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先生并没有直接把宝莉送回家,而是带她进来二楼王奶奶家。“王大妈,”陶先生点头说:“您看二楼这些事,您离得近,还得您费心给张罗顿饭什么的。”
王奶奶是个高大的女人,一副乡下人打扮。“陶先生,您这就见外了,这边好劳您的驾常过来看看。老太太怕是……”宝莉听着明显压低了的嗓门,也就不再理会他们。
下午宝莉站在凉台上望着楼对过。远远地看见一个解放军冲她着手。宝莉心理纳闷我们家没有解放军。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解放军渐渐移动到凉台下,这时有好几个带红袖章的人把他围起来。宝莉听出是姨父的声音: “我是他们家的姑爷,听说家里出了点事。我过来看看。”
“什么事儿啊?”
“晌午接着居委会的电话说我们家老太太不行了。”
几个头凑到一起嘀咕了一会,就把路给让开了。
二姨父进来了家。宝莉凑上前去。心里好奇为什么今天姨夫穿了一身军装。在这个家里,除了二姨父和小姨,宝莉从来不主动张口和其他任何其它人说话。她所有的表达都是点头或摇头。因为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会有好结果。每个人,包括宝萍都取笑她,奚落她,说她“侉”,嫌她“贫”。宝莉并不知道侉和贫是什么意思。可是她明白全家人不喜欢她主要是因为她爸。可是爸爸哪儿遭这家人恨,宝莉无从得知。就连一副奴才相的姑太太,也有一搭没一搭地拿宝莉开涮。所以宝莉的语言多是翻白眼,甩打门。
“宝莉,害怕了吧?” 姨父和蔼地说,宝莉摇摇头。
“少康,你可是看见了,你姑奶可是死在我怀里的。”太太又重复着上午的话。
姨父冲这太太说:”奶奶,我已经通知火葬厂了,他们晚晌来人。我明天要出差,恐怕得一阵子才回来。等会儿回去的路上我顺便到医院去看看我娘。小不点儿就得您多费心了。”
“你在医院要是看见宝萍,嘱咐她赶快回来。她姑太太可是最疼她了。”太太吩咐着。
“哎,我一定。姑太太疼我们大伙,我们都知道。”姨父一边安慰太太,一边解释:”奶奶,秋禅下了班还得接孩子,今天怕是不一定能赶得过来。 赶明儿下了课趁早过来。您还得多担待。”
”少康,奶奶知道眼下的情况。有你这句话,奶奶我什么都不说了。”
“宝莉,你在家听太太的话,要好到医院去看外婆,千万别告诉外婆家里的事,她要是听到家里的事,怕是心脏病再犯了。 另外不许犯拗。”姨父的嘱咐特别严肃,根本没有往日的和蔼。
“我听话来着,我没犯拗……”长辈们的态度让宝莉特别紧张。她不明白什么全家人老是埋怨她,说她拗,她到底什么地方做的不合适。“我是个好孩子……” 宝莉替自己申辩着。
姨父走来。屋里就剩下太太,宝莉和躺在床上的姑太太。太太近了她自己的屋,过了一会儿,拿着一件毛茸茸的皮大衣。“宝莉,去把它拿去卖了吧。回来的路上顺便打二两咸肉。”
宝莉抱着衣服出去了。一口气跑到路口的店铺里。这件衣服宝莉从来没见家里有谁穿过。挤进们缝,宝莉冲着店老板说:“我太太说让我把这件衣服卖了。”店老板用手顺着毛皮往下胡噜,然后带着衣服走进柜台,出来时递给宝莉是10 块钱。宝莉转身开门,店老板问她:” 你外婆好点了吗?”宝莉摇了摇头。掌柜一把拉着她,又给她添了两块钱。
捧着咸肉跑回家时,她的小手已经冻得通红。进屋看见宝萍,满心高兴可以有个说话儿的人,谁知宝萍张口就冲着宝莉说:“都是你,没有把小板凳挪开,姑太太才死的。” 听见这话宝莉已经憋一天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她把手里的肉往地下一扔,一把抓住宝萍的头发,两个人就撕打起来。凭什么大人们都互相安慰,就没人给宝莉一句暖心的话呢。就连陶先生都可怜宝莉,怕她冻出病来,难道家里出来这么大的事,别人都充满了悲哀,只有宝莉高兴吗? 虽然她只是个尚未学会表达感情的孩子,可她内心的悲伤不是和别人一样吗?宝莉抓着宝萍的头发不放,宝萍直叫“太太,太太您快出来看看。”她越叫宝莉就越动劲,心里话:我叫你告状,你不是就凭着全家人向着你,你才敢冲我指手画脚,我今天非教训教训你!宝莉哪儿知道什么是教训? 她没命地发泄着压抑了许久的愤懑。宝萍到底是大她几岁,三两下把宝莉骑在身下:“我叫你撒野。”宝萍一边说,一边打她的屁股。任她怎么反抗也无济于事。
太太哆嗦着说:”小姑奶奶们,别打了,家里出了这么多事,你们还不闲乱?都给我起来。” 姐儿俩站起来。宝萍拍打着身上的土,宝莉拾起地上的肉递给太太 。她觉得自己口干舌燥,正要找点喝的,两个壮汉走进家里,说他们是火葬场的。两个人一个抬着头,一个抬着脚,把姑太太抬了出去。走到门口,一阵冷风把姑太太脸上的手绢吹了下来。宝莉最后看了一眼姑太太的脸,和生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顺手在姑太太脸上摸了一下,心里空荡荡地,一股要喊出来的压抑。她忍了忍,进了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