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林习远躲在家里，哪里也没去。甚至连书房的门也很少打开。

他看到一部关于动物世界的纪录片。纪录片里的老鹰如闪电一般俯冲下地面，将一
只小兔子叼到空中。在推近的慢镜头中，他见到那只被老鹰抓着离了地的兔子，后
腿在空中不安地蹬了两下之后，便不再动弹了。兔子，在它的生命终结之前，用尽
了全身的力气踢了两脚，企图从老鹰的嘴巴里面挣脱出来。    

林习远突然意识到这是上天给他的一个提示。这个镜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眼前，
他不觉得这是巧合。屏幕上的兔子正是他自己，面对着自己的宿命，他不甘心，所
以尝试着踢了两脚。虽然在旁人看来是无谓的挣扎，但对他自己而言，他已经尽了
力。

两年前，因为心脏病手术，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时候，他一直在想，这辈子，他最大
的遗憾是从来没真正爱过一次。他想，如果要死的人，还不敢去做他真正想做的事，
那他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这次他侥幸从死神手里逃脱了，那下一次呢? 如果下
次老鹰再次从天而降，朝自己俯冲下来的时候，自己还有没有力气，朝空中踢最后
的那两脚? 还是老老实实地把最后一踢的机会也放弃了。

原本林习远以为，放弃是可怜的懦夫所为。但当上苍给了他第二次机会，让爱情的
奇迹出现在他晚年的岁月里，他依旧还是什么也抓不住。老婆问他要的房子，他不
能放。情人向他求的名分，他给不了。好像，生命里没有一样东西是自己能做主的。
他感觉心力交瘁，估摸着再怎么扑腾，最后等待他的结局都会和那只兔子一样。

这些天，他一直不停地在向人解释，试图得到别人的谅解。和太太，女儿，自己生
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吵得不可开交，已经让他困顿不堪。原以为会向着自己的姐
姐和朋友，也是一副阴阳怪气的嘴脸。正当他以为事情坏得不能再坏的时候，突然
又出现了他从前想像不到，却又异常强大的敌人。而且，站在他对立面的不是一个
两个，而是一群。无质无形，却又无处不在，七手八脚地努力把他推向无底的深渊。

在林习远居住的小区里，有个规模不小的网站，谁都可以上去张贴关于小区动态 和
生活信息之类的博文或评论。做为小区的文艺主干，林习远是这个网站里常客。而
这两天，他发现自己突然成了这个网站上头版头条的论坛热点。

这场网上的风起云涌是被一篇名为"小三无耻，公道何在"的文章撩拨起来的。说在
小区里，最近有小三复辟的歪风邪气抬头。现代版的陈世美受了小三的挑拨，做出
抛妻弃儿的恶行。如此良心丧失，人性泯灭，天理难容的举动，应该受到所有人的
唾弃。文章最后劝慰当事人迷途知返，需要遵守伦理道德，不要挑战人伦底线，被
社会唾弃。

文章的作者名为"今夜有暴风雨"，果然 文如其人，充满了讨伐檄文的激烈和煽情，
一下子在原本风平浪静的社区里激起了千层浪。连续三五天，每天有新的批判文章
跟进，光是跟贴就长达十几页。刚开始还没有点名批评，只影射说奸夫淫妇借唱歌
跳舞的机会在一起幽会。但社区里一共这么大点地界，要对号入座，实在轻而易举。
 几天后，就有人把苏婷借住在女儿家的门牌号码和照片统统贴到了网上。

一件事情，由一千个人讲出来，会有一千个版本。一些人在网上发帖讲述自己被丈
夫抛弃的不幸，更多的人开始充当维护正义的使者。尤其当提到出卖肉体和灵魂的
‘小三"这个字眼时，很容易激起人人得而诛之的义愤。"要在她身上踏上一只脚，
直到她跪地求饶。" "信不信，拍死你如拍死一只苍蝇?" 网友留言说。

林习远吓得"啪"一下合上了电脑。他弄不明白这些匿名躲在电脑里的都是些什么人，
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要恨他恨到如此地步?

到底是招谁惹谁了。难道就因为苏婷长得太过漂亮， 又比自己年轻了十来岁? 难道
这就是羡慕嫉妒恨的结果? 当自己吃不到葡萄的时候，无名业火就借着正义之名，
突然从黑暗的熔洞里喷薄而出。

群众的脸是千变万化，说变就变的。林习远脑子里把小区里认识的人过滤了一遍。
他们会不会是来过我家的客人，又或者是上过我音乐课的学生? 谁都有可能。说不
定，把自己和苏婷的事，宣扬出去的，正是圈子里和自己走得最近的人。更窝火的
是自家的太太，唯恐天下不乱，成天歇斯底里的张着个大喇叭，非把自己打扮成怨
妇模样， 拿自己的隐私拿出来向全世界广播。看来，秦香莲不把亲夫斩于刀下，是
泄不了心头之恨啊。他们都想把我给毁了，彻底地毁了。

林习远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说不定，现在正有几十几百几千双眼睛从暗处盯着
自己，等着看他和苏婷之间余下的好戏。他觉得他该伸出拳头，或者至少该跺跺脚
表示反抗，但他却连对手的脸都看不清。

弄到现在这付光景，可不就应了前几天刘家昌临走时给自己撂下的一句话，"你别老
了，老了，把自己给整成了一个大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