗地网鬼神惊
昭元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终于还是被人给误会了,却又无可辩解。他轻轻抚摸着那团丝巾,只觉轻软无比,温柔无限,心中竟然莫名其妙地真有些幻想,希望这能真的是玉小姐赠送给自己的。但那玉小姐对侍女的擅自行为并未加以追回,难道不是赠送的么?
昭元心中一惊,忙极力又想:“既使是她想赠送,我也已有了伊丝卡,又怎么会去接受一个麻脸姑娘的赠送?”可他心头却又不断地问自己:自己是能说有伊丝卡么?她明明白白地叫自己不要痴心妄想,而且还极力避开自己,自己却怎么至今还在幻想?他想着想着,伊丝卡的美丽和温柔又浮现在眼前,可是却怎么也无法去亲近。
那丝巾的温软轻柔,简直就象是一种惊人的迷幻药,甚至都让他忽然间有了一个念头:“我本来就是中土之人,与特洛伊毫无关系,难道我真的注定就根本不应该去亲近伊丝卡?我的真正未来,到底该在哪里?”他不敢再抚摸那方丝巾,将它藏入怀中,上马而回。
马行极速,不一会他已回到了王宫。那些下人卫士们都上来迎接,并有人问起他对那处地方有何见解,适不适合所用。昭元摇了摇头,道:“那里似乎有些灵异之象,但不适合作为助祭之地。”至于具体为何,他却是不答,只是命他们准备帛墨。他将自己所思写了几行。想了想,又盖上大祭师神印,命他们明天送至神宫,传逾各位祭司神官。
从人渐渐散去,昭元自己却是陷入了沉思。他以前从来没有真正用过这方神印,今天要用,自是表示这是自己的最终正式决定。可是他却不自觉地有些惭愧,因为他又想起了那玉小姐气极时说的“你现在就已不是大祭师了!”虽然自己以为自己从来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是情不自禁地有些心虚。
当然,昭元也立刻惊觉过来,急忙便安慰自己,坚决认定自己已然好好沐浴了好几次,自然当不会亵渎神印。等稍微平静下来,他再连忙打点,察看那些祭司们敬上的其他备选之地,好让自己不再神魂动荡。这些很快就看完了,盘算时日,决定自己随后只需每天看一至两处,便可在自己离开之前将这些基本看完。
夜色已深了,昭元却毫无倦意。他忽然又有所警觉,怕自己又胡思乱想,急忙抢先转开念头,去努力思索那两名黑衣人。果然,一想到这两名黑衣人,他立刻便冷静了下来。他总觉那二人武功都是极高,而且自始至终都似未出全力,否则自己肯定都用不了几十招,就得老老实实落荒而逃。而且若非她们想用天网来擒自己,以她们轻功之神异,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擒不住她们的。
当然,若说她们因此而有恃无恐,总想用最小之力来擒自己,却似又于理不通。人人皆笑杀鸡用牛刀之事,其实眼光高远之人都知,杀鸡正是要用牛刀才能最省力,自己受损最小。她们不是普通之人,却为何非要如此?
按说她们来时其实并没有避自己,显然也是根本不惧自己,似乎是要各出全力直接擒拿。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以她们身手,自己即使能打伤她们中一人,肯定还是会被她们所擒,而且还不可能将那伤者打得很重。她们先布下了那些天丝情网,逼自己渐渐退到那里,自然是是虚虚实实、最方便的办法,只是最后反而被自己占了便宜。
昭元想到这里,不免微微而笑:“想来她们其实还是太对我的功力、轻功戒惧了,有些高估我。估计她们是一来怕拼不过我,二来怕逼急了我我立刻直线便逃,她们短距离追之不上。说起她们布局之地,其实反而离城更远。我若不是被她们来来回回给弄大意了,也肯定能够掌握大方向,不会被慢慢逼得退到她们想要我退到之地。说起来我也还是中了她们之计,只是她们对我太过忌惮之下,想要取巧,却反而让我情急之下给悟出了一套气剑之法。”
昭元一想到这气剑之法,立刻便是精神大震,极是得意。他知此法虽然是情急之下,由孔雀明王等高手的指风联想而来,但在杜宇那充满神秘的大祭师神舞、以及渡元指法的浸润下,现在其实在已是与普通的指法根本大异,决然是一门新的绝世武功了。
昭元气随心动,默默又回想自己与那二人相对之时脉息所循,只觉指掌之间真气汹涌,其势极是强劲。他悉心体念那功力之强,知便是绝顶高手,亦绝不会去硬架,心头更是大喜。要知宝刀宝剑之类,除了有时不便携带之物,也还是有形之物。一旦出手,虽然对敌威胁甚大,但既然有形,敌人自然也有反制的着力之处。这无形剑气却是有力无形,敌人不好着力,自然也就难以反制。如此一来,便如自己身上随时带了神兵利刃一般。
只是凡事有利也有弊,这气剑之法说到底依然是凌空发力一类。虽然它经过自己特意改进,既加强了力道,又不再同时弹出好几缕劲风,但还是甚费真力。若非真力极强者,普通武人根本无法施展。而且即使是真力极强者,也不能过于长久施展。与挥舞刀剑相比,它所需力道占人精力之比例,终究还是要高得多。
昭元思前想后,觉得既然世本无无瑕之壁,这些先天弱点便终究难以完全避免,自己便也不需去强求。只需施用者明白其优缺点,极力加强自身威力,一样可令敌人对自己的弱点无可下手。他既不再去苦思剪除这些根本弱点的办法,便集中心神,闭目搬运内息尝试,以体会究竟如何流转,才能既便于收发随心、又能威力惊人。
这一次虽无外力相逼,但昭元毕竟已先有了门径,自然便可全心慢慢品味。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他已周天穴道全都尽行试过,发自少阳的那一路所循之径已然基本选定。他又如此这般,又过了一会,发自商阳之一路又已完全确定下来。
昭元精神陡长,疏然睁开眼睛,一指发去。只闻嘶的一声轻响,离他数尺远处一陶罐已然对穿,只留下两个小洞,却全无破碎之象。那剑气余威直透门板,一股青烟冒出,木屑火花纷飞四溅,果然是威力无穷。
昭元心头极是欢喜,知道剑气之法已成,便想连夜将莫西干等都轰起来,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但他才要起身,转念一想,却又觉这气剑之法本来便是极高深的武学,必须一来有极高深之内力为基础,二来还需有对先天经脉特性的极深精通,才能体会其中真正威力。现在莫西干等功力虽然大有进境,但要论能驾驽此等神剑,那还是远远不够。即使跟他们说了,他们也无论如何体会不到其中真正神髓。
昭元想到这里,便又停下身来,觉得还是从初学者之思出发,再行好好体会其中可能碰到的危险和难处。他先行只用三分力来驱使,那威力立刻便小的可怜,对高手可说一无所用,但却也无甚凶险。复又用了五成力,便觉其威已是暴增,高手不得不防。待七成时,已是剑风烈烈,剑气嘶嘶,威力之大已比三成时强了不知多少倍。
他微一沉吟,接着便用此七成力道,故意不再循其正路而行,以拟不甚通经脉之人。果然,那剑气除了弱了许多之外,已是大大难以收发随心,时灵时不灵,连自己也难以预料。他渐渐加强了力道,至八成时,忽然觉出头部有些微晕,立刻便停了下来。他仔细回想,知道若是不精通经脉真义者,这便是极限了,若是再高,反而会走火入魔。
昭元静下心来默想其中诀窍,觉得毕竟还是太过玄奥。若不如先前写《易筋经》一样,用许多精气法门先作铺垫,只怕后学者难明其义,也难有其威。但若是要如此,那便要字斟句酌,一点都错之不得,否则的话,必然会给修行者带来极大凶险。既然要字斟句酌,那可就绝非一二十日能写完的了。自己不日就要离开,这项大事,恐怕只有留待日后了。
昭元想到这里,便也不再激动,纳头便想睡。可是才一停思,他脑中便立刻又有了狂想之态,直到他将思维又强行定格于那两名黑衣人的武功上,方才平静了下来。他总觉得,从那两个黑衣人最后的神态来看,应该是那玉小姐请来的居多。可是三百余年来,月氏一带武学衰微,早已无甚象样的高手。那玉小姐自己的武功甚差,其卫士的武功也并不太出奇,怎么居然能在几日之内,就请到武功如此高强的人来为她出气?
昭元闭目而思,越来越觉奇异。要知这里是大漠草原,普通之人多喜骑射,不尚武功。这二人虽然身法诡异,如凌波神女一样轻盈,但显然也是武功一类,而且与中原更为接近。可是若是塞内之人,几天之内,又怎么可能如此快就接到那玉小姐的求援,再如此快地赶到?难道她们本来便是常驻之人,只是当自己擒住那玉小姐时,她们临时外出,自己才得以为所欲为?
昭元想到这里,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觉得自己当日私探玉小姐之府还真是侥幸得可以。否则的话,她们若在那里,自己不但无论如何占不了丝毫便宜,只怕还真要被硬生生擒住,老老实实吃药,彻底变成那玉小姐的终生卫士。他又想起自己最后走时,曾向她们示威,并说她那些卫士根本不足以保护她,结果她立刻便翻了脸。现在想来,自然是她觉得自己刚好就趁这两位奇高之人不在时来,根本就是占了太大便宜,让人不忿。再加上自己还说了那样的大话,她哪里还能有心不恼的?
想到这里,昭元忽然莫名其妙地觉得微微有些失望,可是到底失望什么,却连自己也不知道。他想起那二人离去时的话,显然她们未必会将自己认输之意告诉那玉小姐,心头忽然便想去那玉小姐勉强当面认输,请她放过自己。可是转念一想,却又怕见她之后又让自己难以割舍,还不如就挨上这几天。到时候自己一走了之,什么都不用做,自然也还是一了百了。她势力再大,难不成自己身在楚国王宫,她还能来找麻烦?
