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篇演讲稿,亦是我新书《他们最幸福》的序言,想把这篇长文献给爱「一个」的人们,谢谢你们读《不用手机的女孩》和《我的小姑娘》时,肯落下泪滴或红了眼眶。
浪荡天涯的孩子,忽晴忽雨的江湖,祝你有梦为马,永远随处可栖。
开讲:
在人际交往中,人为什么有时会觉着累?饭局里、社交中、应酬时、当你在表述自己时,为什么会累?或许是因为,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想展示出一些其实自己并不具备的品质和素质,所以会觉着累吧。
我今天不想太累,这场演讲我想真实一点儿,说点儿实话。
我认为这是一个有点扯淡的社会,这是一个悲凉的时代。悲凉到每当我们去认知一个人时,一定要先给人框架一个标签:他是干什么的。哦,他是一个专家、他是个作生意的、他是一个学生……然后以此为出发点,来冷暖远近度量一个人。
我觉得这很扯淡。
我很想站在这里很随意的介绍自己说:我只是一个33岁的男人……
但是好像不太契合大家的接受习惯,那就先从标签开始吧。
怎样介绍我的标签呢?
刚才演讲开始前,我在洗手间遇见两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他们告诉我说:我是看着你节目长大的。
好吧,我有一个身份标签是“一个主持人”。我自己界定为一个还算敬业的二流综艺节目主持人,但按照业界某些人的评判标准却是最不务正业的,最不求上进的,轻易的就放弃了很多机会。他们有时会议论说:这人干这行也干了十几年了,别人都一个接一个地“红”了,就他还这么漫不经心地玩儿清高,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我也不清楚到底是谁的脑子有问题,只是觉得:某些约定成俗的规则,并不等同于自己的生长法则。
另外一个标签的话,我是一个背包客吗?算是吧。在路上断过三根手指,一只手腕,两根肋骨,脚后跟冻坏了一点儿肉,一到了秋天必须要穿靴子。走了很多年,走坏了很多双鞋子,混迹江湖多年,浪荡过大半个中国,滇藏线、川藏线,都不止一次一步步用脚量过,算是一个背包客吧。
可当下我并不敢刻意去标榜这个标签。最初背包上路时我还只是个简单的少年,那时背包客这三个字还在代表着一种勇敢而浪漫的成长方式,不像当下,已然奇怪的沦为一个时尚而浮躁的名词。
还有一个身份标签:民谣歌手。
我爱民谣:它是一种诉说,一种可以承载“情怀”二字的诉说;于当下的时代而言,它是为数不多的气眼;它是羊,我赶着它,和我的伙伴们行走在无垠的旷野上。甚至没有路,只有一片无垠的旷野,天干物燥暗哑呜咽,但是一点儿都不晦涩。
你知道,曾经有一个很美好的时代,人们把流浪歌手称作行吟诗人。但那个年代已经离我们远去了,或者说在中国历史上,这样的时代稍纵即逝,白驹过隙,美好得跟假的似的。
在我十年流浪歌手生涯中,遭遇过很多神奇的人,神奇的和假的似的,今天第一次说给你听。
他们的生活方式、人生出口、修行法门,和实用主义者们秉承的朝九晚五、温饱体面、出人头地没太大关系。
他们是天涯过客、浮世散人、江湖游侠、流浪歌手,我很庆幸曾是其中的一员。
我很难用一个词来界定他们,我不想用那种标签:他们是一些浪迹天涯的人,他们是凯鲁亚克笔下的那种“在路上”的人,不想用这种标签。
我想用“他们是幸福的人”。
他们拥有一种值得我们去认可、寻觅、甚至理应获得的幸福感。他们或许是陌生的,但却是发着光的。
于已经习惯了单一幸福感获取途径的人们而言,那是另一群人的另一种幸福感。
这些幸福的人并无太璀璨辉煌的标签,他们路过我的生命,是我内心强大力量的某种重要来源。我想给大家介绍下他们。
2012年8月份时,我在丽江开过一个叫“丽江之歌”的酒吧。在这个神奇的酒吧里,厨师会打手鼓,扫地的小妹会唱爵士,收银员是散文作家,吧台总管是个学校教导主任,她觉得自己以前作孽太深,所以来洗涤灵魂。我们的歌手有老诗人、有支教的老师……
