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和外婆（四）

張家要娶媳婦，雷家要嫁女。兩邊開始隆重準備。

雷家的雷姑姑也不好說什麽了，心裡暗使勁，以後一定會好好照顧這個有點林黛玉似的侄女。

外婆是否一開始就同意這門婚事？外公和外婆兩人有沒有一見鍾情？他們在結婚前見過幾次面？有沒有一起拖拖手，書信來往？

很可惜，家族沒有浪漫故事流傳下來。只是記得我母親說了幾次，說外婆的父親很喜歡我的外公。

雷太公最喜歡張老太公那首有名的詩作“新雷”。雷太公用毛筆寫了幾十輻“新雷”，左挑右挑，挑了自己最喜歡的那幅貼在家裡墻上。經常自己搖頭晃腦地默誦：

作物無言卻有情，每於寒盡覺春生。

千紅萬紫安排著，只待新雷第一聲。

老丈人喜歡女婿不奇怪，但是外公喜歡我外婆嗎？我外婆喜歡我外公嗎？

每當我看電影或電視，看到那些民國初期的短髮黑裙的女學生，就會經常想起外婆。

我的外婆外表，有點弱弱的，身段神情像極建築大師林微音。她是如何從充滿歡笑的校園，過著像小鳥一樣的生活，上的課有唱歌、數學、體育等新式課程的環境，走進了張家那一進門、二進門、三進門的舊式老宅？

我仔細看大表哥寫的族譜，推算一下，外婆應該是大約十八、九歲時與外公結的婚。

這場大概在１９１４年左右結婚的婚禮，當然是一場盛事。

我沒有見過外婆年輕時候的照片。只見過她六十歲左右的照片。

我的外婆長得瘦瘦的，戴一副金絲眼鏡。初一看，完全沒有“紅樓夢“裡賈母的威嚴。但每每細看，覺得這瘦瘦的女性，很有一種特別的優雅氣質。

我有時會將外婆與“紅樓夢”裡的人物比較。

外婆是家裡的獨生女兒，她瘦瘦的體型、頗有才情、説話細聲細氣，似乎有林黛玉的影子，但沒有林黛玉的説話尖酸刻薄。家人回憶，說外婆很少唉聲嘆氣。

從外婆後來處理一家大小、周旋五房太太及孩子的關係來看，外婆很有薛寶釵的氣度和處事能力。

從大表哥寫的家族回憶文章裡看，外婆喜歡猜謎，雅俗共賞的笑話一大堆，也喜歡躺在床上抽大煙；我又覺得外婆有點像“紅樓夢” 裡的史湘雲。

外公和外婆的婚禮是盛大的，但是圖片沒有留下來。1938年，日本軍隊入侵廣州。張家部分大宅被日軍的炸彈打中着火，燒了不少東西，包括大批寶貴的古董字畫，據説還有皇帝的幾封親筆信。

當時在大火中好容易搶救出來的大批古董字畫、照片，也在1966年的文化大革命中被家人或革命小將們燒得一乾二净。只剩下幾張木料極好的清代式的酸枝桌椅。

雖然外公外婆當年結婚的照片沒有留下，但坊間的一些故事還是有的。

我外婆是獨生女兒。她的父親，也就是雷太公，當然要為婚事做足夠準備。他賣了幾件家傳古董，再賣些田產，籌夠了錢買了不少金銀珠寶給女兒做嫁妝，希望女兒進張家大宅後不要受氣。

張家大戶，特意同意雷小姐帶兩個妹仔一起陪嫁過來。

雷家有兩個妹仔，一個與外婆年齡相仿，是順德來的女孩，一個是當地的台山女仔，年紀很小。

順德來的妹仔，雖然沒有文化，不識字，但長得秀麗端莊，頭髮總是梳理得乾净整齊。她不滿家裡重男輕女，又非要把她嫁給一個大她幾十歲的二婚男人，所以她決定一生不嫁人，要做一個“梳起女”，也就是當地當年流行的女人不嫁的一種形式。

她偶然來到雷家，計劃做幾年女佣，再回到順德家鄉做些小生意。

但是來到雷家後，順德妹子與雷小姐很快就玩得姐妹一般。雷小姐性格單純，讀的是新文化，知道要“人人平等“，沒有那麽多看不起下人的觀念。她教順德妹子認字，唱歌，偶爾還“ABCDEFG”的念念唱唱。順德妹子捨不得離開雷家了，乾脆決定與雷小姐一起去張家。她說，今生堅決不嫁，陪小姐到老。

另外一個台山妹子，家裡兄弟姐妹多，父親身體不好，小小年紀就到了雷家幫忙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只討有口飯吃。

小妹仔活潑可愛機靈，踢毽子踢得老高，沒人踢得過她，經常把雷小姐逗得哈哈大笑。雷小姐把她當成小妹妹。

因此，雷小姐帶著大量嫁妝，還有兩個貼身妹仔，一大一小，浩浩蕩蕩，威威風風的嫁過去了張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