昭元心下已定,便更觉这里越来越是诡异,自己若是实在不想陷身其中的话,还是早早离开为上。否则的话,只怕不但自己可能脱不了身,还会给月氏带来麻烦。他思前想后,依然是无法入睡,偶一转头,外面天色竟然已是微明。他叹了口气,干脆坐了起来,慢慢行功搬运周天,方才渐渐进入物我两忘之境,神智也渐渐模糊起来。终于,他歪倒在床上睡着了。
次日一醒,却已是天色正午。昭元一推门,见门口站着好几名祭司神官,似乎都在等待自己批示什么,见他出来都是躬身示敬。昭元点了点头,道:“若无急事,把东西放下,你们可以回去了。”那些人见他尚未梳洗,便都依言放下卷轴而去。
昭元就在室内梳洗完毕,打开那些来看,却见是那些祭司得知昨天那处未被选中之后,又多草拟了几处地方备选。昭元微微苦笑:“看来他们是一定要在我离开之前,让我把这些都跑上一遍了。嘿嘿,这算盘倒也甚精。也罢,毕竟现在还是在这个位上,不干活怎么行?累点就累点吧,他们也还帮我找冰灵和伊丝卡呢。”
昭元选中了两处地方要出发,忽见支奴干走过,便喊住他道:“我昨天又发明了一种武功……”支奴干一听,立刻头大如斗:“快别说你什么武功了。你那什么《昊阳神功》和《易筋经》已把我弄得头大如斗,都好几个月没什么进境了,还弄什么新武功?”
昭元笑道:“这正是即将有大进境之前的现象,你又何必灰心?”支奴干摇头道:“贪多嚼不烂,你那新的什么狂想,还是待我理出些头绪再说。别搞得俺一个不慎走火入魔,那便连老婆都白娶了。”
昭元见他拼命皱眉摇头,对这全不感兴趣,只好不再说。支奴干忽道:“对了,还有件事你不必担心。这两天有人看见那位虞公子之府大门紧闭,或许早就走了。既然他走了,想来也就没人会来抓你这个逃脱的姬人了。”说着大笑而去。
昭元微觉奇怪,想自己去看看虚实,却又怕再起烦恼,便还是忍住,自行打马去看地形。他见身后居然连个跟随的祭司都没有,知道他们显然都是想充分利用一下自己,八成是还忙着盘算再多找地方让自己看去了,但也没办法,只好孤零零一个人去。
这一日却是烈日炎炎,热得他头昏眼花,又是直到深夜方才看完回城。这天晚上依然是毫无冰灵和伊丝卡的消息,他也再次难以成眠,无可奈何之下便又极力练功。他想起虽然尚难以成书传世,但这剑气之法毕竟是目前唯一让自己高兴的事了,便极力习练、耗费心神。
昭元练了一阵,觉这两路真气已将用尽,正待停练休息,忽然一念起来:人有六阳之脉,这二路只是其中二脉,其他之脉难道就不能成剑气么?他一想到这里,立刻又从另外一脉入手,如先前一样四处先试,果然也觉似乎同样能培植剑气。
昭元大喜之下不暇深入,一路路试来,果然是四路都可。他越来越是激动,连忙又试全身其他支脉、十二重楼,却不是剑气弱得可怜,便是头昏眼花有乱冲乱突之险象。他无奈之下只得放弃,觉得还是当从这四脉着手,一一精研。
这一次有了先前经验,自然快捷得多;只用了先前两路的工夫,便成就了这四路。这新的四路除了与前两路大体相同外,又各有劲力之不同,但都是极为强劲。昭元知若能六路交替,如果功力也高超,便可支持得比先前两路要长得多。若再多熟练,说不定还能勉强接近使用宝刀宝刃之时间,那么实用性自然是成倍增长。他心下欢喜不尽,微一沉思,便觉既然有力无形,其势如剑,日后传世之时,便可暂以“天元神剑”为名。
昭元心中有了这件欢喜之事,再睡起来便容易了许多。后面许多时日,他总是白天便出去清查备用之地,晚间便练剑法,将自己安排得满满的,生怕自己一旦想起她们的什么事,便会什么事都做不成。通常,他只是在傍晚最疲劳、最不容易去想什么的时候,才敢去问那些察看伊丝卡消息的卫士,却又总是什么消息也没有。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怅惘莫名,只觉自己与她们再见的希望越来越是渺茫,自己在这里呆也是越来越无用。
这一天终于是二十日期满。昭元一定要走,月氏王和莫西干等知留他不住,便也不再挽留,只是劝他好好珍重。昭元见他们虽然都是极力抑制,但还是都忍不住悲凄之意,心下也自感伤。
万王之王 第五十七回 天罗地网鬼神惊(二)
自己一路西来,这里正是自己脱胎换骨的地方,也正在这里,自己完全重拾了对前途、对生活的信心。自己是在这里学得了神功,结拜了兄弟,更是在这里办成了自己生平第一件大好事。甚至可以说自己在这里时,一切的一切都如重生了一遍。
先前自己虽然曾经和这里的人有误会,但却反而因为这误会,而有了生死与共肝胆相照的兄弟。先前,自己不愿出任大祭师之位,但到后来,却从内到外、从自己到别人,都已把自己当成了大祭师。自己于此重生,心中其实早已将此也当成了自己的故乡了,简直连自己也已似乎成了一名月氏人。今天自己这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回来,心中怎么能不感伤?
昭元想着想着,眼中微有湿意,莫西干等人,也都泪光隐现。昭元忽然重重捶了莫西干一拳,哈哈笑道:“各位兄弟,可还记得当初我们七人在伊沃岛上,前有巨人,后有山火,却依然一个个欢笑声中前去拼命的情景?如今我一去,全无此等凶险,你们又何必如此?”
依维干勉强一笑,终于道:“不错。那时候我们都过来了,现在不过是漫漫前程,正是男儿大展宏图的好机会,我们都应该为你高兴才是。都这样一言不发,成什么样子?”
莫西干回捶了昭元一拳,道:“无论相隔多远,我们永远都是兄弟。”昭元鼻子一酸,道:“我绝不会忘记的。我们七人的铁血肝胆,永与天地同在。”支奴干道:“昭元,你放心,我们也都会照顾自己。倒是你一人不肯多带随从,当知应先好好照顾自己。你要记住不要太伤害自己,那样才能好好去惠及万民。”昭元点了点头,道:“多谢兄弟提醒,我醒得。”
他看了看众人,团团揖了一揖,道:“我去了,大家都保重。”支奴干目光闪动,道:“你放心,无论武功多难为,我们几个还是会认真习练,不会忘记祖宗的希望和你的期望的。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偷懒。”昭元点了点头,掉转头径直而行,打定主意不出十里绝不回头。然而才行不数里,他却终于忍不住回头,正见他们尤自呆呆而望。
昭元鼻中更酸,急忙带马队朝前急赶。直到天黑的时候,他彻底地累了,才终于不得不休息,也不得不再去受那些心头万念的煎熬。第二天他自然依然如此。可是到了第三天凌晨,他却似乎忽然有了解脱,因为他忽然想起了龙儿。
果然,这一件事当真是出奇地让昭元轻松,跟其他所有的事都完全不同。他大想特想,竭力去想龙儿很可能养尊处优之下,胖得爬都爬不出来,心下不免暗笑,便干脆就扔下驼队,直扑该地。不料还没靠得太近,那马却忽然不肯前行。昭元微觉奇怪,但旋即明白定是有巨物潜伏在侧,马匹已自发觉。他心头大喜,知是龙儿无疑。
昭元微微看了看旁边痕迹,来到那洞口朝里面观望。忽然,他觉身后动静甚大,一转身,果然便有一条极大的大蟒正朝自己游了过来,正是许久不见的龙儿。原来现在乃是难得的清凉时节,龙儿闲极无聊,便跑出来逛逛。
昭元哈哈大笑,不闪不避,任凭龙儿缠住他的身体;细看之下,果觉龙儿似比先前略大了些。当然了,却也没大太多,自己那个担心纯是白扯。
龙儿卷住他的身体要朝陵墓里拉,甚是亲热。昭元看了看周围祭祀仪式留下的痕迹,心想:“月氏人果然没亏待它。”口中笑道:“看到你过的很好,我就已放心了,还再进去打扰先师做什么?”说着便用力想要脱开龙儿的缠绕。但龙儿已跟他分别了许久,如今忽然故人归来,自是极是依依不舍,又想缠将上来。
昭元望着它那殷勤留客之意,回想起当初只与它在古墓中相对的单纯,几乎都忍不住想干脆留下来、永远不走了。然而他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伊丝卡,想起了冰灵,更想起了经历无数血与火才重新下定的决心,心头一阵伤感,叹道:“龙儿,我真的要走了。而且这一次,我可能会很长时间都再难回来看你了。你要好好保重。”说完便极力打马飞奔。他生怕龙儿追来,更怕自己太伤感之下又忍不住想要回去、再也走不动,竟是丝毫也不敢回头。
昭元一口气跑出好几里,才终于在一座沙丘之顶停了下来,勉强朝回探头一望。不料这一望却令他怔了一怔,因为那神陵旁边的一处半枯胡扬林边竟然来了两个人,而且还都背着好多东西。昭元想了想,忽然心头一动:“莫非是来祭祀的?”
昭元起了此念,忽然心头一动,便想凑近去看看究竟龙儿是怎样的养尊处优。那二人似乎看见了他,还按照沙漠中的路人礼节朝他挥了挥手。昭元回了回礼,跑近一看,却又觉得不是很象;再仔细看去,忽然觉得他们很象是猎户装扮。他正自觉得没趣,想要离开,忽然想到龙儿可还在这一带游荡。若是龙儿碰见了他们,那可如何是好?
昭元倒不是怕龙儿为他们所伤,而是怕他们为龙儿所伤。要知龙儿乃是数百年通灵神蛇,那可跟普通的胖大粗长的肉蛇肉蟒完全不一样。一旦它被惹急,要吞掉几个猎户简直就是太容易了。自己既然亲眼看到这个,怎能不救?
昭元想到这里,正要大喊让他们小心,却见那二人也已看见了龙儿,而且都是大喜过望。只听一人惊道:“大哥,这荒郊野外的,怎么还能有这么大的蛇蟒?而且看了我们居然还不怎么理?”
