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到女监了。
拎着装洗刷用品的网兜,踏完阴冷的长石梯,我跨进四楼的铁门。
“咦!那两个呢?”我问身旁的独眼龙。
“编队,要送农场去了。她们都在五楼集训。”独眼龙面无表情的答。
无怪乎跨入女监大门便感觉氛围异样,底楼车间的马达单调地响着,没有了往日叽叽喳喳的和声,二楼、三楼都呈异常的静谧,而作为教室的五楼却不时传来噪杂的人声。
看来女犯要遣送的小道消息不是空穴来风。
大墙内,尽管森严壁垒,管理制度颇为严密,但犯人中的地下“新闻传播网”却在缝隙中活动频繁,常令队长们“头痛”。
前一阵,随着一批批男犯被遣送大西北,地下新闻网的热点便紧紧围绕“遣送”涌出一个个消息。一会儿传说“下一批要遣送女犯了”,一会儿又传出“整个女监要迁走”,那些传说似乎有眉有眼,扰得女犯们惶惶不可终日。
“知道吗?下一批遣送的女犯是刑期5年以上的,而且要未婚的,听说是去大西北解决生态平衡….. ”传播者是女监医务犯, 她来医院取药,趁队长不注意时悄悄拐进病房。
“什么是男女生态平衡?”左床新来的年轻女犯问。
“很简单嘛,送女犯配男犯呗。”
“那不就终身落户大西北了?政府不是说改造好的可以回来的吗?”
“这就难说罗!”
“他妈的!我不去,死也死在上海! 呜…..呜啊…..”那青年女犯说着突然爆发哭声,接着垂胸顿足,边哭边骂,床铺被震得咯咯响。
“干什么?”病房管教队长闻声而来。
“要求遣送?”队长狐疑地打量她,“哪来的消息?现在没有这个任务。”
……
五楼有人在啜泣,有人在叫喊,不知什么瓶罐落地发出乒乓响声。噪音透过楼板传来,让人心绪不宁。
“编队的都是什么类型的?”
“表现差的。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先不要说出去,你要记功了。”独龙眼悄声说,带着明显的讨好口气。
“是吗…..”我悬着的心似乎落下了。会不会被编入遣送之列,这是目前最关键的问题。对记功,我不在乎,我本不是罪人,无所谓将功补过。
“我被减刑一年,没几天就要出去了。”独眼龙的那只健康的眼睛闪着前所未有的光亮。
我定定地看着她,蓦然明白了,恢复自由的光亮犹如一剂强心针,激活了半死人。然而,对于她,出去又能如何呢?三十五岁的人,没有一方属于自己的落脚地,得在弟弟弟媳的鄙夷目光下生活,出去能比这里好过多少呢?
人活着总得有希望,毕竟她对我蛮照应,我不忍心泼凉水,我说:“祝贺你了,外面的新生活一定会好。”我知道这话很空,但除此之外又能说什么呢?
“414, 你文化水平高,队长对你印象又好,以后主动多汇报点情况,队长可能会让你当组长的!”
我苦笑了。谢天谢地,我才不要当犯人头,这压抑的环境,这些个凶神恶煞的女人, 实在令我生厌。我祈望申诉成功,早日走出这块是非的。
天又阴下来了,我呆坐着,不知干什么好,头脑晕乎乎的,似乎在思考,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414回来了,全好了吧?”严队长来了。
“全好了。”我站起身。
“坐下吧,我来通知你,大队决定调你去教员组,教高小语文。 你收拾一下就搬过去。”
教员组,在女监是一般犯人可望不可及的。当犯人教员,意味着相对的自由,白天可以在整个女监大楼自由行走;同时也意味着可以脱离低层次女犯野蛮粗俗的巢窝,与受过高等教育的女犯为伍。
我不由一阵欣慰,忙点点头:“是。谢谢严队长!”
“你看看,谁来信了?该开心点了吧。”严队长朝我晃动一个信封。
我接过信,一眼瞥见熟悉的字迹,浑身血液顿时加速循环……
“娟,对不起!现在回想觉得自己的疏忽是不通人情,那时埋进资料里晕了头,只想到论文的deadline…… 望着你悴然离去的背影,我很难过,很后悔……”
“申诉成功与否,很大的因素在取证问题上。我在和兰兰接触,力图让她说真话。你要多保重,别胡思乱想……”
邮戳的日期是两星期前。
我喉间酸酸的,两行眼泪悄悄滚落…… 不是悲伤,不是喜悦,复杂的情绪难以梳理。
是我错怪了他,是我自寻烦恼,胡思乱想?
那中秋夜的美丽,那接见日的黯淡,强烈的反差让人能欣然受之吗?情人间无形的温度表所示的温差,是不能言喻只能感知的。
一声对不起,就能抹去整块的阴影吗?
有人说,女人的爱情如线状,细长而源源不断;男人的爱情如块状,粗糙而易翻过。
不就是吗?男人,自私的情人!
我忘不了那阴天深潭的目光,耿耿于怀那些 痛苦翻腾、得不到爱人安慰的不寐之夜。
可深褐色的眼睛老在眼前晃动,抹不掉,赶不走…..
唉,我是一个有悟还执迷的傻瓜。
严队长和独龙眼在门口讲话。
独龙眼又在汇报情况,看来她是在站好最后一班岗。想起她刚才传授的改造经验,我不由又苦笑了。
楼上的噪杂声消失了,偶尔飘来大队长训话的声浪。
窗外响起了淅沥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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