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和外婆(五)
我的外婆,是在廣州新學堂上過課的短髮黑裙女學生,在她19歲那年, 還是走上了媒妁之言,父母包辦的婚姻,帶上一堆嫁妝,兩個陪嫁丫鬟,(廣州人叫“妹仔”),嫁到廣州的張家大戶家,也就是我的外公家。一夜之間,從“雷小姐“,”蜜絲雷“, “Ms. 雷“,變成”張夫人“,”張太太“了。
外公的家,到外公這一代,已經在廣州生活了六代人。雖說張家在外表看是個有點氣勢的“書香之家“,家裡香烟繚繞,客廳有酸枝木椅,書櫃擺滿四書五經,墻上挂滿古代名人字畫;庭院深深,翠竹輝映,鳥籠、盆景、鯉魚俱全。
但是,水有源,樹有根,追蹤上去,張家也是窮人孩子出身。祖上靠著考取功名,鯉魚跳龍門的本領來上位。
張家的太祖母,就是那位進了京城翰林院的“翰林公“的祖母,就是一個地道的廣東農村姑娘,而且是養豬家庭出身。張家再追上上幾代其實是浙江人。
這個太祖母的故事發生在清朝末年。
當年,一位姓張的茶葉小商販從浙江紹興來到廣州做生意。
那時的廣州,因爲清皇帝乾隆一道聖旨,下令除廣州一地之外,停止對外貿易,這就是所謂的“一口通商”政策。因爲這一政策,全國的茶葉、瓷器、絲綢源源不斷運送到廣州並銷往世界各地。廣州成了中國最大的物流中心,造成了廣州經濟的空前繁榮。
浙江來的張老闆經常約客戶上茶樓品茶,一邊飲茶一邊品嘗廣東點心。張老闆生意做得不錯,廣東話很快上口,也喜歡上廣州的飲茶點心和風土人情,決定在廣州多住幾年。
那時的廣州,有錢人家的女孩自視甚高,看不起這説話南腔北調的張老闆。張老闆倒是一下喜歡上住附近郊區,拖著一條大油辮子在腦後的黃姑娘。
張老闆在廣州清水濠附近買了一小屋,娶了這位黃姓人家的姑娘做妻。街坊鄰里稱張太太是“秀姑”。一家生活簡單,小康之家。
張老闆雖然做生意,但酷愛讀書,家裡收集不少書籍。張老闆還經常赴茶宴,品茶論道。茶助文思,張老闆自然經常出口成章。他喜歡念誦有關茶葉的詩歌。諸如:
九日山僧院,東籬菊葉黃。
俗人多泛酒,誰解助茶香?
十九歲的秀姑不久生下一個兒子,取名“綉山”。秀姑不識字,但勤快乾净,天天打掃庭院,尤其喜歡打掃整理書籍。每當晚上聽著先生用紹興話朗誦詩詞文章,她會微咪雙眼,臉露笑容,輕拍兒子。
張先生尤其喜愛他的浙江老鄉賀知章的詩句,遇上節日,泡上一壺上好的龍井茶,就搖頭晃腦吟誦: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兒子綉山一歲多的時候,張先生接到家書,說父親病重,催促他回家鄉與家人團聚。張先生決定馬上啓程回鄉探父。秀姑擔心孩子太小,路途崎嶇,決定自己帶孩子留在廣州,等待先生回鄉後回家團聚。
誰知匆匆一別,張老闆再也沒有回來家中。浙江傳來消息,說張先生突然得重病,很快在家中去世。也有人說,先生在路上遭遇劫匪,被人搶去錢財,還被打成重傷不治去世。
秀姑聽説後,抱著年幼的兒子,嚎啕痛哭。街坊衆人,看著孤兒寡女,也唏噓嘆息。
秀姑身材高挑健美,做事乾净利落,臉上總帶笑容。辦完先生的喪事才幾個月,周围不少男人的眼光就開始在秀姑身上打轉。也有媒婆們開始陸續上門説服她再嫁。
有一媒婆說,街頭的五金舖家,一個打鐵出身的窮漢子,現在生意越做越大,心裡有她很久了,他說不嫌棄秀姑帶孩子嫁過來。另一媒婆說,一大戶人家,早就看上秀姑,很想娶她做第三房太太。
秀姑每晚撫摸先生留下的書籍,看著年幼的兒子,默默掉淚。
秀姑住在郊區的娘家以種菜和養豬為生,她從小跟著姐姐到處找豬菜,煮豬食,看著父母經營養豬生意。
思考了一段時間,這二十來歲的小張太太,也就是秀姑,決定自立門戶,親手養育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