那大哥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一面手忙脚乱地放下背上东西,一面挥舞猎叉笑道:“管它怎么来的,碰到我们这鳄蜥蛇蟒一体捕捉的扬子双雄,便成精了也得死翘翘。可惜看来是不好活捉。”他放下背包之时急了些,有好些小的蜥蜴爬虫类从里面要蹦出来,但却都被他快手快脚又都捉了回去。昭元眼力甚尖,已看出那些都是中原药铺里相当昂贵的奇种。
昭元心头一动:“原来这二人是江汉一带,专门捕捉奇物获利的捕鳄人。他们还以为龙儿是吃素的呢?”但忽然又想起,即使是凶如当年楚王宫中的那条巨鳄,不也还是被人被捕捉住了么?万一他们确有一手,龙儿不敌,那可就麻烦了。
昭元心念已定,便想让这二人好好地对龙儿彻底死心,最好还能真心以为它是神才好。要知各行各业往往都有一些禁忌,比如钩卖蟮鱼者,只要钩到白颜色的蟮鱼,便认为是蟮神在用死亡颜色来警告自己,从此便收手改行。又比如普天之下虽无人禁捕禁吃乌龟王八,但只要是那被捕乌龟背上有被人放生留下的痕迹,那么这就是绝对不能吃的,必须放回。这些都是通例,千年以来早已成了传统,对人的心理有极大的震撼作用。自己既然身为大祭师,对于如何操弄这些,自然是驾轻就熟的。当然,要让他们打心底里敬畏,最好还得龙儿先发发威才好。因此,他也就先在旁边作很感兴趣般地看着,只是随时准备出手。
龙儿似乎也感受到了那二人的不友善,忽然一下腾起前半身来面对着他们。那二人顿时面上微现惧色。但他们毕竟是老干这行的,在他们眼中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活蛇活蟒,有的只是一袭袭的蛇蜕、蛇胆、鳄皮等等,以及由它们换回来的白花花的银子。利字当头之下,那还不胆大包天?
那二弟小心翼翼道:“大哥,这蛇……好象能听懂我们的话,不会真通灵了吧?当年……当年我们的爹爹都险些被那条大鳄给……”那大哥一听他破口话就要出来,怒道:“大吉大利!大吉大利!通什么神灵?我们才是通灵!咱家天天烧香拜神,难道是白拜的?那次不还是有个小子去舍命而救么?这条大蛇只怕蛇胆都能赶你头大,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买卖,捞着后我们简直都可以收手了。你要是不用力,那就少分一半!”那二弟一听,果然胆气大了不少。
那大哥顿了顿,却又道:“不过还是要小心些。”昭元心下暗笑,却也并不喝破。
那二人细心观察了许久,其中的二弟忽然猛地一下冲了上去,用猎叉直叉龙儿七寸,那大哥却是挺叉直刺龙儿肚腹。昭元才一看他们动作,便知他们可能被龙儿先前又懒又慢的动作迷惑住了,以为它是普通巨蟒,体型太大后反而有时转动不灵。
龙儿突然上身弹起,整个身体便如武林高手一样,头部硬是从旁边一个人绝不可能做到的部位直窜过来,居然一口便将那二弟拦腰咬住。龙儿猛力一甩,那二弟手中猎叉顿时脱手而飞。昭元见龙儿把跟自己的打闹招数轻轻一使,就占了如此大的便宜,不免暗暗发笑。
那大哥大惊之下,急忙回叉过来刺龙儿之头之眼。龙儿忽然一口甩开那二弟,二人身形立刻狠狠撞在了一起,那大哥手中的猎叉也是脱手而飞。二人还没来得及站起,龙儿巴斗大的头已是直逼他们背后,忽然口一张,已将那大哥的整个下半身给吞了进去。
昭元心下暗笑:“它现在居然也知道从后面吞,不让别人的口碰到自己的舌箭。”他见那二人都是魂飞魄散,嘶声惨呼,知道已经够了,便飞身扑至龙儿身前,要将那大哥朝外拉,口中笑道:“算啦,算啦……”
昭元才稍稍一拉,那大哥便是惊人轻易地被拉了出来。然而昭元还没来得及奇怪,那大哥突然眼中射出极凌厉的寒茫,双手一翻便已直扣他腕脉。同时,昭元身后的二弟也已飞身过来,一抓朝昭元身后袭来。昭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外瑜伽术生死关头立刻发动,手臂突长,反袭那人之前胸,同时身后猛然一缩,要卸身后的三分力道。
那大哥未及预料他能长手,满以为十拿九稳的制穴之手,竟然只拿住了昭元小臂,反而还被他反过来偷袭。那人顿时大惊,急忙就要回防,待觉出那反袭之势其实不过是吓人,正要再死死抓紧时,却已不及。忽听昭元一声怒吼,两人身体突然旋天飞起,昭元身体已从他手中被甩开。原来龙儿极是通灵,危急之际猛力一甩,硬将二人凌空甩散,同时也帮昭元逃脱了身后五穴被制的厄运。
昭元心头已是大明,知这二人名为猎蛇,其实就是来猎自己的。他虽然一时脱险,但那大哥功力极高,虽是拿捏不稳之下的随手一划,依然力透重衣,将他整条手臂之脉都震得象是失去了知觉。他咬牙硬受,空中拼命连换身形,抢先落在实地,另一手飞速按摩。
那大哥二哥见本来想要借蛇占便宜,却还是被这蛇给破坏了,气得都是脸色煞白。他们几乎都不用交一言,如飞般又扑上来,其功力竟都比那天围攻昭元的两个黑衣女子还要强不少,只是身法无比相比。昭元心念一动,猛然飞身扑回龙儿身边,一头骑在龙儿颈上,同时猛地发出两颗钻石,直袭二人之眼。那二人随手一拂,已如影随形地又再扑上。
龙儿似乎知道昭元用意,身形剧烈伸缩晃动,便如昭元的身体能够在空中随意乱跃一样,令那二人完全无发预测什么准备什么。那二人怒极,但只要他们一要出手伤龙儿,昭元便立刻飞身袭来。昭元武功毕竟还是要高于这二人中的任何一个的,只要他一猛扑,那二人便又不得不同时来防。但只要他们防备到位,昭元就总是又立刻跃回到龙儿颈上。
连续好几次后,那二人都是气得哇哇乱叫,声音也跟先前大是不同,竟都象是好几十岁的老人。忽然,那二人浑身衣衫片片破碎,连脸上那一套极难辨认的易容层也脱落了,露出了本来的身形,也立刻变得比先前要敏捷得多。昭元和龙儿立感吃力起来。昭元那麻木的一手已是好了许多,见此情形不对,忽然又是一跃而下,直扑其中一人。
那人要的就是如此,配合极是默契,立刻扑掌迎上。昭元怒喝一声,突然一道剑气发出,直取那二弟的眼睛。那二弟大吃一惊,飞身暴退,长髯陡然根根横起,便如无数林草制风一般,硬将那一剑的余势消了个干干净净。昭元一剑虽然无功,接下来的剑气却已是绵绵发出,招招直取那二人眉、眼、太阳、膻中等大穴。
那二人毫不畏惧,眉须飞扬,竟然就象是雄狮鬃毛一般,总是能够替他们揉弱致命的刺喉之招,余势击中其身体时也总似碰上了难以觉察的暗藏金革之属。昭元手脚齐动,不时还踢起狂沙弥漫,攻势猛烈。可是那二人的长眉长须简直就象一面无所不在的盾牌,不论是什么小动作,都是完全无用。
斗了一气,昭元虽对那六脉剑气越来越熟,那二人却也是应对得越来越熟,竟然还是将他逼得不住后退,丝毫占不到半点便宜。昭元无论多么想接近再发剑,令其无法全消剑势,但那二人指掌拳抓无一不是致命威胁,每次都是先他而动,逼得他只能频频回剑自保。如此情形之下,他哪里还能主动选择时机和方位?
渐渐的,昭元已是对单纯剑气制胜不抱指望了。他忽然猛地厉吼一声,双掌不闪不避,要跟他们硬硬拼掌。那二人全不畏惧,也是大喝一声,六掌相对。只听轰地一声大响,昭元已是腾身连翻十几个筋斗。他虽然是半空中又自极力发出了好几道剑气,但那二人却也还是迅速便消了其势,而且依然比他先一步稳势、蓄势和发势。
万王之王 第五十七回 天罗地网鬼神惊(三)
昭元心头暗暗叫苦:“这二人无一人武功在梵天胁侍之下,而且还象是接受了他们的教训一般,一上来就跟自己全力相搏,让自己完全没有取巧之处。这可如何是好?难道要只凭自己年轻立壮,去跟他们耗上几千招耗倒他们?那我也得先吃饱再说啊!再说,我这么不住地倒退应对,只怕到头来先耗不过的更可能是我。”那二人既已彻底摸清了他的底细,却是越来越胸有成竹,配合也是越来越默契,步步紧逼。
昭元觉出他们合围之意渐浓,似是也知道自己想要跟他们久耗,要早早擒住自己。要知这次的敌人虽然只有两人,可他们的武功之高,配合之默契,以及对自己弱点的掌握,却简直都有一种被千军万马围住的感觉,无论自己朝那里去冲去闯,碰到的都是无穷无尽的艰难。
三人斗了这么久,昭元竟连一丝一毫的转身机会都没有。那二人眼见他处境窘迫,已难翻身,忽然身形极其古怪地一错,每一人都如突然分身成了两个一般,四面将其围住。等昭元急忙确定其真身时,二人已是一左一右将其围住。这下不再是来自一面的压力,顿时更加令他吃力。而且更糟糕的是,那二人却也并不是一前一后将他围住,令他想要学当初对付梵天胁侍那样猛逼其中一人的想法完全落空,因为只要他稍一侧身,那极细极细的一丝空隙,便足以令他当场重伤甚至毙命。
那二人越斗越是精神见长,竟然丝毫不见老人力衰之象。忽然,那二人逮到空隙,又是一下分身,竟然还彼此换了一方位。昭元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竟然没能趁他们露出的这一隙扳回劣势。但他二人确实移形换位了,却又是铁铮铮的事实。
昭元一面咬牙苦战,一面极力告诉自己要冷静,因为他们的这移形换位之法,除了对敌的心理震慑外,其实没有太大之用。可是说归说,真正自己遇到这样两个可怕的敌人,又哪里能心理完全不受震撼?