这个酒吧天天爆满,由于掌柜太不会挣钱,几个月后光荣倒闭了。话题岔开一下:我还有一个标签是“最不靠谱的酒吧掌柜”。
多年前,我在拉萨开过酒吧,倒闭了;在成都开过酒吧,倒闭了;在丽江开过酒吧,倒闭了;开了第二个酒吧,倒闭了……现在丽江还剩下一家酒吧,叫做<大冰的小屋>,还在努力赔钱维系着,因为人们说它是丽江的一面旗,不能倒。
首先介绍的这位仁兄长得很像曾志伟,外号“志伟”。志伟就是我刚才提到的会打手鼓的那个厨师,本身他就长得很像一只手鼓。他非常希望在丽江能够有艳遇,但是很遗憾,不论他怎么样抱着吉他摆POSE都没用。
他究竟怎样的神奇呢?这个46岁,还是45岁的中年男人,他因何来到丽江的我不知道,他在我酒吧白天做饭,晚上唱歌,帮忙打手鼓,不要酬劳。前段时间云南彝良地震,他要请假到彝良去,我说你为什么要走呢?你这么一个死胖子你去了能干什么。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是蓝天志愿者行列中优秀的一员,有地震的时候他必须要冲过去履行职责。这一切,你不问他不说,并不引以为谈资。
他回到了丽江后,又跟我请假,说是再待两个星期就又要走了,他说要去实现他的一个人生理想。我问你都四十多的人了,什么人生理想?他说当渔民!他说我这辈子可想当一回渔民了。
然后他去了海南,混上一艘渔船出海打渔,学会了晕船,还学会了补网。
这个不惑之年的男人所实现的人生理想,让我非常羡慕。
我有一个朋友隐居在大理,是一个年轻的单亲妈妈,叫做听夏。
她说她的价值观是:所有一切数字可以衡量的商品价值,都是要努力去逃脱的。
这是听夏的照片,站在田间,带着她的小女儿,苍山洱海旁,安静的为自己生活。这是个有信仰的女人,相由心生,是个美丽且娟秀的女人。她在欧洲留学回来后,想找一份图书管理员的工作。她去应聘,一次接一次应聘,后来发现,我操,这个国度什么都在发展,唯独游戏规则没动弹,游学了多年回来后居然还是竞聘不过随便一个稍微有点关系的人。
她不想改变自己,于是选择安居大理。这是个有才情的女人,她有一次跟我讲起背上的小女儿,说,大冰你知道吗:“小朋友刚刚睡醒的样子,就像是从一个遥远的国度刚刚旅行回来,身心疲惫,向我索要一个温暖的拥抱。”她是我见过的最诗意的女子,文笔极好,时而卖文为生却往往佚名。
冬天去春来时,听夏会离开大理,因为大理日渐米贵,游戏规则也慢慢和北上广同步了,她不想呆下去了。她是一个极简主义者,努力想规避一切数字可以衡量的商品价值的影响。她说会去西藏的波密,那里有桃花谷,三面雪山,一面桃花,她说她会去那里带着孩子静静地成长。我说你吃什么,她说,有什么吃什么呗。她四年前穿的衣服,和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时穿的,是同一件。普普通通一件布衣,穿在她身上却不带丝毫烟火气。
她是一个有信仰的女人,她以信仰为基石,筑起了一条属于自己的幸福小径。很多的时候我在想,信仰可能会让一个人非常的幸福吧。
在路上我遭遇了很多人,所有处在某种幸福状态的人,让我感觉到幸福的人,他们都有一种信仰。请注意,我讲的这种信仰或许不是宗教,当然也可以是宗教,比如昌悟师兄。
昌悟师兄是个研究生,几年前我们天天在大昭寺旁的藏姑寺甜茶馆里喝茶聊天,相谈甚欢,这是个学识渊博的人。忽然有一天,我惊讶的发现他剃头出家当了和尚。更让我惊讶的是,他和剃头之前没有太大的区别,还是那么平和淡定。他很愿意听别人唱歌,不论我在他面前唱口味多重的歌(例如《把爱做够》),他都含笑听,听完了笑呵呵地鼓掌。
他不是因为什么失恋失业人生受挫失败打击而出家的,他说选择一个信仰,也是在选择一种能让内心恒久安宁的人生状态。
昌悟留下一幅画面在我脑海中:他牵着我的师弟去遛街,那种了无牵挂怡然自得着实让人羡慕。给大家普及一个知识,很多的比丘,弘法利生,收弟子是六道收徒的,都是有情众生,人可以皈依佛门,狗也可以。我们有一个狗师弟,叫做昌宝。师弟就有一个毛病:随地大小便,除此之外没其他毛病。你看昌悟笑的这个模样,多么的超然。他放弃的是什么,我不愿戴着眼镜去深究,但他获得的是什么,不用多说,仁者自知。
