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莉的眼前呈现出去年过年的情景-----二姨的学生来拜年,妈妈给开的门。那个学生进来就给妈妈鞠了一躬,说:“纪老师,给您拜年了!”妈妈乐着回答:“没错,我也是纪老师!” 就转身去招呼二姨。 妈妈和二姨别说长相,连说话的神情都一样,为此宝莉无数次幻想过二姨就是自己的妈妈。别的能弄错,长相也会弄错吗?难道外婆真的象收养小姨一样收养了一个跟妈妈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吗?宝萍的话让她难以置信。如果妈妈和二姨这么象的姊妹都不是亲的, 那自己和宝萍的长相真正差了去了。 宝莉越想心里越打鼓。我不会真的也是别人的孩子吧?为什么宝萍知道这么多,自己却什么都没听说过?人不可以欺骗自己的感觉,即使是孩子!
二姨招呼着两个孩子:“面得了,赶紧拿筷子。”
全家人在饭桌前刚刚坐定,宝萍看见宝莉直发呆,就添油加醋地给了一句:“就连你也不是亲的。有一天我跟爸爸去倒垃圾,听见哭声,看见一个小可怜儿,正躺在垃圾箱旁边。不知哪个狠心的妈妈不想要她了,我和爸爸看见这个小孩白白净净挺可爱的,我也正好缺了伴儿,就求爸爸把她抱回来了。妈妈把她洗干净,换上我的衣服。所以她到今天还穿我剩的衣服呢。”
类似的话宝莉以前也不是没听见过。知道是大人逗她。可是今天宝莉终于找到了发作的机会。哇的一声就哭起来了。这哭却又有点雷声大雨点儿小。眼里虽说也闪着几滴泪花,但更多的是抗议宝萍,或不如说是要求大人澄清事实。她用眼睛瞭着太太,意思显然暗示: 太太,您管不管?
太太佯装没看见,拿起筷子说:“咱们能不能吃个清静饭呀?”
宝萍扭过头冲这宝莉说:“能不能吃个清静饭?”
宝莉的哭声立即升高了八度。
“行了!行了。宝萍你真是没个正性。干吗老逗她!”
又转过来跟宝莉说: “宝莉,来!挨着妹妹坐, 趁热把面吃了,今天的晚饭可是你点的,不吃可就对不住我。” 二姨催着。
宝莉住了口,不是因为可以就此善罢甘休,实在是不想倒了大伙的胃口。她一向喜欢全家人围着饭桌的时光。那个时刻不但充满了相聚的温馨,还有很多自己爱吃的东西。更重要的是餐厅那扇门和屋内家庭的趣事及朗朗的欢声会让人忘却外界的丑恶和喧嚣;让人觉得这里才真正属于自己。虽然孩子在饭桌上只许听,不许说,致使很多故事都是支离破碎。但那些故事充斥在空气,然后转化成营养,供给生命,滋养心灵。让她历历难忘。
“外婆怎么样了?这个周末我该去看看她了。”二姨一边给太太加卤,一边喂小表妹面。“今天护士扶着外婆下地了走了一圈,还是晃晃悠悠。大夫说外婆恢复得算是快的。如果外婆能吃东西就更好了。”
“太好了。”二姨抽一下鼻涕,显然是心里难受又不想表现出来。所以立刻就转了话题:“宝莉,今天顾得上买肉,卤有点偷工减料。只要你别嫌我往鸡蛋里放蛋黄就行啦。”
宝莉知道二姨想用自己的笑料逗乐子。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可乐。比起来三姨学骑自行车的事儿以及大舅和他女朋友斗嘴的笑话,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可是今天她没有反驳。至少这些笑话让今天的餐桌上有了很多生气。
吃完晚饭,宝萍居然没有斤斤计较地和宝莉石头,剪子,布来角出谁刷碗谁扫地,而是自己主动把碗都收拾起来。
晚饭后,太太照例进了她的禅房。宝莉知道那是清静打坐的地方。有时她也会悄悄的跟在太太身后。只要她不出声,太太不会撵她出去。但是最近太太在那里渡过的时间越来越多。宝莉宝萍整天一个人待在外屋,实在觉得家里过于沉闷。
宝莉和小表妹在几个屋子里跑来跑去越玩越疯,不一会儿就已经把屋子弄得乌烟瘴气。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她突然生出一个点子,鼓动着小表妹住在。小表妹于是磨着妈妈不走了。没有费多少口舌就说服了二姨。宝莉和宝萍高兴极了。一个给小表妹倒洗脚水,到里屋整理床铺。