忽然,昭元身形一晃,似是已支持不住。那二人面色微变,但却竟无一人趁隙进击,依然是按部就班、极慢极慢地收紧合围之势。昭元心下暗暗叫苦,知道他们不肯上当,只得又是全力迎敌。忽然他身后似有一物猛地冲撞而来,自己已突地一下,被撞向一边地上连滚。又听啪啪两声轻响,龙儿的身体凌空一晃,也是横压下来。
原来龙儿已经游到了三人之旁,想要以身体猛砸昭元的敌人。不料那二人首先控制了迎向之势,结果反而是昭元首先被撞。龙儿身体也被两掌扫中,虽然蛇皮极滑,未受大伤,但毕竟也是痛极。它登时恼发了性,血盆大口已猛力直咬过去,竟然忘了搏斗章法。
那大哥冷笑一声,变掌为抓,便要一把将龙儿舌箭狠狠抓伤。不料其才要触及,龙儿身体忽然朝后整体一退,这一下竟然没能抓了个空。原来昭元见情势危急,要救已是来不及,只得抱住龙儿身体狠命朝后一拉。虽然龙儿身体甚重,但毕竟这也是流沙之处,便于挪移,终于还是勉强避开了这更痛、更可怕的一抓。
那兄弟俩虽然意外,但却依然是不焦不躁,也全不露失望之色。现在龙儿性发如狂,夹在三人之中,反而阻碍了昭元的闪避。同时,它还需昭元分心照顾,反而令局势更为危险。昭元越来越急,大喝道:“龙儿快走!”一面不惜令局势更蹙,连连朝它作动作,叫它快回神陵先自保。龙儿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是帮了倒忙,只得垂头丧气地退出战团。
这时昭元的情势已是更加危急了,因为方才这一阵已令这二人收缩了不少,简直就相当于已多耗了三四百招的搏斗。他越斗越是绝望,忽然心神一分,居然踩在了一处微露的驼马枯骨上,整个身体险些一跤跌倒。那二弟见机不可失,立刻便是大喝一声,飞扑下来。昭元一把将那具枯骨整个提起,连骨带沙一股脑地朝那二人袭去,自己却更是拿桩不住。
那二人见此来势太猛,光靠眉须已然不行,都是同时大喝一声,掌袖齐动。那具枯骨顿时被完全劈成粉碎,余势依然朝昭元猛盖过来。昭元见这一下竟然还是不行,眼见那枯骨出土后留下一个大穴,立刻想也不想,急忙顺势朝下倒去。
那二人这一下扑了个空,立刻移形换位,令他无可直立起身体来。昭元大急,忽然心头一动,老招再使、双手连扒,整个人已完全钻入流沙。这一下大出那二人意料,不免呆了一呆;等急忙回过神来时,昭元已是钻得丝毫不见。二人互望一眼,忽然齐地闭目竖耳,也一样钻入了沙中。
昭元先还一惊,但立刻便察知,他们虽也能在浅沙中辨认自己的方向方位,但真要论起在这种混乱地方的灵活度,却还是自己要比他们强不少。果然,沙下才过几招,那二人已是抵挡不住,只好飞快跃身而起。昭元大大喘了口气,不料却大大吃进了一口沙,被沙土几乎呛住。那二人大喜,急忙飞身扑向远处的那沙土微动之处。
昭元吓得半死,急忙猛然一下抖起漫天狂沙,自己则死死忍住那种异物感觉,拼命朝旁钻开;接着便在鼻前以手支出呼吸之穴,静藏不动。那二人掌势到处,更是激得狂沙满天,但待其稍平之后一看,却见那里只有一个大沙坑,什么也没留下,显然是昭元已然逃脱。
那二人怒极,四面搜寻踩踏,倾听感触,竟然有几次几乎都踩到了他身正上的部位。幸好这次他有久藏之计,潜伏较深,那二人没能觉出异样。昭元死死屏住呼吸,直到他们搜寻的稍远,才敢略略呼吸。那二人狂怒之下,四面狂搜,竟然越搜越远。昭元心下终于略略放下了心,待要再趁机钻深钻远,却又急忙忍住不动。
过了好一会,那二弟实在气极,忍不住怒道:“他妈的,这小子可真是滑溜!怪不得那丫头要找我们……”那大哥急道:“闭嘴!”昭元心头剧震:“难道这两人,也是那玉小姐搬动的人?她竟然这么大本事?”
他想起这二人和那天的两个女子武功之高,越想越是害怕,越想越是后悔。这玉小姐的属下简直就是附骨之蛆,让自己完全无处可躲:自己惹谁不行,怎么就偏偏惹着了她?
昭元简直恨自己恨得牙直痒,几乎都恨不得把自己那只在大街上伸过去扳玉小姐肩头的手砍掉。但他终于还是冷静下来,知道后悔无益,便安慰自己:先前那两名女子被自己一通软话后已不再来,这两人如能顺气,当也不会再来。这世上哪能有那么多顶尖高手?自己一个个把他们全都捧软,不就行了?她总不能亲自来揍自己吧?
想到这里,昭元主意已定,便忽地以手在口边撑开一穴,就在沙下道:“在下已经输了,请二位放过在下……”话未说完,立觉他们又是飞扑过来,急忙又如先前一样,飞沙再钻。等那二人再看时,又是只留下一个大沙坑。那二人气极,却又毫无办法。等他们又找的稍远,昭元便又是“在下已是输了”“都藏到沙里不敢出来了”什么的不绝于耳。
不料这二人却是半点也无先前那两名女子的感念之意,一个个咆哮如雷,显是觉得昭元这样更象是蔑视和调侃,对他反而更是恨极。那大哥怒吼道:“小子,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难道还能在沙下面躲一辈子不成?趁早出来乖乖让我们抓住是正经!”那二弟也是恐吓连声:“不要以为你能躲过昆仑天网,就能躲过我们!真正的天网不是网,是我们!在我们天网双雄手下,别说三百年,便三千年也别想漏掉一个!你趁早死心吧!”
昭元恍若不闻,依然只是如先前一样不时说话。那二人咆哮了一会,不知是累了还是气过头了,居然也就不再怒吼了。忽听其中一人冷笑道:“小子,今天可不是阴天。你若是不出来,那就好好体验一下沙下生活吧。你要跟我们耗,我们欢迎得很。你若是能够不吃不喝还耗过你那些驼队里驮的食水,那可还真算我们服了你。”
昭元一听,吓了一大跳,心知他们所说确实是实。要知这沙漠中一到烈日正午,其热简直能轻松烤熟鸡蛋,自己虽然身有清凉功法,又哪能长期对抗?
昭元想到这里,顿觉一味苦求还是没用,心头一动,忽道:“二位,在下……”那二人急忙又是飞扑过来。又一阵沙尘散后,那二人正要再骂,忽然脚下陡然一软,狂沙飞起,竟然整个人都险些直接陷落下去。等二人急忙跳脱其限,昭元又已不知藏到哪里了。
那大哥怒极,吼道:“混帐小子,你有种就出来!”昭元在远处沙下笑道:“你有种就进来!”那二弟还没来得及飞身扑去,那边尘砾已如沙暴般朝他这边扬了过来,竟然是昭元在主动向他们示威。那二弟气得狠狠一脚踹在沙上,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只听昭元已冷冷道:“二位既然已来,便已是应过了人情。既然如此,二位又何必定要赶尽杀绝、冒阴沟翻船之险?”那二弟一听他这次似在不远,正要赶扑过去,那大哥却拦住了他,道:“算了。我们不能久留,也确实犯不着太冒什么险。”
那二弟虽是恨极,但也知大哥所说是正理,只得怒道:“小子,今天算你走运!天网恢……”那大哥怒道:“还嫌丢人不够?”那二弟立刻便是如泄了气的皮球,垂头道:“是。”沙声微细中,二人已是去得远了。
昭元在沙下细听了许久,直到十成十确信他们走远了,这才慢慢钻出沙面。他大大地呼吸了好一番,又翻肠倒胃地借着水囊将那团沙土吐将出来,整个人便如虚脱了一般。最起码,他最怕的一点,也就是驼队被赶走或是被杀死,并没有发生。也许,他们也不想跟自己结下太大仇怨,或是确实如他们所说,他们不愿意久耗。昭元回马上丘,见他们去的方向已是完全看不到影,这才完全放下心来,心力交瘁之下,竟然就在烈日下大睡了一气。
等昭元醒来的时候,竟然毫无平常睡足醒来后的精力充沛感,依然是说不出的疲累。他想起这一战的苦耗,想起这些天的两次极大危险,心头不禁暗暗叫苦:这一带多少年来都是武学衰微,可是这几天里,怎么居然有如此多的高手全都扎堆扎到这里来了?难道自己几年没回中土,中土的这等高手已是成箩筐成箩筐装了?可燃灯不是说过,这样的大高手绝对不可能很多么?那玉小姐究竟是什么身份?怎么能请动这么多真正的大高手?自己当初怎么就稀里糊涂就惹着了她?
昭元明知真正要解脱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老老实实去以最大诚意认输,无论那玉小姐怎么辱骂自己、羞辱自己,自己也绝不能还口。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打死也不愿意去见她求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去面对她,更加不愿意去看到或者想到与她的……的……有关的任何事物。即使真能厚起脸皮苦苦顺她,她是会原谅自己,答应了结此事,还是会得寸进尺,侮辱出更多的事,又一次把自己逼得无可招架无可抑制?自己的内心里,又真的是那么希望此事能彻底了结,从此和她再无牵连么?
昭元忽然警觉起来:明明是自己受辱过甚,怎么还变成了自己要去朝她认错?无论如何,自己已经被逼为她沐……伺候了。这根本就是男子汉的奇耻大辱,便天大的过错,也该抵上十次都不止。她都赚成这样了,难道还不让自己再说几句场面话,安慰安慰自己的那点自尊?