还有一个懂得给自己营造幸福的朋友。。
她是一个台湾诗人,叫做然灵,她的护照可以去世界上大部分国家。这个朋友每到一个地方旅行,无论是菲律宾、印度、或者是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她都会给我寄一张明信片,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间断过。但我从没见过她,也不知她具体长什么模样。我们曾数度擦肩而过,彼此之间直线距离不到百米,但说好了不见面。
我觉得她是个懂得营造幸福的人,她每到一地,有这样的兴致,来和一个遥远的未曾谋面的朋友分享心情,她几乎永远是阳光的没有阴霾的。我们是彼此文字作品的校检者,我给她读我的文字她给我读她的诗。她是一个诗人,出过两本诗集但根本不挣钱。在世界各地游历的时候,她靠打不同的工来挣盘缠,她的岁数跟我差不多大吧,我不清楚她是否有艳遇,是否有爱人,但是她呈现给我的这一面人生让我觉着很诗意,充而实幸福。
老兵,是我认识的人中最懂得选择幸福的人。
老兵是一名老兵,隐居在云南丽江古城,在我酒吧的斜对面,开了一个火塘,专门卖烧烤。酒卖得特别贵,我们常说他开的是黑店,但是很多人愿意过去消费。
他很性情,从不介意我站在他们家桌上喝酒。我们喝大了以后,经常一起站在桌子上边唱边喝,前面是火盆,有好几回鞋就这么烤坏掉了。如果你们去到丽江的话,替我向他问一个好,可以报我的字号,也许他会允许你也站在桌子上喝酒,或者让他给你们打折,但是打完折后应该也很贵。
这个男人的脑袋只有三分之二是自己的,剩下三分之一是金属合体。自卫反击战时期,这个男人带百二十人敌后穿插,活着回来的只有十几个。回来后,他获得了一系列的荣誉,应该是一等功臣或特等功臣。但他选择放弃那一切,隐居云南,娶了一个泸沽湖畔的摩梭女人为妻,他的生育能力非常强,生了三个儿子。当下他隐居在丽江的古城里,开着小小的火塘烧烤店。
每年八月一日我会回到丽江,陪他过节,那天他会大醉伶仃的对着一整面照片墙,给他战死的袍泽弟兄们唱歌,永远只唱一首歌,叫做《望星空》。后来有一次我做节目,嘉宾是《望星空》的原唱董文华,我给老兵打电话:老家伙,我帮你要一张签名照片好不好?
他的回馈是一个词:切!
但他是幸福的,他理所应当获得的一切,拿命换来的一切,他选择放弃。放弃那些顺理成章的荣誉,隐名埋姓选择去过最低层最市井的生活。他是幸福的吗?刚认识他时我不懂,不解,不敢完全地肯定,但一年又一年我越来越能够感知到他内心的强大。
他懂得选择,于是他拥有的是一种我们望尘莫及的幸福。
在这样的公共场合,我不敢把他不戴墨镜的照片展现出来,因为有所顾虑。
他是当年尼泊尔毛派反政府武装游击队的中国籍雇佣兵,正儿八经的一个雇佣兵。
十年前和他在拉萨相识时,我在街头卖唱,他每天过来帮我收钱。后来某天他不辞而别,听说又回去尼泊尔继续做他的雇佣兵了,之后很多年没有音讯。
再后来知道他的消息,是因为玉树地震。他是第一批带着物资进到灾区的人,他当时带队拉着一个车队的物资开了几天几夜到玉树,累的几乎吐血。并且他是我知道的为数不多的,一直到今天,一直到当下,还在继续做着针对玉树这个地区,有针对性的志愿者工作的一个人。
他是条汉子,我希望他能够长命百岁,希望他身上的枪伤刀伤,阴天下雨的时候不会太疼。
多年过去后,我再度与他重逢,大家坐在一起喝酒聊天,回忆往事。当他轻描淡写的讲述那些枪林弹雨中的过往时,当他轻描淡写的讲述那些有始有终的善举时,他呈现出来的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幸福。
他是个敢于实践的独行者,他活得跟我们不一样,我愿意用一个稍微矫情点的词,或者说是学理点的词:他在“现世存在的超越感”这点上,可能比我们很多人尝试的更多吧。
在我的认知中,一个成熟健全的当代文明社会,理应尊重多元的个体价值观,理应尊重个体幸福感获得方式、人生出口的选择权。
