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不读东野圭武的书，可能比十年前不看村上春树还要落伍。但之前我没看
过东野是因为他写的是侦探小说。而我不沉迷于侦探小说，是因为它们大多和文史
哲无关，倒像是猜谜题，一上来就被犯下的案而将了军，之后像是被关进了宜家迷
宫里的小白鼠，在哪里转弯，哪里前行，居然要靠画在地面的箭头标记。和作者之
间严重的信息不对等，给什么线索，设什么陷阱都由别人说了算。遇上更矫情的，
还动不动弄些玄虚，有意把读者往沟里带，躲在一旁享受看人摔跟头的快乐。

直到最近问起书友，东野的书最吸引他的原因。他回答说"人性"。单这两个字，便
让我动了心。看的东野头一部书就是"白夜行"。翻开书才几页，立刻喜欢上了东野
圭武的写作风格。首先是语言干净利落，多一句拖泥带水的废话没有。不煽情不做
作，说的都是最为平直的大白话。口气就像是见惯了人世沧桑的老侦探，没心思去
感怀于花前月下。身上背负着人命官司，该问的问，该访的访，用波澜不惊的眼光，
逻辑清晰的思维，去判断分析推理周围的人和事。

似乎受到限时破案的压力，情节推动神速，绝不遮遮掩掩扭捏作态。书一开始，在
废置的大楼里，发现了一名被刺身亡的中年男子。死者身份被查实为当铺老板桐原
洋介，警方马上着手对死者的家属，员工，客户逐一进行不在场证据的排查。大胆
怀疑，小心求证的过程效率之高，让我怀疑在第一章结束时，故事差不多可以讲完。
眼看要破案了，偏偏被警方锁定的两个嫌疑人寺崎忠夫因车祸丧生，西本文代因煤
气意外死亡。 虽然警方怀疑判案走上了完全错误的道路，但两位嫌疑人的死亡似乎
纯属意外，以至无法以他杀立案。于是三桩命案便成了搁置的悬案，一拖便拖了十
九年。

时间隔得久远最大的好处是，当时觉得扑朔迷离的人和事，再回头看，就会发现其
中不可逃离的必然和宿命。再纷杂无序的点，一旦连成线便可以看出其中轨迹。死
亡不是生活的终结，罪恶也不会因为一次得逞而停止。在接下来的十九年里，罪恶
不断地重演， 初中里的女生被拍了裸照，大学里的女同学被人强奸。银行磁卡被复
制，研究所数据库被侵入。同样的把戏，虽然换了对手，换了场景，却一直以同样
的方法继续。一旦恶发了芽开了花，进入了靠谎言遮盖谎言，用尸体掩埋罪恶的模
式，便坠入了万劫不复的因果轮回，再也无法回头。

如果光有这一连串的罪恶，我们不过是看一份警察长年累月的工作报告。而"白夜行
"不是一部普通意义上的悬疑小说，作者根本没有精心地将迷底藏到最后。他更为关
注的是犯了罪的人，他展示的是人成长的轨迹和背后隐藏的无奈。同样说的是罪，
却不没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中大段的内心独白或心理描写。情节一路由接
连不断的罪行向前推进，只需观察留下什么样的轨迹，便自然能定义出什么样的人。

甚至对书中的男女主角，也很少直接正面描写，却通过身边人片言只语的转述中，
慢慢堆砌拼凑而成的影像。 书中开头因煤气中毒而去世的西本文代，身后留下一个
十一二岁的女儿，西本雪穗被远房亲戚收养，从贫民窟一跃走入私立名校，成为气
质优雅的茶道老师的养女。读大学时的她出落得益发高贵脱俗，是所有男生心目中
可望而不可及的女神。偏偏学校里天之娇子的贵公子一诚却把雪穗比喻成一只养不
熟的猫。"我小时候养过好几只猫。猫对人的态度，却因为它们被捡回来的时期不同
而有很大区别。如果捡回来的是小猫，从懂事起就待在家里，在人的庇护下生活，
对人不会太有戒心，自会天真无邪，喜欢撒娇。但是，如果大点才捡回来，猫虽然
也会跟你亲近，却不会百分之百解除戒心。看得出来，它们好像对自己说：既然有
人喂我，那就暂时跟他一起住，但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努力改写自己命运的雪穗，勤奋上进，待人和气。在学校里是优等生，嫁入豪门后，
将事业经营得有声有色。虽然周围的同学同事把她形容成自带光源的发光体，却逃
不开童年在她身上投下的阴影，也敌不过野猫的譬喻，始终游离在外，和人保持着
若即若离的距离。