一想到这里,昭元心头顿时充满了委屈感、愤懑感和耻辱感,对那玉小姐简直恨得咬牙切齿,就连先前苦苦难以摆脱的那丝朦胧和暧昧,也居然很轻易地无影无踪了。他莫名其妙地一阵轻松,更彻底打定了主意,那就是为人要有原则,自己说什么也不能去认错。
接下来的几天,昭元总是非常小心地先观察前方动静,然后才前行。这里面的原因,自然是他生怕在什么时候,马前的沙漠里面会忽然升起几具僵尸,又来个什么“天网恢恢”之类。但他小心翼翼之下,却又什么都没碰见,倒是他自己天天耗神过巨,累得不成样子。
如此行了好几日,那天网双雄始终没再来。昭元知他们这等身份的人是肯定不会再来了,这才勉强放下心来。渐渐地,眼前虽然还是一望无际的沙漠,但沙已不似先前那般深厚了。昭元慢慢回想着前方的情形,想起那些曾经歇息过的茶酒小铺,想起那一路西来的艰辛苦痛,不禁感慨万千:那些小铺也许什么都没变,但自己却是几乎每样都反了过来。
尽管他离塞内已是越来越近,心情却是越来越惆怅,也越来越迷茫。前方数千里处,正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土地。那是一片生长自己、教诲自己的土地,没有沙漠,没有风沙,可是……似乎也已没有亲情。
昭元更加无法预料,自己复位时,樊舜华究竟会怎样对待自己。他知道樊舜华绝对没有可能阻止自己复位,可是她究竟还愿不愿意见到自己?自己又会不会因为她的不愿意或者愿意,而或悲或喜?
昭元想起这些,忽然禁不住一笑,只觉自己直到今天,才确实能真正不再为她所困了。可自己却依然丝毫也没有自由可言,因为自己已经被伊丝卡捆得更紧。自己复位之后先做什么呢?对了,要巩固权位,选用贤能治理国家,还要想办法去找到母亲、伊丝卡和冰灵。
一想到母亲,昭元就忍不住万分难过。他想起当年在地窖中的对答,轻轻叹息着,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只怕没有机会见到母亲了。可哪怕找到母亲的真身陵墓也好啊,那样自己就终于不是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了。自己一定要在陵旁盖一座神殿,亲自致祭,把那一条天琏奉献给母亲,让母亲的在天之灵,也能体会到儿子从人世间的奉献和敬爱。
昭元想着想着,不自觉地拍了拍怀中那个装着母亲礼物的天盒,心下涌起了无限的安慰和温馨。连日来一个人的行进,似乎终于让他心情渐渐放开了。他四面而望,但觉天蓝沙静,鹰翔天上,兔窜沙中,万物平和,心头也更加平和起来。
前方极远极远处,隐隐现出了一点绿意,似乎象是一片小小的绿洲。可是等昭元惊喜地策马奔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那原来只是一幕海市蜃楼。但这些都对他这个行囊极丰的人来说根本不重要,他只需要有一点点与黄沙有所区别的东西,来调节自己的心胸。
天色又快亮了,昭元却还不想起来,只是惬意地躺在沙丘上休息。远方似乎有些沙尘暴的迹象,但是这些他早就体验过,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自然也不需要太早戒备什么。忽然,他警觉起来,因为他似乎觉得有什么声音从极远处跑了过来。他立刻一跃而起,以惊人的速度把驼马藏到沙丘的背面,自己则小心翼翼地伏在隐蔽处朝那个方向张望。
过了一会,那里现出了两点烟尘,而且越来越是明显,似乎还夹有隐隐的呼喊声。忽然,他几乎整个人都呆住了:这二人好象就是白知病和胭脂公主!
万王之王 第五十八回 天罗地网鬼神惊(四)
昭元定了定神,忽然明白过来:“对呀,现在可能已经到了某处草原边缘了。杜先生说过的,即使是海市蜃楼,其不太远处一定有真正的对应景物。他们在这里出现,应该不足为奇。不过……不过他们怎么才两个人乱跑?而且胭脂公主似乎还在追他?”
转念之间,白知病和胭脂公主已是跑近了许多,白知病正策马努力朝这座沙丘上攀爬。这沙丘甚大甚陡,他双手被铁链铐住,很不习惯操纵,速度顿时慢了许多。胭脂公主越追越近,忽然手上一扬,一个很是小巧的套马索抛了出来。白知病身体一晃,竟然避开了那套索。
胭脂公主越追越齐,终于还是拦在了他马前。白知病似是知道逃不了,也就静静勒马不动。昭元见他们二人都是风采依旧,也自欣喜。现在的自己从任何一个方面来说,都已丝毫不怕胭脂公主了,更何况还是两个对一个?
只听胭脂公主冷冷道:“你发过誓的,为什么还要逃?”白知病不答,只是定定地望着她。胭脂公主道:“我们的规矩已经早就说过,不可更改。你没有彩物,那么我便开恩,准你打赢我以后可以走。我相信你的誓言,特别给你许多自由,可是你却欺骗了我。”
白知病慢慢道:“我没有违背誓言,更没有违背规矩。”胭脂公主道:“你都私自逃到了这个地方,要不是我及时发觉,你早就没影了。这还不算违背规矩?”白知病道:“现在我还没有逃走,依然还在你手中。我现在还可以与你比一场。”
胭脂公主微笑道:“真没想到,你挺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也跟我那跑丢了的小弟弟一样,还学会了强辩。”昭元听她居然还没忘记占自己便宜,顿时大为羞惭。只听白知病道:“不是我们会强辩,而是你自己总在强辩。”胭脂公主轻轻一笑,却也并不反驳,只是道:“你准备好了?”白知病道:“准备好了。”说着已跳下了马。
胭脂公主也飘然下马,姿态依然是那么的美妙,笑容依然是那么的迷人。她微笑道:“我先还是你先?”白知病道:“上次是我先,这次自然该你先。”胭脂公主也不谦让,忽然一鞭挥出,直击白知病之肋。白知病也似早有防备,迅速挥链一隔,便如同挡住了实物一样,那鞭势已进不来。胭脂公主笑道:“进步还是太慢了些。”说着鞭影已是漫天飞起,直袭八方。
昭元见白知病居然还能利用一下那手链,化不利为有利,心下颇是赞许。他一眼看去,便见白知病功力已是大有进境,虽似还不如胭脂公主,但比之两年前却实在已是天壤之别。但又看了几招后,昭元却又忽然觉得,白知病的功力和招式象是有些不大自然。
昭元心头一动,仔细看去,果然越看越觉不自然。然而还没等到他完全确定原因,忽见白知病手链横扫,猛然一绞,竟然将胭脂公主那似乎无可捉摸的皮鞭夺了开去。
胭脂公主大惊,飞身退后,简直象是完全不认识他一样。白知病轻轻将那皮鞭奉还,慢慢道:“公主殿下,刚才是不小心,我们再来一次。”
胭脂公主一言不发,接过那皮鞭,突然展开漫天身法,鞭势如虹,跟先前的打法完全不同。白知病也和先前的完全不一样,无论是一掌一抓、一指一拍,都是劲风带起,沙土飞扬。胭脂公主皓腕挥舒,就象是一只美丽的花蝴蝶在狂风中飞舞,几乎都让人看不出她是在顺着风势,还是在领着风势。
忽然,白知病大喝一声:“撒手!”胭脂公主的皮鞭又已被他绞夺而去。
胭脂公主整个人就象是完全呆住了一样,怔怔地望着白知病,颤声道:“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白知病低头道:“在下希望能有一场公平的比斗,不敢在公主军营内举行,还望公主见谅。”
胭脂公主就象是完全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样,只是喃喃道:“你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白知病声音更低,道:“在下在军营内,深感公主眷顾之情,永世不敢相忘。还望公主……”胭脂公主喃喃道:“你以为我那些眷顾之意都是假的,是不是?你以为我一直在骗你,是不是?你以为你看过的我的真面目也是假的,是不是?你以为我极力拖延……拖延……什么都是假的,是不是?你以为你的衣服真是侍儿给你洗的?你以为你吃的饭菜是天上掉下来的?你以为我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不是?是不是?”
白知病呐呐道:“公主之恩,在下生生世世,永不敢忘。公主除了有这些眷顾之情,还帮我练了这么久的功,在下不但不恨公主,反而永远……” 胭脂公主忽然泪流满面,嘶声道:“可我恨你!我恨你!你滚,你滚,滚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说着一把夺过皮鞭,飞身跃马,掩面而奔。
昭元和白知病都完全呆住了,眼望着胭脂公主的身形飞速消逝于远方,竟然都完全没有想到拦她。印象中,胭脂公主永远都是带着让人深深沉醉,但又高不可攀的笑容,似乎从来都不会流泪似的。可是现在的她,却竟然象普天之下每一个伤心中的小姑娘一样,泪飞如雨,悲痛欲绝。
等昭元回过神来的时候,胭脂公主已连影都不见了。昭元忙定了定神,从沙坡上一跃而起,叫道:“白兄,白兄!”白知病回过头来望向他,也似乎认出了他,可是居然半点也没有惊异的神情,只是又呆呆转回头去,望着胭脂公主悲极离去的方向。
昭元飞身跃至他旁边,又看了看胭脂公主远去的方向,知道她此次不是留有后手。当下他便对白知病笑道:“白兄,本来我还想出手的,现在才知道你一个人就行了。恭喜你功力大进,从此重获自由。”白知病怔怔望着远方,喃喃道:“自由?自由?”
昭元微觉奇怪,一句“她这次肯定不是假的”几乎就要出口,但忽然心头一动,便探探头,望向他眼神。白知病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立刻收回视线,转过来勉强笑道:“小兄弟,你回来了,真是想不到。”昭元见他一幅心不在焉、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头已是雪亮,顿时几乎都恨不得狠狠揍自己一拳:“我真蠢!这家伙明明是在偷偷喜欢胭脂公主嘛!”
白知病见昭元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自己,极是不自在,急忙避开眼光,道:“小兄弟,你在看什么?”昭元忽然笑道:“要拦她的话,现在就得赶快,说不定还来得及。”白知病身形一颤,掉头带马道:“你说什么?我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干嘛要去拦她?”
昭元见他不敢和自己平平对视,而且连马缰都抓了好几下才抓住,心下更是确信无疑:“好家伙,人说日久生情,可还当真不假。这家伙可还真跟我小蛇洞的养的蛇象极了,被关住的时候拼命想出来,等一被放出来却又懒得出去。”又想:“不过说真的,胭脂公主这么漂亮,不喜欢她那还真不是人了。即使是我这么戒备她,不也还是……无法讨厌她么?”