我很荣幸在我生命当中曾经历过如许多神奇的朋友们,他们对梦想和理想的解构和理解,跟我们应该不太一样。财色名食睡、安全感……或者说是,让别人觉着你过得好,在他们眼中,这一切不是那么那么的重要。
他们构筑起的世界,于很多人而言是一个陌生的三次元,是另一种文化族群,另一类社会,甚至,另一角中国。可我多么想告诉你:他们并非异类或异端,他们所拥有的幸福感,亦是你我本应该拥有的。
有一个死去的朋友,他曾帮助我建立我的幸福路径。
初冬还是晚秋的时候,他去拉萨河旁边拍照片。那么浅的水,谁都想不到,一只脚踩进去来取景,人就会整个下去。几秒钟之后整个人都找不到了。沿着河去找尸体,找了一个月也没有找到他的尸体,后来讲菩萨把他收走了。
有一只手鼓是他留给我的。他把鼓留给了我……这只鼓影响了我的……我甚至可以站在这里很肯定地讲:影响了我的半生。
如果没有当年的这只鼓,我不会坚持那种生活方式旅行方式:背着一只手鼓去所谓的浪迹天涯。旅行的方式就是背着手鼓穷游,从漠北到赤道,从江南到藏地,边走边唱,挣多少钱走多远的路。我背着这只鼓,去了很多的地方……一个一个的神湖,一座一座的神山,玛旁雍措,冈仁波齐,以及珠穆朗玛峰。我在那个鼓上写了一行话,叫做“伴我行天涯”,也写上他的名字。
谢谢他曾经给予我的这一个鼓,谢谢他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谢谢他促使我坚定了徒步卖唱的旅行方式,从而让我有机会用自我的方式去建筑人生旅途中的幸福感。
我认识的第一个流浪歌手,也是我当年拉萨酒吧的合伙人,叫做彬子。
他是北京通县农民,木匠活做得很好。那一年,他抱着吉他流浪到香格里拉,差一点死在泥石流中,九死一生地到了丽江后,和我在丽江四方街抢卖唱地盘打了一架,打成了很好的朋友。
半个月后我得了重病,卧床不起。他过来看我,带了一只烧饼,他说,你看我来看你,我带了重礼来的。两层油纸打开,一只烧饼给我。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是他那一天所有的卖唱收入,他买了一个饼给我吃,所以那天他就是饿着的。
一年之后,我又在拉萨遇着了他。大家一起在藏医院路的街角卖唱。我们无意当中聊到了理想,他说:我想开一个酒吧,能开成一个酒吧的话我的人生就圆满了。我说好啊,那我们就开吧。
那时我们身上全部的钱加在一起是500块钱。连赊带借,酒吧果真开起来了。他木匠活好,我倆跑到拉萨近郊找木头,找来很多奇形怪状的木头方子铺在地上,然后拿斧头砍,拿刨子刨,居然整平了,生造出了实木木地板的效果。
当年的那个酒吧,叫做“浮游吧”。
酒吧内部装修也是自己动手,赊来了颜料,把整个酒吧刷成了西红柿炒鸡蛋色,黄一块红一块。后来我又赊了点墨汁,因为大学学油画专业,还算会画画,就用了两天时间,把整个酒吧墙上全画满了画。
我们是第三代拉漂,我在一面墙上画满了那个时期拉萨的拉漂们。画时并不知晓,几年后火车开通,拉萨再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拉漂了。
酒吧刚开业的头一天,没有钱进酒水,他们就每人就抱一件拉萨啤酒过来搞援建,我们总共攒了二三十件拉萨啤酒,开业时就靠的那些拉啤起家。
那个时候,打出了一个招牌:只要你是流浪歌手流浪到了藏地,我们管吃管住。后来导致了一个严重的后果……歌手比客人还要多。最多时候,有七个歌手七把吉他……两三个客人。总是要吃饭啊,怎么办,那就组团跑到街上去卖唱去。后来发现每天卖唱挣的钱,好像比酒吧效益好太多。
那个时期有很多人专门来西藏投奔我们,比如我们的另一个合伙人赵雷。
他那时从后海银锭桥跑到拉萨,跑来做我们的合伙人,大家同吃同住一起在街头卖唱。那时我听他唱歌,惊为天人,他那时才刚20岁,还没有写出《南方姑娘》这样的作品。
那时我们跟人抢生意,右手边经常是一堆安多的喇嘛们,他们在念经,人家给他布施。我们就坐在旁边唱歌,大家有时候会较劲,每当我们这边有人放下了一块钱大票的时候——那个时期拉萨是不认钢镚的,一毛一毛的钱非常流行。那时如果有人给我们放一块钱大票的话,——右手边的大德们会微笑着把念经的速度突然间加快。那摩赫拉达拉哆啦呀叶……(大悲咒)。那我们就换一首更快点的歌,比赛着来唱。后来和安多喇嘛们相处甚欢,他们最喜欢听赵雷唱歌。