二姨问大家晚上打算怎么过,宝莉要求讲故事,宝萍说要下棋。太太从里屋走出了说:”弹一首曲子吧,家里最近太安静了。” 一说弹首曲子,小表妹就拉开琴盖儿,在那架破钢琴上乱敲起来。二姨在钢琴坐下,把表妹放在身边。先是弹了一首肖邦的 E大调练习「离别」, 然后转过头问宝莉和宝萍,“唱支歌吧,宝萍, 最近在学校又学了什么新歌儿?” 宝萍笑了笑摇了摇头。宝萍最近除了和宝莉逗乐,也很少说话。
“我来弹一首大家都会唱的。” 琴键随着二姨的手指跳出了宝莉很熟悉的催眠曲<<宝贝>>。
“ 咱们的队伍一定能够得胜利,你爸爸一定会平安回来呀,我的宝贝,你妈妈和你一起等待着他的消息……”
二姨唱得很动情,这歌声,不但倾诉了她此刻的思念和迷惘,也宣布着她肩上的责任,更给两个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带来了无限的宽慰和希望。 感动得宝莉站起来趴二姨肩膀上说:“ 别唱了,别唱了。” 她仿佛觉得这歌声正在把她那刚刚释放出来的快乐再度拉回到思念的深渊。 就连太太也在一旁拭泪。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像是要说什么,却改了话题: “时候不早了,歇着吧。” 就会自己房里了。
道晚安前,宝莉拉住二姨问: “ 二姨,我是我妈妈生的吗?”
“哟,你怎么还问呀? 非得听到那个 ‘是’ 才甘心,对吗?”
宝莉点点头。
”你说呢?“ 二姨反问。
“那你觉得自己是不是亲生的呢?”
宝莉被问住了。她犹豫了片刻,摇摇头。
“ 哪儿不一象?”
宝莉用手纠着自己的衣角,说不出来。
“宝萍,你去哄妹妹睡觉, 我跟宝莉有事儿说。” 当二姨的情绪有些烦躁,她的语调也变抬高了。
小表妹哭闹着要妈妈,被宝萍给抱走了。
宝莉沉默不语。她突然觉得自己把自己装进了一个铁桶里,即让人窒息,又四面无路。开始后悔自己有些不识好歹,好像在指责家人对自己的不公平,不仁爱, 又好象故意搅扰了这个难得的晚上。 却又无路如何拗不过自己的好奇心。
两人对峙了几分钟,宝莉坚持不住了。“为什么小六子他们这么欺负我们?每次我们进楼道口的时候,楼下那些孩子都打我们,骂我们。为什么全家人都跑得无影无踪?外公为什么不管我们?为什么连宝萍也开始欺负我?为什么外婆和太太对我和对宝萍不一样?” 宝莉越说越委屈,就象下午冲着小六子发疯,好像挨打的不是小六自而是是自己!居然泣不成声。
“ 宝莉, 孩子!” 二姨一把将宝莉搂在怀里,自己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小表妹不断地要妈妈, 宝萍有点弄不住了,在里屋直喊二姨。二姨说: ”你上床上等着我,等我把那个小的哄着了就过来。”
宝莉梳洗完就忙不迭地上了床。宝萍也挤了过来。
往日全家人出出进进的情景在宝莉的眼前晃来晃去。恋爱中的大舅周末经常找借口不回来,就连宝萍也跟着大人起哄说罗密欧又去找朱丽叶了。正在航院读书的大舅,说话总是离不开飞机,他只有一个愿望,盼着国家有经济能力制造自己的飞机。 而不只是维护和修缮旧时代接手过来的旧飞机。要说三姨不是自己家的人,宝莉相信。 三姨长得又高又胖。没事就趴在床上读十四行诗。穿裙子的时候得咬着牙吸着气才能提上去。自从她上大学那天起,大舅和小舅就教她学骑自行车。两个舅舅一边一个地扶着她,终于看到车平衡了,刚一撒手,就听一声巨响,三姨重重地倒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她抱怨舅舅们不负责任。打那儿以后,只有她一出来学车,街坊家的孩子们都跟在后头起哄。 姨父是个帅气十足又很爱可亲的人,很受外公外婆青睐。这个家里最不善言语的要数爸爸和小姨。或许是因为大家庭的缘故,腼腆少话的人常常容易给忽视。 最让人头疼的是小舅。作为家里的老吆,他不但不努力学校,而且经常给家里找麻烦。据说有一次在校门口抽烟,让老师逮着送到家里。为了他,外婆没少给老师陪不是。还有小姨……
正想着,二姨端着一个首饰盒进来了。今晚她要替姐姐揭开孩子们要知道的家庭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