昭元想了想,忽然想起伊丝卡的离去,心头一阵伤感。他忽然一把重重拍在白知病肩头上,道:“白兄,机会一旦错过,可就再难了。这次连我也觉得她不象是假的,那么她说她屡次为你而拒婚之事,只怕也不是假的。我看你还是赶快去把她追回来的好。既然她是真心待你,你这趟回去,应该也不会丢命。”
白知病身体动了动,却终还是又极力摇头道:“小兄弟,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昭元皱了皱眉,道:“你的手链还没被打开,怎么也得追上去请她打开的。”
白知病就象傻了一样,一言不发。昭元拿不准他心意,正要再劝,白知病忽然腾身跃马,飞奔而驰。昭元见他所奔的似乎不是那个方向,大叫道:“不是那里!”白知病全不答话,只是拼命疾奔。昭元望着他那幅神情,叹了口气,不再相劝。忽然,他看见天边的黑云又浓了些,急忙大声喊道:“你先回来!前面有沙尘暴!”白知病大声回喊道:“我知道如何应对,多谢了!”喊话声间,他已是去得远了。
昭元望着他那迅速缩小的身影,心想:“这家伙十成十已悄悄喜欢上胭脂公主了,可居然还死活不肯承认,真是虚伪得可以。可惜胭脂公主现在被他给惹得急了,这下只怕就麻烦了。其实,只要他老老实实追上去陪个罪,让人家好好发发脾气,不就一切解决了么?虽说这不是她的错,但男子汉大丈夫,委屈一下也没关系吧。”
昭元想到这里,颇觉白知病和自己都是天涯失侣的伤心人,不禁大起同病相怜之感。但转念一想,他却忽然又是面红耳赤,急忙狠狠捶了自己脑袋一下,极力要把某个针对自己的最怕念头扼杀在摇篮里。不料那念头竟然出奇的顽强,不但坚决拒绝消散,甚至比他自己还要理直气壮、还要委屈。
昭元惊得手足无措,忽然想起了那个令自己刻骨铭心的“伊人”倩影,顿时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那就要沉没的心船终于稳了下来。他细细想起来,他觉得白知病毕竟还是比自己要幸运得多,最起码他还知道人家在什么地方,只要厚起脸皮,什么时候都可以去找的。可自己却根本连伊人芳踪何处都不知道,便脸皮再厚十倍,也还不是枉然?说起来,自己乃是自怨自哀都来不及,那还好去为这等事着急?
可这一下饮鸩止渴,终于还是又想起了轻易不敢碰的伊丝卡,顿时又令昭元头痛欲裂,神思无可收拾。不要说现在自己比白知病惨,就是在回骷髅城之前,自己即使是和伊人朝夕相对,不也还是咫尺天涯?难道那时候自己就比白知病幸福了么?那个时候,自己甚至都无法称呼她的名字,无论自己在心中多少遍地想要呼唤她,可是二人相对的面上,却彼此都坚持着要用那同时伤害着双方的“公主殿下”。现在,她已不在身边,自己更已是最后一丝弥补改正的机会都没有了。自己是不是永远也再没有机会呼唤“伊丝卡”?
昭元眼前越来越模糊了起来,一遍又一遍默默地想要呼唤她的名字。可是,无论他多么痴,多么傻,多么地想把自己弄得更模糊,更好被自己欺骗,他所能看到的,也依然不是她的娇羞和她的欣喜,而更多的只是她的悲愤,她的冷漠。他呆呆地望着她,也被望着,忽然发觉自己在她的眼神逼视下,自己几乎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他终于彻底害怕了,退缩了,不敢再想呼唤她的全名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莫名其妙发明出来的“伊人”二字。
这个模糊的称谓终于帮昭元模糊了一切,让他能够能够重新找回自己的存在。风渐渐地大了起来,似乎象心里的风一样,吹散了心头的云。他终于回过神来,极力逼迫自己去想别人的事,生怕触及到自己的任何一点。他莫名其妙地笑着白知病的愚蠢,莫名其妙地笑着胭脂公主的徒劳,更莫名其妙地笑着他们的离合。他甚至都在嘲笑,觉得那白知病居然跟某个人一样愚蠢,明明拿着人家的东西,却既不愿意去见人家,又死也不肯丢开。
万王之王 第五十八回 天罗地网鬼神惊(五)
忽然,昭元又警觉起来,急忙把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到了天边的黑黄云彩上。是的,沙尘暴来了,掩埋一切的沙尘暴来了,自己难道还能有多余的思维和精力么?
昭元把所有的驼马都集中到一起,和它们挤在一起,互相挡风。沙尘暴越来越强了,不时有大大小小的砂石打得他脸上身上生疼生疼,可是他却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种彻底的放松、祥和和舒服。终于,他坦然地睡着了。
等昭元醒来的时候,他不知怎地,简直都象是已经睡了好几百个日日夜夜,已经完全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他勉强睁开眼睛,四面望去,更几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原来这无比暴虐的沙尘肆虐过的天空竟然是出奇的纯,出奇地蓝,蓝得几乎都象是每一分每一毫都在拥抱着自己。那些移动后的沙丘也惊人的平滑,平滑得简直就象是最滑美的锦缎,柔美得就象是最轻柔的波纹。
昭元一遍遍地赞美着,一遍遍地叹服着,根本无法相信这是最混乱、最丑陋、最颠狂刚刚过后的世界。这一切简直太美、太和谐了,美得他简直都不敢举步,因为对这幅美景的每一丝扰动,都是不可原谅的涂鸦和亵渎。他甚至都希望自己根本不存在,甚至都希望自己能是一粒最细最细的沙子,因为只有那样,自己才可以最贴切地体会这一切,而不用担心玷污它、丑化它。
终于,马匹和骆驼们的不解风情摧毁了昭元的梦想,尽管他甚至徒劳地想要让马匹和骆驼能够懂些什么。他一声声叹息着,终于还是顺应了世俗,重新踏上了征程。为了避免看到自己正在破坏这美丽的一切,他只能把眼睛望向天空,因为只有那里,自己和自己的驼队才不可能留下丑陋的痕迹。
忽然间,昭元似觉有一只鹰象是有些不对,好象在越飞越低,而且还正是朝着自己这边飞来。他吃了一惊,心中一动,竟然莫名其妙地一个念头上来:“难道是小妹?”一想到这里,他简直是全身皆热,立刻便要伸手相招。
可是他定睛一看,却又凉了半截:那鹰越飞越低,可上面始终没有半点有人的迹象。再看之下,那鹰越来越是清楚,而且竟是呈现出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甚至从来都没有想过的神奇墨紫色。那鹰的体形跟那先前那劫走冰灵之鹰差不多,但配着那闪着墨紫色奇光的羽毛,在蓝宝石般清澈的天空中,就象是晶莹得半透明一般,极显神异。
昭元见这鹰依然越飞越低,忽觉有些不对:这附近可没有别人,以这鹰之大,又是在飞近自己,极可能是想抓走自己驼队中的牲畜以为美食。他想到这里,自然也不惊慌,只是运气于指戒备。那鹰似乎也知他有备,只在他头顶约莫数十丈处盘旋。昭元见这鹰极是神骏,一时间忽又觉此鹰定是天地神物,修炼到今天,实属不易。若是伤了它,自己实在于心不忍。因此,他便想只将其赶走便是,手上劲自然也消了几分。
那鹰盘旋一气,果然和身下扑,直冲一匹不太大的骆驼。那骆驼似乎知道它的目标就是自己,顿时吓得悲鸣不已。昭元一指过去,正中鹰腹。那鹰痛叫一声,又自飞上。昭元见它飞势矫健,知它确实没有受伤,也就放下心来。
但那鹰却是说什么也不走,就只在他头顶盘旋。昭元等了一气,见它毫无去志,心想:“莫非它实在也是饿极了?若是老这样盘旋不去,毕竟还是要防着它,我也不好安心行路。……嗯,这大漠如此空旷,它体形又如此巨大神异,想来那些野兔沙鼠之物看不上眼,不够果腹。它来一趟也不容易,反正我驼队中食物也多,便扔些羊腿给它,或许也能让它不白来一趟。”当下便将一头骆驼身上背的食物全都取出,放在离自己几丈之外摆开。
那鹰似乎知他用意,果然飞了下来,每一掠过便抓走一两根羊腿,几下吃光。昭元见它吃得甚快,想起神异之物往往食量惊人,既然开喂,那便索性让它一饱。反正自己所带充足,金珠也是无数,沿途随便再多购一些,也就是了。想到这里,昭元便又拉出一乘骆驼,将食物又都取出扔了过去。那鹰果然食量惊人,但却只吃熟羊腿,于别的大宗食物都不屑一顾,而且一旦吃光就又朝昭元盘旋大叫,似乎知道他愿意多喂自己。昭元笑道:“你这畜生居然还挺挑剔的。你要把肉都吃光了,我不就只能吃几天素了么?”