当年我讲:雷子,真可惜啊,你这么好的嗓子,这么好的创作能力,你这辈子如果被埋没的话太可惜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当下来看,他真的果真被埋没了。后来浮游吧倒闭后,他一路流浪去了丽江,他下定决心排除万难,要在丽江重新支起“浮游吧”这块招牌。
曾经有人说浮游吧代表了拉萨的一个时代,它记录了火车开通之前,产业结构翻天覆地变化之前,飘荡在拉萨的拉漂们简单快乐的幸福状态。赵雷想重新竖起招牌,他历尽百般艰辛……后来所有的钱被人骗光一路流浪回北京。后来他“堕落”了,迫于生计,他去参加了快乐男生的选拔,并进入了总决赛最后二十强。
在我看来,赵雷不红,天理难容。但终归还是要输,因为他长得不是偶像派,他输给了这个浮躁的时代。他现在的生活依然很清贫且动荡,但他自己并不是多么在乎。有民谣音乐,就有让他内心强大的力量源泉。历经过拉萨浮游时代的他,自有他东飘西荡的幸福。
2008年浮游吧没了以后,彬子带着媳妇一路火车站票来济南,和我告别。然后背起吉他骑着一辆自行车环球卖唱去了。我一度以为他死在路上了,直到有一天他在异国他乡的一个小城市给我打来一个电话,他忽悠了一帮中东不良少年在电话里一起给我唱歌,唱的是我的歌。
我拿着手机,站在五光十色的录像棚里,念起初相识时他送我的那只烧饼,心头一颤,又一暖。
多年的卖唱旅行,使我结识了很多流浪歌手,后来组建了一个小小的乐团,叫做“游牧民谣”。
游牧民谣的歌者们大都行吟在街头,大都不是物质至上主义者,他们远离了一点儿实用主义者的颠倒梦想,就获得了一种独特的无忧恐怖。
同时,作为歌者,街头行吟时你会有机会拥有最纯粹的听众。
在后藏日喀则地区的一帮捡垃圾的小孩子,他们听我唱完歌了之后,每人从口袋里掏出橡皮筋包扎的一小摞钱,一毛一毛的,每个人抽出一毛钱放在我面前。
那天我的同伴哭得很厉害。那天有一盏路灯,打在我的头上,昏黄昏黄的灯光下,小孩子们脸很脏,鼻涕疙瘩都有。但我可以用圣洁这个词吗?给我的这种心灵触动……那一刻让我终生难忘……这种感觉是种不一样的幸福,人与人之间的这种认可,两个人之间的这种认可,抛弃年龄,抛弃社会标签,彼此认可可以让人很幸福。
大军是丽江流浪歌手最有代表性的一个人物,他是仫佬族人,颠沛流离了十几年。他的人生我看不懂:他曾经用所有的积蓄十几万块钱去做了一张专辑,一分钱也没有给自己留下,做完了这张专辑之后,他只肯在丽江街头卖这张专辑,但凡回笼一部分钱之后,他立马拿这个钱继续去录歌,录完之后继续街头传播。
他是一个很幸福的男人,我觉得他最有资格享受《流浪歌手的情人》这首歌。他爱人是个牛逼的女人。她是一个大学生,去丽江玩的时候认识了他,回来迅速结束了自己的学业,毅然决然的放弃了优越的生活,来到他的身边,做一个流浪歌手的情人。
她给他生了个宝宝。他们每天一家三口坐在街头,唱着自己的歌,挣每天的饭钱。大军很爱他的媳妇,但凡他每天挣的钱能够多出来150块钱,他就要给自己的爱人买一条花裙子,碎碎的绣花裙。据说现在整个衣橱都已经放不下了,他的爱人跟我来抱怨,你劝劝他吧,他跟我买点儿别的也行啊……
我想这是这个流浪歌手表达自己情感最好的方式了——你爱我,我爱你,我每天要给你买一条花裙子穿。
我的乐队成员路平曾是个公务员,他是个传奇的西安男人,他的半生,屡屡在触手可及的“成功”前转身叛逃,屡屡自由的重选人生出口。
我疑惑过他的举动。他回答是:就像是佛家讲三千烦恼丝一样,在这个世俗的实用主义者扎堆的社会中,我做的“事情”越多,烦恼就越多,我不希望烦恼太甚,只希望过得简单舒心一点,
我完全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
可以笑话我,胸无大志,没有追求……但是你换一个角度来想一下,什么叫做理想,什么叫做追求?人们现在追求的一切到底是什么?
