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斯新近购置的庄园很大,一眼望不到边界。屋前的草地上搭建了遮荫的敞棚,用白
色桌布覆盖的长桌两旁坐满了杰克的亲朋好友。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主动来向雪
儿问候,握手或是拥抱。但从对方躲闪的眼神或是欲言又止的谈话里,雪儿多少能
觉出其中的不自在。就好像对自己的问候,是一种不得不完成的某种仪式。雪儿不
习惯因为这样的原因,用这样的方式,成了舞台上聚光灯下的那个人。 她借机从人
群中溜了出来,漫无目的地向远方走去。
几日来时停时歇的阵雨把草茵洗涤得翠绿耀眼。草地里的露珠沾湿了她的鞋面,一
阵清凉透湿了她的脚背。这些天,在现实和回忆之间来回穿梭的雪儿变得反应迟钝,
以至于她白天也像游在梦里。也许,某天醒来,一切都能回复到从前的样子。
这里有点像杰克向她提过的庄园。白色栅栏边的青草顺着平缓的山坡,无遮无拦一
直漫延到天际。远处一丛丛茂盛葱郁树木的尖顶,差一点就能触碰到从天上垂下来
灰白沉重的云朵。
杰克从小在舅舅家的牧场里长大,除了农活放牧,连庄园里用细石子铺成的地,房
梁上用油毡盖的屋顶,都是他一手一脚做出来的。农庄里的活,他什么都会干。他
说等退休之后,在几十英亩的土地上,可以种菜,可以钓鱼,甚至可以偶尔打打猎,
从此两人和牛马鸡犬一起过着没有烦恼没有喧嚣的生活。
杰克向雪儿描述的这些场景可能没法再兑现了,又或许杰克已经提早实现了他的愿
望,只不过,他先去的那个世界里,如今只有他一个人。
每次找不到杰克的时候,雪儿总会有点无缘由的惶恐。但只要被他温暖厚重的手掌
实实地握着,雪儿一下子就会安稳自在起来。两人之间,经常出现的场景是,娇小的
雪儿,走在高大的杰克的身边,手牵着手。
"杰克?"
"嗯?"
"没事,只想知道你在那里。"
杰克于是会停下来,给她一个温柔而长久的注视,然后重重地在雪儿手上捏两下。
雪儿想,自己对杰克的依恋,开始于杰克的那双手。杰克和雪儿刚开始约会不久,
两人周末一块出去逛街。在一个大到让人晕旋的商城里,杰克走得快,雪儿走得慢。
雪儿对着橱窗里的衣服发呆,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突然发现前面的杰克已经不见
了。她一家店一家店地去找,同一段路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委屈得像个迷了路的
小孩。
等杰克再次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就想,这以后,一定不能再跟丢了。杰克一步能
迈出老远,她一路快走地跟在他身后,而她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杰克的手上。
杰克的手指和他的身材一样健壮,宽大而厚实的手掌半握着。她可以肯定那是一双
有力而温暖的手。她下意识地做了一件令自己事后也感觉奇怪的事。
她小跑了几步,赶上杰克之后,伸出自己的小拇指,插入他的手心里。两人什么话
也没说,却从前后分开走变成了一起并肩前行,而他的掌心再也没放开过她的小指。
直到后来杰克向雪儿求婚的时候,他才坦白说,他就是从那天起爱上她的。他以前
从来没和谁那样握过手。当时她交给他的,只是一根细得不能再细的小指头,他的
脑袋里却突然"轰"一下。她的手指被自己牢牢地拽着,眼睛却低着望向地面。那该
是多么纤细敏感的小姑娘啊,还小心翼翼藏着自己的骄傲和自尊。他觉得自己需要
认真看顾对待身边的这个女子。。。
两人结识一年之后,他问她,"你可以把你的手整个交给我,让我牵着它一辈子吗?"
雪儿微笑着问,"这算不算求婚吗? 西方骑士说这话的时候不是应该单膝跪地的吗?"
当着餐厅里众多客人的面,杰克真的单膝跪地重复了他的请求。惹得一众客人高声
尖叫拍手。
声仍在耳,而曾经说这话的人,却不见了。
"你到底去了哪里?" 雪儿四下里张望。除了脚下的小草,天边的大树,只剩下她自
己,在苍茫无垠的天地之间行走。带着不知从哪里来,又将会去到哪里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