昭元口中虽这样说着,但心喜这头紫色巨鹰神骏聪明,手上便还是又拉过两匹骆驼,不辞辛劳找出其中的熟羊腿,一根根抛了过去。那鹰甚是乖觉,似乎知道昭元喜欢它,往往不待那羊腿落地,便即一口叼住或是一爪抓住。昭元见它甚是聪明,也自欣喜。他手中羊腿不住地扔将过去,丝毫也不可惜,自己则只是笑吟吟地观看。
看了一气,昭元脑海中忽然闪出奇异的念头:“这紫鹰当真是天地灵物。我先前还总以为凤凰之说不过是我辈传说,但现在还真是有些相信了。”要知他还尚小的时候,就听说过一个极有名的传说,说是就在一二十年前,西戎霸主秦穆公有一小女儿极得宠爱,名为弄玉。她性好音乐,眼界非凡,秦穆公几次要为她选夫婿都被她拒绝,并说定一要她亲自看上眼才肯下嫁。秦穆公爱女心切,只能心中着急,却也不忍逼她。
有一天,忽然有一名为萧史的星冠羽服、仙风道骨之士前来,立刻便被秦穆公相中。待使之与弄玉合奏一曲,两相大悦,于是便招为女婿。其后夫妇二人时常以音乐为乐,终于有一日于华山台前奏乐时,有神龙紫凤相迎,夫妻于是分乘神龙紫凤仙去。世间所谓“乘龙快婿”,便是由此而来。秦穆公当时已经晚年多病,由此也愈信神仙之事,不久便即驾崩。
此事轰传各国,说者皆以为人间乐事,口传之际,个个如同自己亲见,当真是说者口沫横飞,听者悠然神往,生怕听者不信。待讲到传神处,说者听者都是如痴如醉,简直似自己便是那萧史、弄玉一般,醉迷于其中不可自拔。昭元初时也极羡慕神往,但自从师从望帝,后又为大祭师,自然便对这些传说只一笑置之。可今天亲眼见到这紫鹰之神骏可爱后,他不免又不自觉地疑心起来,觉得这传说未必全是空穴来风。
昭元看着那鹰吃得极是欢快香甜,心下也自十分畅怀。忽然间,他想起了自己在爱琴海中的那头巨鲸,一念顿时大起:“此鹰看起来,简直比那两头黑鹰加起来还要神骏和聪明。要是它能够做我的坐骑,我不就可以漫天寻找小妹和伊丝卡了么?”
昭元一想到这里,立刻便是心神大佳,目光闪动之际开始不怀好意起来。他心念动处,一下下将那羊腿渐渐扔得靠近自己,引那鹰也渐渐靠近自己。那鹰正吃得热火朝天,自然丝毫不防。终于,昭元趁那鹰朝下一冲的时候,看准时机飞身一跃,已是跃上了那鹰之背。
那鹰似乎吃了一惊,连那马上到口的羊腿也顾不得了,急忙翻身直上,似乎想要甩掉他。但昭元已有准备,紧紧抓住那鹰羽毛和脖颈,这一下自然无法甩下。昭元见诡计终于得逞,心中自是极为得意。
那鹰飞行极速,竟然比先前的飞扑之势不知快了多少倍。昭元只觉自己几乎刹那间就到了云端,眼前一片云意模糊,心下虽有些暗暗吃惊,但终还是大为欣慰。那鹰越飞越高,前面云雾也是越来越浓,忽然不再上升,径直朝前如离弦之箭般平飞。昭元见情势已稳,便放下心来,便思如何驾驽于它。但无论他如何刺激这头巨鹰,那鹰却就如笨得完全不觉一般,只是朝前疾飞。
昭元气得半死,但现在离地只怕已有几千丈之高,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过分使力。万一这鹰一下支持不住,大家同时直摔下去,那不就全完了么?他心头大是后悔,深悔自己却居然怎么出了这么一个嗖主意,这下可还真是骑鹰难下了。若是被这鹰带回鹰巢,里面几十几百头更大的鹰全来攻击自己,那可怎么办?
昭元急得办法,简直都恨不得把这只鹰羽毛拔个精光。可是他才拔了第一把,那鹰立刻全身剧颤,身形便如石头一般直往下坠。昭元吓个半死,急忙拼命揉按它痛处,好不容易才令它缓过劲来,勉强重新飞升。这下他可就半点也不敢再乱动了,只能任其疾飞,心想就算到了巢穴跟众鹰打架,也总比摔死好。至于下面那驼队,更早已八百年前就看不见了。
昭元慢慢冷静下来,忽然又想:“鹰隼巢穴,断无在平地之理。我这一路来都是一马平川,其巢穴定然极远。这眼前云雾缭绕的,究竟是在朝哪里飞?这鹰飞行如此之快,若是在朝回飞,那岂不是让我这几天全都全白走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后悔莫及,可是却也实在无法可制。那鹰根本不理他,只是朝前拼命疾飞,其势比之寻常之鹰要快上数倍还不止。昭元只觉连呼吸都似有些困难,脑中渐渐一片混乱,更是木然地被这紫鹰带着飞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竟似是已飞了个把几个时辰。昭元心头越来越是沮丧:“这下我无论被带到哪里,只怕都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我怎么被一只扁毛畜生给弄成了这样?简直是岂有此理!要是它把我带到什么光秃秃的高山悬崖上下不去,逼我一辈子做野人,我非拔光它毛不可!”虽然他明知自己若不招惹它,便不会有如此境地,但想起自己居然还被一只畜生弄得毫无办法,那可是从来未有之事,怎能不气不恨?
那巨鹰忽然似是渐渐飞低了些,也飞得似乎慢了些。昭元心头一喜,但仔细一看一想,却又觉它其实并没有飞低,只是那下面山势越来越高,导致从上往下看觉得低了些而已。
昭元渐觉那些云雾渐渐不再障眼了,自己已经可以比较清晰地看见下面那微微夜色中的苍茫大地了。他拼命运足眼力,想要发现什么可以标识方位之物。可下面一片苍茫,层岚叠障,群山相叠,简直连片灯火都没有,又那里能找到什么辨认方位之物?他看了看前方,只觉前面山形似乎更多,也更是险峻高大,显然是绝没人烟可言。自己纵然能够活命,只怕也一辈子难有机会走出。难道自己就在里面当一辈子野人,天天跟群鹰争吃猎物不成?
昭元心头越来越怒,几乎就想要杀死这巨鹰,来个同归于尽。可是他想来想去,终于还是不肯放弃最终的希望,寻思:“待飞到目的地再杀它不迟。”眼见下面的群山已甚清楚,忽然又起一念,但又立刻觉得不可行:“这虽然已是看得清楚,但怎么也还有几百丈。下面那一片青灰色,似乎乃是山石之色,不是树林之色。若是直接掉下去,肯定绝无生理。”
他想起月氏人活动的范围几乎都是大漠草原,便是边缘的昆仑余脉,变化起伏也甚平缓,哪里能象这里的峰壁林立,群山相套?这离月氏王城,到底几百几千里了?难道自己的未来,就得在这里面的某个鹰巢里当野人么?
昭元眼前越来越是黑暗,渐渐的,连地面也由青灰变得漆黑一片。他放眼四望,竟然连星辰也已隐没不见。那无边无际的黑暗,简直就如恶魔的巨口,要将他吞噬,逼他窒息。他精神也渐渐越来越恍惚,根本已无从知道自己来到了何处。他只觉自己的心底已和这无比的黑暗一样,因为自己已完全看不到任何边际和希望,也觉不出幸福和苦恼。自己和这紫鹰,已如同一片游离于迷失的神鬼幽冥世界中的枯叶,根本就已无从去觉得害怕。
忽然,前面似乎隐隐有一处地方在闪着奇异的光芒,在这漆黑地可怕的无尽黑暗中,简直就象是一颗无比美丽、无比璀灿、让人根本无可正视的明珠。昭元一见之下,立刻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极力盼望那鹰朝那里飞去。那鹰居然也不负他望,径直便朝那里飞去。
渐渐的,那地方越来越是明显,似乎其中还有许多亭台楼阁之类。昭元极力望去,但觉那所有的一切都是晶莹剔透的美玉之色,简直就象一切都是由珠玉宝石建成的一样,与周围拥簇着的群山对比起来,既极是分明,又分外和谐,更加无限神秘。昭元大喜,知道其中定然有人居住,那么自己便也是脱身有望了。可是转念一想,此地如此深入万山之中,若要出来,除了骑鹰还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这鹰也是其中人养的么?
昭元心中一动,但又觉得此鹰全不听自己使唤,似乎野性十足,不似人养。不过既然有些烈马也是不事二主,这鹰自然也是有其可能。可如果真是人养,那么自己处心积虑想骑上它,只怕本来便是一个圈套,乃是那人故意要用它来带自己来的。而它那么怕痛,肯定也是故意装来吓自己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前面等待着自己的,又会是什么呢?
正寻思间,那紫鹰已是越来越接近那地方。那地方虽然看起来似不甚远,以这神鹰之速,似乎当可瞬间便及。可是真飞起来,却又似乎接近得极慢极慢,一人一鹰简直都象是在某种无可名状中的透明物中悬浮着一样。
那地方始终犹如被一层若隐若现的迷雾包围着,说不出的奇异和朦胧,也说不出的虚无缥缈。若非昭元狠狠掐着自己,并仔细一再比对,觉出自己确实还是在渐渐接近,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境中了。他不由得叹了口气,暗想:“人言望山跑死马,我这却是望仙飞死鹰。明明都已经看见了什么亭台楼榭了,却怎么还是这么遥远?难道那里真的就是人们传说中的昆仑仙境么?”
飞了好大一气,夜色更是无比苍茫,那远处的光芒也是越来越神奇和明亮。在墨绿色的群山拥抱之中,那神色光芒之所在,便如万年灵蚌培育出的一颗绝世宝珠。那地方的轮廓渐渐也终于越来越是分明。昭元放眼望去,只见那仙境竟然是出奇的广大,其中楼阁简直就是不计其数,相互之间却又绝无重复。而且无论是哪一座,都令昭元叹为观止,心旷神怡,乃至完全拜伏。
那紫鹰没有停下来,继续前飞,但却是越飞越慢,似乎本身也怕惊扰了这其中的人。可昭元却一点也不着急,他甚至根本都根本不去担心这紫鹰会不停下来、飞过此地,因为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觉得这头紫鹰绝对只会属于这里:只有这里才配得上拥有它,而也只有它,才配得上被这里拥有。他更再也不敢回想自己先前的那个念头了,因为那被带到某个极高极险、茹毛饮血的山洞或巢穴的想法,简直是对这紫鹰和这美丽的仙境无可忍受的亵渎。
那鹰慢慢飞向中间的一处宫阙,昭元自是一路饱览身下的美好。他看了许久,越来越陶醉其中,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这地如此广大,可自己却为何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也没看到任何一点人活动的迹象?
万王之王 第五十八回 天罗地网鬼神惊(六)
他心头不由得惊奇起来:难道这地方就如骷髅城一样,不过是一具无限美好的空壳,它的主人却已无可找寻,早已消失在茫茫历史之中?可是要说自己眼前所见其实是一座死气沉沉的死城,却是说什么也无法令人相信。他放眼所见,只觉这个地方一切都是无限美好,一切都是无限和谐,绝对没有半点如同骷髅城那样的凄凉和死寂。可是它的主人在哪里?它的由来自己如何去问?它的美好由谁来传承?
