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董妮娅刚进小班时，正是小班人丁兴旺的高峰时期，约莫有四十多个人，而当时中班才二十几个人，大班只有十五、六个人。小班的女孩果然不穿统一的白色练舞裙，别出心裁的家长把她们打扮得五颜六色。

三面围墙的把杆旁站满了小朋友，孩子们之间的距离太近，前面的小孩向后伸腿时会踢到后面的小孩。董妮娅晕头转向不知要站在哪里好。沃伦斯基跑过来把她带领到离钢琴最近的位子，与张媛媛和高曼曼为邻。

端庄文雅的张媛媛已经学了好几年，跳得熟能生巧。调皮捣蛋的高曼曼学无长进，喜欢搞笑做怪动作。她们对董妮娅很友好，让董妮娅看她们怎么跳，依样画葫芦地照做就是了。

沃伦斯基在一小时之内要应付众多的孩子，分身乏术，只能蜻蜓点水似地对董妮娅的手指和脚位稍作指导。

一个月学下来，妈妈问董妮娅，“你喜欢再学下去吗？”

董妮娅显然是喜欢的，“好在有张媛媛不时地帮我纠正姿势，让我模仿她的动作，使我学得轻松愉快，我还是喜欢学下去。”

妈妈听了开心，“张媛媛真是个好孩子，我们下次请她吃点心。”

接下来的星期天，小班的课结束后，妈妈请鲁莎莎、张媛媛和张妈妈去南京西路老字号点心店“王家沙”吃点心。大家一边吃一边聊。

妈妈趁机表示谢意，“还好有媛媛的帮助，我家董妮娅总算学到点窍门。”

张妈妈也说些好听的话，“你家董妮娅才学了一个月，就有窍门了，不容易啊。你看我家媛媛，已经学了快三年了，还是练些基本动作，还没上足尖呢。好像旧社会里的学徒学生意，不让你学得快，学得多，沃伦斯基门槛紧，慢慢来，磨洋工，他就可以多赚钞票了。”

妈妈满口嚼着鲜肉大包，“我看沃伦斯基的生意很好，他的赚头应该很好吧？”

张妈妈吃着八宝饭，“三年前媛媛刚开始学时，只有大、小两班。我记得大班里有八、九个人，小班里只有小猫三只二只，没有这么多人的。”

鲁莎莎咽下一口豆沙锅饼，“是的，一九五五年他刚开张时，我是第一批学生，一共五个人。过了几个月，增加为八、九个人。后来他开始招收小孩子，我看到张妈妈第一次带媛媛来上课时，小班只有三个人。后来学生慢慢多起来，就开了中班。”

张妈妈盘点着收入，“目前三个班加起来，差不多有八十多个学生，算起来，小班每人收五元，中班和大班每人收十元，一个月的收入将近六、七百元了，赚头确实是蛮好的。”

鲁莎莎计算得更实在，“不过他要分给弹钢琴的莱蒙诺夫二百元，还要付舞蹈室的租金、水电、电话费以及女佣的工资等，费用也是不少。”

董妮娅补充，“还要养猫咪呢。”

张媛媛进一步补充，“还要每天卖新鲜鱼来喂猫咪呢。”

大家说着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妈妈提起，“我听卡秋莎说，沃伦斯基解放前是在霞飞路的艾伦夜总会里表演歌舞的，我原以为他是苏联某个芭蕾舞团的退休演员或教师呢。”

张妈妈了解得更详细，“他不是芭蕾舞科班出身，没受过俄国古典芭蕾舞的正规训练，是半途出家的啦。解放前他在白俄夜总会里表演歌舞混口饭吃，解放后人民政府取缔了夜总会、酒吧间和舞厅等风月场所，这些人没法混了。但日子总要过的吧，有的改行做小生意，有的离开上海，离开中国，去别的国家重新过起流浪的生活。这些白俄原本是与苏联布尔什维克共产党政权为敌的，当然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政府格格不入啦。而沃伦斯基却选择留在上海，并且开班教芭蕾舞，还赚到不少钞票，真是难得啊。”

鲁莎莎告知大家最新消息，“听说莱蒙诺夫正在向派出所申请港澳通行证，他可能随时会离开上海去香港。”

张妈妈随即说起钢琴师的来历，“你们不要小看莱蒙诺夫只是个钢琴伴奏的小角色，他可是彼得堡大学音乐系毕业的哟，出身于俄国贵族世家，父亲是沙皇时代的军官，母亲与英国皇室有血统关系，门庭显赫呵。”

妈妈惊叹：“哎，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我看他脸色苍白，弱不禁风，营养不良的样子，还以为他出身于贫苦人家呢。”

董妮娅问：“莱蒙诺夫去香港后，谁来弹伴奏呢？”

鲁莎莎猜测，“可能由他的女儿娜塔莎来替代他吧。以前莱蒙诺夫感冒生病时，总是由他女儿来代班的。”

张媛媛应声道：“哦，就是那个满脸雀斑的俄罗斯大姑娘？”

鲁莎莎点点头，“她的五官其实长得还算漂亮，只是雀斑太多，她的钢琴弹得确实很棒。”

张妈妈问：“莱蒙诺夫会不会带他女儿一起去香港啊？”

鲁莎莎答：“这可说不定，也许吧。”

张媛媛很得意地表示，“我妈去香港时，一定会带我一起去的。”

妈妈惊讶地问张妈妈，“咦，你也要去香港？”

张妈妈回话：“唉，媛媛她爸爸在解放前夕就去了香港，留下我一个人打理绸布店的生意。后来公私合营了，我干脆不做事体，在家照顾女儿。媛媛她爸爸来信催促我们赶快申请去香港和他团圆，我把申请表递到派出所已经快年把了，还没有消息呢。”

妈妈叹息道：“唉，媛媛要去香港了，董妮娅就要失去一个好伙伴喽。”

张媛媛安慰道：“还有高曼曼可以做伴啊，她也跳得不错，又会做怪动作搞笑，很逗人开心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