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考古队在本市边远山区罕至人迹的地方,发现了一个世外桃源,一个与现代社会隔绝巳久的小山村。
将队员引进这个地方的,是一个杂草丛生的野径,它穿行数里后,钻进一个荒僻的山洞,队员们借助仪器,在洞里摸索跋涉数里,当他们终于钻出洞口后,发现自已己置身于一个山间盆地,这儿沃野数十里,座落着一个小山村。
村口站着一位老头,身着洗得己发白的绿军服,腰扎武装皮带,胳臂上佩着一个红布套,上面三个字“红卫兵”。
队员小李正凑上去淮备询问,这老头大喝一声“什么出身”?吓得小李倒退几步,也使大家瞠目结舌,不知何意。
足足交涉了两个小时,大家才弄清,此间为一人迹罕至与世隔绝之地。半世纪前,约公元一九七八年左右,有一百名年轻男女,因不满于当时被他们称之为“走资派”的人执政,遂相约秘密潜来此间,自成村落,立名“文革村”,老头即村革委会主任。这里与世隔绝已半世纪了。
■U市日报启事:题:发现文革遗址一事,在此间引起哄动。
本报记者甲,拟进洞长期采访。为方便与历史人物对话,已在历史研究所培训三天,突击学习久已为世人遗忘的文革专用词汇,如:炮轰、火烧、绞死、油炸(注:并不是真动用大炮与麻油),造他娘的反,滚他妈的蛋(注:不是虐待老人),红五类、黑八类、臭老九(注:不能从美术角度来理解颜色)…
■U市日报消息:题:昔日百人文革村,今剩主任一家人。
(记者甲报道)这位主任解释了人口稀少的原因:这是由于阶级斗争越来越激烈的原故。 百名男女进洞之初,额手相庆。一时间,忠字舞、语录操、早请示、晚汇报、大专栏、大批判,颇具革命气象。
后来大伙想起:根本大事是阶级斗争为纲,便有点发愁,这儿乃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又何来阶级敌人呢?有人建议出洞外再抢五名四类分子进来,好开展阶级斗争。其他人却又顾虑把进村洞口暴露了。
一筹莫展之下,便带着问题学习“无产级阶专政下的继续革命”的理论,顿时眼明心亮。党内尚且有一个资产阶级,这世外桃源莫非还能成阶级斗争死角么?阶级斗争无时不有时时有,无处不有处处有。不是阶级斗争熄灭了,而是我们头脑中阶级斗争这根弦松了-明白了,阶级敌人就隐藏在我们中间,洞内有敌人。
大伙心中一凛,脸色顿变。一百双眼睛瞪的滚圆,互相审视着,气氛紧张起来。谁是暗藏敌人?
一位战友灵机一动,指出那位建议出洞抢进五名阶级敌人的人自己其实就是阶级敌人,他把道理一摆,大家口服心服。而那位被点名者已是大惊失色,未及分辨,周围人一涌而上,头发一抓双臂一剪,拳头如林口号喧天,批斗大会便轻车熟路地开了起来。
文革村居民果然抓阶级斗争经验丰富,不上十分钟已是问得阶级敌人原形毕露了:某某某你想找五个阶级敌人进洞的真实动机何在?你想招降纳叛?你想内外勾结?你想转移视线?你不承认,那就是负隅顽抗,那我们就抗拒从严了。于是棍棒齐下,打得阶级敌人哭爹叫娘,革命群众大为兴奋。
这个首先揭露出阶级敌人的人就是现在的老主任,不过最能表现出他阶级斗争觉悟的还是下一件事:他纵身跳上台,大声告诫:“战友们,别光看到战场上红旗飘,还要看到阶级敌人在磨刀。文革理论告诉我们,阶级斗争是越来越激烈的--表现在质上是斗争越来越残酷,表现在量上是敌人越来越多。难道我们揪出了一个就能满足么?”
活学活用,立竿见影。果然,阶级敌人在强大攻势下被迫交代出其他几个同伙。
这占人口5%的阶级敌人的存在,使革命群众斗志昂扬。批斗会日日不断,群众的口号与敌人的惨叫不绝于耳,给这山村增添了热闹。文革村中,人人热衷于昂首革命,而不愿低头生产,故田园虽肥沃而产量低下。不过贫乏的物质生活中有火热的斗争生活,却也使人精神充实、安贫若素。
阶级敌人蠢蠢欲动了:忽一日,五个敌人全数失踪,仅留下一纸条:“亲爱的战友们,我们当了可耻的逃兵。不是我们想背叛阶级斗争越来越激烈这条规律,实在是又挨饿又挨打委实熬不住了。我们走了,但你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你们要继续战斗呵!”。
靶子不见了,革命派极为痛心。愤怒声讨的标语贴满村庄内外,奈何逃走的敌人已领教不到大批判的威力了。
没有斗争对象是不行的。因为阶级斗争不可能熄灭。于是又揪出数名新阶级敌人。
果然阶级敌人越来越狡猾了,革命群众还没来得及过上一把斗争瘾,那新阶级敌人就巳溜之大吉了,连纸条都不留了。
于是乎,揪了就逃,逃了再揪,周而复始,人越逃越多,已有九十八名阶级敌人逃之夭夭。
当初百名进洞人员,绝大多数人成为“畏罪潜逃的阶级敌人”,坚持下来的,只剩下革委会主任夫妻俩--幸而他俩又繁殖了子女数人。
(老主任认为这是一条惨痛教训:要保证阶级斗争永不熄灭,就一定要闭关锁国,严禁人员外流)。
■U市日报消息:题:文革村又出现阶级斗争新动向。
(记者甲报道):文革村革委会老主任发誓不让世外桃源出现阶级斗争的真空。目前,已指定其妻子担负阶级敌人角色。该妻在批斗会上已承认了自已是“睡在无产阶级左派身边的赫鲁晓夫”。她是文革村内唯一没有主动逃走的阶级敌人。
她眼泪汪汪告诉记者:“娃儿们都在这里,我往哪儿走哇?总得有人当阶级敌人才能保证那毳理论正确,那就不如让我这个老太婆当算了。”
■U市日报消息:题:文革村阶级斗争形势向纵深发展。
(记者甲报道):主任之子女厌恶父母间整天打闹,村无宁日,食不果腹。一番密谋后,众起而攻,以“走资派”罪名批斗了乃父。老主任遭此巨变,大受剌激。竟至眼光呆滞,举止蹒跚,常常一人徘徊村外,举拳高呼“阶级斗争永远存在,打倒走资派…”。 市医院召集一批医护人员进洞前去拯救。
■U市日报消息:题:市政府吁请有识之士
(记者甲报道):文革村老主任一家,因不同程度地患营养不良带来的多种疾病。已被接出洞。现全家均在市医院接受治疗。考虑到他们文化程度和智力均较低下,暴力倾向和偏执心态均较严重(与非洲一些国家的少年兵的战后症状近似),较难适应现代社会,市政府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拟筹资为他们家庭聘请现代文明家教团,欢迎有识之士前来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