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彼特下船，从码头上的人群中推推搡搡走出来，疾步穿行大街小巷，消失在拐角处。

马克和艾密丽好不容易迈进船舱，立刻坐下来休息。

汉斯安置好行李，眼睛四下里张望，“彼特呢？”

安娜回答，“我让他待在这里，他应该就在这里。”

艾密丽满脸疑惑，“可是他没在这里呀，会上哪儿去呢？”

马克板着脸，“他跑了，走掉了，小杂种！”

“唉，别这么说，他只是有点淘气罢了。”

“他脾气倔强，忤逆！”

“即使耍孩子气，有点叛逆性格，他终究还是个好孩子嘛。”

马克跺脚喝道，“杂种就是杂种，狗改不了吃屎！”

艾密丽撇撇嘴，“胡说八道！”

汉斯冲出船舱，安娜紧跟在后。两人逆向推挤着乘客，疯了般地东奔西跑寻找彼特，从上层甲板到下层甲板，从船头到船尾。

汉斯大喊大叫：“彼特，彼特，你在哪里？”

安娜呼唤：“彼特，出来吧，我们在找你呢。”

汉斯声嘶力竭地喊：“彼特，回来吧！”

最后，安娜找到了彼特丢弃在甲板上的大衣。她拾起大衣痛哭流涕，“彼特的大衣，是我买给他的，没错，是他的大衣，他跑了，他说他不要去美国，他不愿离开上海，他说话算话，说到做到，他要摆脱我们，他不要我们了！”

汉斯抚摩她的肩头劝慰道，“别担心，我一定会找到他，他很可能已经下船了，我这就下船去追他。”

“汉斯，我和你一起下船找他。”

“不，安娜，不，你在船上等我，我跑得快，我去追他，我会把他带回船上来的。”

汉斯正要下船，一位船务人员跑过来阻止。

鸣笛，起锚，轮船驶出港口别离上海滩，开启了前往旧金山的旅程。一些旅客齐声唱着名为《旧金山》的美国歌曲。

汉斯和安娜凭栏眺望，无可奈何地看着波浪滔滔不绝，上海滩渐渐远去，最终从视线中消逝。

彼特徘徊在街头，灰头土脸衣衫褴褛。一个苦力拖着满载重物的板车步履维艰地在跨越苏州河的桥上挣扎。彼特与一群乞丐孩童一拥而上奔往桥头鼎力相助，从板车后部推动车子。板车过了桥，苦力撒了几个铜板在地上，乞丐孩童迅速捡拾铜板，随即流窜四散得无影无踪。一个铜板在彼特的脚旁弹跳，彼特拾起来，抛向空中，铜板回落，被接住，重回彼特的手掌心。

彼特在凋敝零落的犹太区到处闲逛，用铜板买了个硬面包圈，一边吃，一边踢着路边的小皮球。小皮球滚动着，越滚越大，成了个大型的地球仪。

地球仪上有中国地图，中国地图上的一个小圆点代表上海市，上海市的其中一个区域称作虹口，虹口犹太社区的形成始于一九三八年十二月，时值抗日战争。

一万七千多个犹太人逃避欧洲纳粹大屠杀，在上海犹太区幸存下来，活着看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

在中国共产党于一九四九年五月接手上海之前，绝大部分来自欧洲的犹太人纷纷移居美国、加拿大、以色列、南非、澳大利亚等地，极少数人回归欧洲故乡。

最终尚有一千多个犹太人在中共政权领导下的上海又生活了一年之后，才被美国准许以过境签证上船前往旧金山。

上海虹口犹太区解散于一九五零年年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