昭元不自觉地胡思乱想着,忽然觉得身体似有下落之趋势。原来那神鹰终于飞到了目的之地,正要降落。他定了定神,忽然间觉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茫然、敬畏和仰慕,以至于自己竟然潜意识里,就有些害怕这鹰真的降落。自己如何去面对这里的主人?自己又如何去面对这里的自己?
那鹰自然是丝毫不理会他的心情。终于,昭元觉得身体微微一停,但却依然极为平稳,因为那鹰已是平平落在地上了。昭元放眼细看,只见旁边和地下,无论是地面、栏杆还是宫殿乃至周围万般之物,都是由极其精致的似玉非玉、似石非石的材质雕砌而成,美丽和神圣得自己简直有一股莫大的自惭形秽之感。不知不觉间,他简直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太过美丽、太过高洁,而自己根本就象是一个完全多余、粗俗无比的无头苍蝇。自己的存在,每一分都是对这里的巨大亵渎,每一点都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昭元犹豫良久,几乎都不敢从鹰背上下去,只是等待着主人来接待自己。可是他等了许久,却依然无人来过问,也根本没有会有人来过问的迹象。他忽然觉得自己说不出的渺小和微弱,似乎自己纵然想玷污这里,也无法玷污这里的美好和神圣。
昭元微微叹了口气,终于轻轻从鹰背上跃下。他落地时的动作极轻极轻,生怕惊扰了这里的宁静和美好。放眼四顾,只见周围雕栏玉砌,每一处都是人世难以想象的珍奇。他甚至觉得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仙宫胜境,觉得以前自己所听到的一切虚幻传说,都已经变成了真正的事实,而自己却反而虚幻起来。
周围万籁俱静,可却又似隐隐约约有仙乐传来。昭元不自觉地朝那若隐若现的仙乐来处缓缓行去,心头一阵平静,丝毫没有警戒之意,便如自己根本就是一万个愿意、主动要去被这仙乐所迷似的。他行了几丈,忽然身后微响,一惊之下来连忙回头,却见那紫鹰是经腾空而起,直飞天际,自己要追上去却已无及。昭元心下大惊:先前自己还存着万一此间主人不豫,自己还可立刻远走高飞之想。现在自己全无退路,那可如何是好?
昭元想来想去,却是无一法可想,自己那遇事一向还算清醒的思维,就象是早已变成了一团混沌,完全无可捉摸。他想找个人来告诉自己这是什么地方,可却又根本不敢喊叫,只能循着脑中那朦朦胧胧的仙乐感觉,朝梦幻深处慢慢走去。
那仙乐若隐若现,渐渐将他领入了一座若虚若幻、恍若半透明的宫殿之中。前面片片仙雾中现出一片清波莲池,亭亭碧莲微微而动,便如一泓美玉精灵中养着翡翠之魂一般,无比的虚幻,却又无比的动人。
昭元忽然心神一动,原来他已感到前面好象有人了。他连忙正了正衣冠,拱手准备以揖礼相见。可是等了一气,却还是没人前来,只好继续前行细看。只见前面若隐若现中,一些身着白衣的女子正或坐或卧,似乎正在轻轻而舞,根本就没有看见自己的到来。那仙乐也越来越轻,以至于渐渐完全听之不到了。
昭元慢慢走近,渐渐看清楚了些。只见一名三十余岁,极有风华、极端庄极慈祥、却又极威严的女子正微微歪在玉椅上,似乎已是入眠。其下面玉庭池边,许多少女都在为她轻舞和演奏。她靠近自己这一侧也有一只玉椅,几名少女拥簇着一位少女居中端坐,似乎极显地位超然。所有那些少女都在欣赏歌舞,并没有入眠,但也根本没有看向他。再往两侧,又是许多少女立在周围,也都是在看这池边之舞。整个厅中,竟然根本就无一人注意昭元。
昭元心下不知是什么感觉。他知这里一切皆白,若隐若现,是以自己直到这里才发现这许多人。然而自己明明一身黄蓝色王孙公子装束,虽然相比之下极显俗气,但却肯定极是显眼,怎么会没有人注意?现在自己已极明显地身处池边,便是瞎子也该能知道有人前来的。她们若还是人,又怎么会不知道?那不是摆明了蔑视自己么?
昭元想发怒,却又一时又发不起来,因为眼前这些少女一个个冰肌玉骨,神仪仙姿,每一位都是无比地引人爱慕,更让人不敢生出丝毫的亵渎之心。尤其是那位闲坐的少女,自己虽然看不清楚她的面容,可是心底却似乎反而觉得,只有这样一来,才更显她的美丽神秘不是自己之辈可以想象的。
昭元闭了闭目,不自觉地将伊丝卡的影子和她比较起来,只觉如果说伊丝卡是西方美的化身的话,这位少女就是整个东方之美的精华,而且由于自己也是东方之人,对这种天生的美,更能发自内心地体念和交融。他甚至觉得这个少女的美,几乎都已赶上甚至超过自己心中母亲的高贵、美好和亲切了,以至于自己根本无法在她面前放肆。
昭元叹了口气,努力地甩了甩头,却依然觉得这些女子实在是历历在前,伸手可及,实在无法说她们都是虚幻。可是她们眼中,却全都是完全没有半点看见自己的神色,便如自己根本就不存在、或者是完全透明一般。
忽然间,昭元心中起了极大的震撼:世人传说若无奇法,阳间人看不见鬼,阴间鬼看不见人。她们既对自己全然不见,难道这世上当真有神仙鬼魂?
昭元不死心,坚决不肯向鬼神之说低头,努力定了定神,想要再多多细看。所有的人都似乎离他不远,也根本没有什么面纱遮掩。可是不知为什么,昭元这双一向自以为能穿云透物的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她们的具体面貌,但却偏偏又能看出她们的神态喜乐。昭元似乎觉得,她们全身上下都似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云气包围,无比的神圣,也无比的美好。可是他却又更加觉得,那云气其实根本就是自己心头一种本能的保护自己的云气,因为在她们那无可面对的眩目美丽面前,自己这惊人低俗鄙陋的心灵,实在太需要掩藏了。
昭元忽然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却觉自己依然还是清醒得不能再清醒,实在得不能再实在。可是眼前的一切,却又让自己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虚幻得不能再虚幻。他甚至都怀疑起来,疑心自己是不是能直接穿过一名起舞少女的身体而彼此不觉。可是当他真的走近一名少女的时候,却又觉自己这俗人俗装,与她的云裳仙袂是那么的不匹配,以至于无论如何也无法克服心头的那种自惭形秽感,更说什么也不敢真去尝试。
昭元忽然猛力甩了甩头,朗声道:“月氏大天师不意间被神鹰载来此地,请主人海涵。”这声音出去,在这宁静的玉池之侧,简直就是如同天边炸雷一般突兀,无比的唐突和粗俗,几乎令他后悔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那些或坐或站或立或舞的女子们,依然是无一人有丝毫的犹疑注意之色,简直就如自己刚才是在对着全无人迹的旷野,白痴般地大喊大叫了一番。刹那间,他几乎觉得如果这些人是实实在在的人的话,自己简直就只能算是个已经死了的鬼魂,而且是一个最白痴、最愚蠢、最无助、也最渺小无用的鬼魂。
昭元心头莫名其妙地难受,几乎就忍不住要掉头找块豆腐撞死算了。他只觉自己以前的一切信念似都已被彻底否定,就连最基本的一条“自己到底还是不是人”,都已经无法肯定或者否定了。他忽然盘膝而坐,闭上双目默默运起清凉功法,不去想眼前这些似幻非幻的景象,而是努力让已七零八落的思维慢慢沉静下来。
过了一会,昭元自觉清醒了不少,但一站起身来再看,就依然还是一阵头晕和困惑。他慢慢走了过去,终于挨近到那名离自己较近、也是唯一能够坐着、仪态也最为美丽、最为高贵的少女身前,慢慢看她。那少女几乎与他正对,却依然似是完全没有看见他。
昭元壮了壮胆,伸出一指,慢慢朝她的瑶鼻伸过去。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到底能有什么用,他只是觉得他一定要碰一碰才甘心。只要能够碰上,那么不管是自己是不是真的实在,这里的人是不是真的神仙鬼魂,自己心中也总算能实在一些。可是如果碰不上呢?如果碰不上,那么到底她是虚幻的,还是自己是虚幻的?
忽然间一声厉斥响起:“哪里来的下界野人,竟敢私闯天宫?”昭元一惊,这一指立刻缩回。只见那许多本来全都看不见自己的女子,忽然间全都已是面朝自己;虽然自己还是看不清楚大她们的容颜,但却极明显地能够感到,她们都是在朝自己怒目而视。
昭元飞身退回,朗声道:“在下乃是被一紫鹰带来此地,事出无心无助。请各位仙子见谅,送在下回返人间。”他见这些人还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心下立刻便觉得她们肯定也是真人,可是一看她们风华仪态,却又莫名其妙地有些心虚,是以恭恭敬敬地直接尊称仙子。
可是殿中却是一时无声。昭元发觉那正中椅上的那位妇人也已醒了过来,而且眼中飞起寒芒正在朝自己看将过来,甚至以自己之功力意志,竟然也不禁打了个冷战。只听那声音冷冷道:“凡夫俗子,擅闯天宫,其罪非常。二十八宿何在?”
那池的四侧忽然各现出六七名极美极美、简直就象无中生有般平空跃出来的少女。她们人人持一柄冰雪般的宝剑,齐齐躬身象那中年美妇行礼道:“臣等在。”那声音忽道:“怎么少了心月狐?”一名少女怯怯道:“她回下界受祭去了。”那声音怒道:“几年没管你们,都一个个这般胆大了?她一年究竟能有几天是在天宫啊?”
那些少女都是低头不敢答话。过了一会,那声音似乎怒气渐歇,冷笑道:“青龙缺爪,依然在天。西王母有令,汝等擒下此下界狂徒,付于斧钺,以靖瑶池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