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床上父亲对母亲无限眷恋和无奈的神情,听着客厅里电视播放的音乐节目,我的脑海里翻滚着母亲在父亲床边站立的那几秒钟里的画面。我看到母亲以一个胜利者的得意,以一副蔑视的腔调,向奄奄一息的父亲简短的三句话宣告。我掏出手机给弟妹发了信息,请她务必尽快寻到临终关怀的地方。
接着,我也给在北京认识的几位朋友发了紧急求助信,希望他们介绍一间当地的临终关怀机构。我想着不管怎么说,过去我们都是有交情的,每次他们去美国,我都尽心尽力接待、倾心倾力帮助过他们。这次我到这里人生地不熟,遇到重大的难处,我告诉他们只要介绍我一个机构的名字,我自己联系,绝不会麻烦别人。我先后得到回复说,一定帮忙打听。过了许多天我将要离开北京的时候,我陆续收到回音,说帮我打听了,但是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有一位还特别给我发了照片,说最近这些天出差外国不在北京。
早上八点钟,弟妹来电话说,她去看过附近一家临终关怀医院,但是条件很不好。情急之下,绝望之中,我在自己建的一个微信群里发了求助信息。这个微信群是为了帮助和方便社区邻居;其中有一位群友是跟我住在同一条街的邻居慧。几分钟后,慧发来北京莲花生命关怀团的联系电话。慧说,她的妈妈参加了莲花生命关怀的助念团。所以她建议我找这家机构。我来不及跟慧说声道谢,也不知道助念是什么,便拨通了慧给我发来的电话号码。
接电话的是这家生命关怀团的团长。我告诉他,我必须尽快找一个可以接收我父亲的地方。团长要我录一分钟父亲的视频发给他,他好看看情况再做决定。那一分钟的视频,竟然成了父亲生命中最后一段镜头。
几分钟后,团长打电话给我:你父亲的情况不妙,我已经派了一位师兄正在赶往你父亲家里。我们马上安排这边的事情。
来不及松口气,我分别打了电话给二叔和胡三,那个父亲念念不忘的表妹。我告诉他们,我父亲马上要离开家,他们到了北京可以直接去莲花生命关怀团的佛堂见面。
等待是最难熬的时间。师兄在赶路的时候,弟弟妹妹们也都聚到了一起。“到底这个地方行不行啊?” “可靠吗?” “你了解他们吗?” 大家不断地询问着我。弟弟问我:“怎么还没有到啊?不行的话,我们就去那家临终关怀医院算了。” 我告诉大家,我相信慧的介绍。我跟团长和师兄通过电话。我相信他们会来的。
见到先后赶到的两位师兄,我和弟弟妹妹们心里顿时觉得有了依靠,而不再慌乱。其实,侯师兄到了父亲家里的时候,我仍然幻想父亲能够扛过这一关。我几次追问师兄:“为什么要送我父亲去佛堂?那里有房间、有床位吗?是不是之后就送到老人院呀?” 师兄对我说,他们是有在政府注册的老人院,可是父亲已经来不及去老人院了。他现在必须先给老人家助念,让老人家能抗住路途的颠簸;不然路上就赶不到了。我清楚师兄讲的是真话,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师兄对我说:现在老人家需要的是安静,你这样哭泣,会影响和扰乱到老人家的心情,让他放心不下你而不愿离开。所以在我助念的时候,你不能待在老人家的房间里,你要到外面等着。于是,父亲的房间里只有师兄和弟弟,我和妹妹以及弟妹都退到客厅里等待。
随后赶来的堂妹听到侯师兄在房间里为父亲助念,一下子在父亲房间外跪下了。我拉起堂妹,对她说:到佛堂跪吧!现在我们都听师兄的话,让父亲安心离开,不要再出任何差错。其实,我是惧怕母亲的情绪反应会影响父亲无法平安离开家。
半小时后,救护车到了。弟弟抱起父亲,在师兄和急救人员的帮助下,把父亲放到担架车上。妹妹说,我先留在家里,等你们到了地方看看爸爸需要什么,我好带去。我相信小妹大概也和我一样,幻想着父亲还可以挺过去、活过来。
从家里走到十米之外的急救车,我和弟妹,妹妹、外甥以及堂妹全都默默地跟在担架车的后面。另一位师兄一直跟在后面助念。众人心里都明白,父亲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直到救护车离开小区,母亲始终没有出现。
救护车刚驶离小区,母亲便开始将父亲用过的物品往外面垃圾桶里扔。我至今都仿佛能听见小妹当时悲泣哀求母亲的声音:“妈 ——,您能不要扔我爸的东西吗?您能等我哥回来商量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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