直到最后几章，读到图穷匕现，谜底再也无法隐瞒之时，心中没有破案后的欣喜，
只有无奈的悲悯。这让我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场景。师兄手指着远处万家灯火提点我，”
你怎么不明白？你看那灯火，闻那菜香，以为眼前必是些相亲相爱的好人家。事情
不是像你想得那样。其实那灯下，墙后，藏的全是罪恶。” 当时的我听了如同棒喝，
大热天无端端激起一身冷颤。等长大后，才明白原来善与恶，昼与夜，都是生活中
必然的两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同生生世世的情人一般，彼此纠缠。前尘后
世，种下的因，结出的果，屡试不爽。既然谁也不是无罪的羔羊，谁又有权如救世
主般对人进行居高临下的审判。

合上书页，见到封面上一个小男孩和小女孩的剪影，手牵着手一起前行。醒悟到"白
夜行"根本不是侦探小说，而是痴缠难解生死相随的爱情故事。但这却是一段表达得
最为离奇的爱情。男女主角在书中，至始至终从来没有打过照面。彼此没有交集的
人生， 没有同框的照片，甚至连一个凝视，一句对话也不曾有过。男女各自婚嫁，
各自风月，戴着各自的面具在残酷的世界里求生存。却有幸成为彼此心灵的慰藉，
支撑他们在如同黑夜的白昼中前行。
 
极度压抑的爱情，女主雪穗唯一的心迹表白，如同讷言的人突然说出的情话一样可
贵。"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
没有太阳明亮, 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

对两人而言，彼此的爱就是黑夜中唯一照亮的光。 纵然谁也成不了谁的太阳，却在
黑暗中因为彼此的存在而寻到了慰藉。爱的蛛丝马迹，藏在图书馆里借过的同一本
书，用两个人名字缩写R&Y开的新店。无法表达的爱意，无法进驻彼此的生活，只能
在背后默默守候，默默支撑。尤其男主对女主的挚爱，更是到了生死相许，纵容被
打下十八层地狱也无怨无悔的地步。

读完令人掩卷长叹的结尾，脑子里经久盘旋着一首老歌，似乎能形容他对她痛入骨
髓的爱。

Everything I do, I do it for you (我做的一切，完全为了你)
Look into my eyes (望向我的眼)
You will see what you mean to me (你会明白你对我意义)
Search your heart, Search your soul (去寻你的心，去寻你的魂)
And when you find me there, (当你在那里找到了我)
you'll search no more (从此便无须再去寻找)
Don't tell me it's not worth trying for (别告诉我，它不值得去尝试)
You can't tell me it's not worth dying for (你不能告诉我，它不值得去献出
生命)
You know it's true (你知道这是真的)
Everything I do, I do it for you (我做的一切，完全为了你)
Look into your heart, (望向你的心)
You will find there's nothing there to hide (你会发现那里一切无处遁形)
Take me as I am, take my life (要了我，就我现在这个样子，连同我的命，一同
要了去)
I would give it all, I would sacrifice (我给出全部，我愿意牺牲一切)
Don't tell me it's not worth fighting for (别告诉我，它不值得去争取)
I can't help it, there's nothing I want more (我无法控制自己，因为世上我
别无所求)
You know it's true (你知道这是真的)
Everything I do, I do it for you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There's no love like your love (没有其它的爱，会如同你的爱)
And no other could give more love (没有其它人，能给我更多的爱)
There's nowhere unless you're there (一切尽是虚无，除非有你在)
All the time, All the way, yeah (生生世世，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