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曦生平第一次坐飞机。泛美航空公司的大飞机上乘客零零落落,很多座位都空着。吴曦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他旁边的三个座位都没有人。飞机起飞后,他前前后后观望一下,有些乘客干脆调换座位,一人占四个座位,把双腿伸直了,舒舒服服地躺着休息。他也有样学样,占用旁边的三个座位,把背包当枕头,想睡就睡。
航空小姐推着餐车过来送饮料和餐点,吴曦见啥吃啥,来者不拒,食饱为止。记得以前闲着没事,经常去美领馆门口领领市面听听小道消息。一次,他挤在人堆里听大家谈山海经,有个人说他的朋友头一回坐飞机出国去,以为飞机上的餐饮价格一定特贵,自己的荷包很紧,就憋着不吃不喝一路饿肚皮,后来才知道机票的价格是包餐的,不吃白不吃,真是做了冤大头,懊恼煞了。
飞机快抵达洛杉矶时,机上服务员发给每个乘客一份表格,要大家如实填写,申明自己没有携带任何违禁品。如身上带有一万元以上的美金,必须如数申报。吴曦轻轻松松就填写完毕,每个问题都简简单单填写“NO”就成了。吴曦身上真的只有一百元美金。祖父送给他的罗莱克斯旧手表戴在手上时时刻刻派用场,算啥走私?祖母传予他的金戒指没敢带出来,由妈妈保管着。
吴曦下机后随其他乘客们进入移民及海关检查大厅。检查官在他的护照上盖了章,随便翻了一下行李,就让他过关了。他拎着行李走到机场门口,外面天色已暗。要到哪里去过夜呢?本来打算到机场附近的旅馆住一夜的,后来听飞机上的新加坡华侨讲,机场附近的旅馆费特别贵,一个晚上要一、二百元,而自己身上只有一百元美金,还是用来买吃食果腹要紧。
他走回机场休息室,里边有很多候机的旅客正随处打发着时间,有的东倒西歪躺在长条凳上睏觉,有的垂头蜷缩在墙角边地板上打瞌睡。吴曦决定就在机场过夜,一切等明日天亮后再另作打算。他先上厕所,顺便把护照和入学证放入内衣的口袋,确保不会遗失,然后在咖啡店买了条法国棍子面包和一瓶可口可乐。他在休息室里找了个角落,从行李箱中拿出床单铺在地上,用背包当枕头,把羊毛毯半垫半盖裹在身上,就凑合着睡下了。
吴曦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半夜里醒转来,睡眼惺忪,还以为仍在上海家中,清醒些后,才意识到这是美国洛杉矶机场的休息室。回想上海家中从小睡惯的沙发床,恍若隔世。肚子有些饿,咬了几口棍子面包,口渴了,喝些可乐。可乐喝光后,就用空可乐瓶灌饮水机里的水来喝。不知不觉中天亮了,阳光从玻璃窗外射进来。吴曦环顾四处,旅客进进出出来来往往,谁也没多看他一眼,谁也没注意到有个中国大陆来美的留学生,因身上的钱不多,不舍得化钱租旅馆而在机场休息室过夜。
吴曦在机场的厕所间洗脸、刷牙、梳头、换衣服,开始时有些不好意思,一会儿就无所谓了,因为根本没人理会他。即使有旁人看在眼里,也不觉得奇怪,一切都属正常。
吴曦打算吃过早餐就到侯台生位于市中心的店铺去,倒不是为了替顾妈妈去摸底,而是急着想求侯台生帮忙找份工作。
他在快餐厅叫了香肠、煎蛋、麦粉饼和咖啡,边吃边向餐厅服务员打听,“请问如何去洛杉矶市中心?”
服务员告诉他:“机场外有出租汽车,要到哪,就到哪。”
吴曦又问:“能不能搭乘公共汽车?”
服务员回答:“当然能。你可以先搭机场专用免费巴士到公共汽车转换中心站,再乘开往市中心的巴士,不过等车转车很费时间。如果你携带的行李多,在上下车及行走途中会有诸多不便。”
吴曦谢过服务员,快速吃完早餐。肚子饱饱,力气充足,拖着行李就朝机场外的巴士站走去。叫辆出租车固然方便不少,但至少要三十元美金,而搭巴士只要几个硬币,他不怕诸多不便,只要省下钞票。
吴曦在机场外的巴士站等了一会儿,就有免费巴士开过来。司机是个壮硕的黑女人,下车来帮老年旅客搬行李。免费巴士把旅客带到公车转换中心后又开回去接下一班旅客了。
吴曦站立一旁,周围是不同族裔的旅客和各条线路的公共汽车。他不知所措,焦急地思忖着,要乘哪辆巴士才可直接到达市中心侯台生的店铺呢?这时正好有车站管理员走过来,吴曦马上翻出通讯录上的地址给他看,用简单英语不断地问:“哪辆车?那辆车?哪辆车?”
“四五三,四五三,四五三!” 车站管理员瞥了一眼吴曦递过来的地址,一边作简易回答,一边继续朝前走。
吴曦还没反应过来,旁边有个白人青年向他解释,“管理员叫你乘四百五十三号巴士,可直抵你要到的地方。”
吴曦问:“哪里有四百五十三号巴士?”
白人青年指指对马路,“对面,就在对面。”
“就在对面?喔,知道了,谢谢你。”吴曦连忙拎起行李跑到对面的车站,果然看见四五三号巴士徐徐开过来。
上车后,吴曦发现公车上没有售票员,就照别人的样子把硬币放入投币机里。他把通讯录上的地址给司机看,司机说:“我这辆车走的是市中心的斯珀林大街,你可在三街下车,再走一个街区就到了缅因大街,那儿就是你要去的地方。”
吴曦听得似懂非懂,却连连点头,心神不宁地找个位子坐下,把行李移在脚边。
吴曦昨天夜晚把自己局限在洛杉矶机场内,今天一早脑子全用在问询、等车、转车等方面,这时才有心思观望车窗外洛杉矶的街景。洛杉矶与世界上的其他城市一样,有整齐规划的现代化建筑,也有脏乱凋敝的贫民窟区域。
一晃眼巴士上了高速公路,没了红绿灯和行人,只见大小各式车辆,朝着同一个方向,高速行进,如风驰电掣般。另一头有相反方向的车队,也是高速行进,如风驰电掣般。吴曦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真正踏上美国的大地了,因为八十年代初在中国大陆,即使在上海大城市,还没有高速公路。
巴士渐渐驶近市中心,从高速公路出口,减慢车速缓缓融入市井,穿梭在大街小巷中。红绿灯闪闪亮亮,行路人熙熙攘攘,这时司机开始高声通报路名,到站的乘客可拉线按铃要求下车。
吴曦伸出三个手指头问坐在旁边的墨西哥妇女,“三街?三街?”
墨西哥妇女伸出五个手指头,“五站!五站!”
两人的英语都不灵光,但对方的意思却了如指掌。吴曦微笑点头答谢,开始专心数站头。上一站停在第八街,这一站停在第七街,下一站是第六街,吴曦看清英文路牌了,巴士行驶在斯珀林大街上,在每个街区的车站停车。乘客上车下车,司机开门关门,周而复始,不厌其烦。到了第五个站头,果然看到第三街的路牌了。墨西哥妇女指手画脚示意吴曦可以下车了,吴曦挥手致谢,拖着行李匆匆下车。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