或许只是为了满足欲望而已吧。
财色名食睡,体面的受人尊敬的生活……演给谁看,做给谁看,别人觉得你过得好就好吗?你这一辈子扪心自问,真正觉得特别舒心特别开心的日子有几天?
我问过很多人,在所谓的娱乐圈中问过很多人,我问他们,真的掌声如雷,你就很开心吗?这种开心会持续多长时间?你内心真正安宁的时刻又有多少?
好了,不要想那么多虚荣的东西好不好,人为什么不可以活得稍微自私一点。
这种说法可能有点儿点儿叛经离道,但当下我坚持我的看法。
我现在丽江唯一剩的酒吧,叫大冰的小屋。小屋每年都会招募义工,目前为止已经有十四名义工入驻过,每个义工都是一个传奇,每个人都获得了一次奇妙的人生转折,无一例外。
第11任义工叫菜刀,他是个退伍兵,当年混迹到丽江的时候过来报名当义工。
我当时说,你不够牛逼。
他说,好吧,三个月后我回来证明给你看。
可能每个人对“牛逼”理解不同,我当时只是想说,你需要是一个,最起码把实用主义这几个字可以先暂时抛到脑后的一个人。
他可能理解岔了,他背起吉他去了一个叫罗布泊的地方。他是中国第一个背着吉他横穿罗布泊的男人。进去的时候体重是110斤,出来的时候只剩了92斤。一个男人,像一个骷髅架子一样立在我小屋门口问我:我现在可以进来了吗?
我没觉得他多么牛逼,但真心钦佩他的二逼,于是把钥匙丢给了他。
他留在了小屋后天天往外撵客人。他不认可的人统统不招待。我蛮欣赏他的这一点儿的,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活得稍微自我一点呢?我们在一个几乎到了天涯海角的地方,给自己造了一个小客厅,那只招待认可的朋友就好了。
小屋有上千册图书,菜刀在小屋看了一肚皮书后,有天突然告诉我说:
我希望转折自己接下来的人生。
然后接下来的两年,他就去了宁蒗的山区,做了一名货真价实的支教志愿者。后来为了学校的孩子,他狠了狠心,上了一档叫《中国达人秀》的节目,他上去说,我要给孩子们挣点买肉吃的钱。
2012年中下旬,我发现在康巴地区有一个阿木拉小学,夏天时被山洪把整个学校给冲毁了。我用一周时间募集到学校重建的善款,当时需要一个人进山去把钱和物资做直接的对接执行,菜刀说:我去吧。
他初次进藏,并不知高原反应的滋味。他冒着横死雪原的危险进到了德格县岳巴乡阿木拉村,顺利而速度的把学校修缮一新。他现在有一个新计划,明年开春的时候会重新再上去,帮孩子们顺便把宿舍也盖好。他说,既然有心做,就要把事情做好。
菜刀现在依旧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依然卖唱在街头,依旧享受着流浪歌者的状态。他是个懂得自我教育自我成长的年轻人,虽然他这辈子都未必会大富大贵,但他必将收获独一无二的人生,以及幸福感。
那个,我啰嗦一句,如果你们碰见他在唱歌的话,我希望你们能掏张大票子买他一张专辑,里面有首叫《大冰的小屋》的歌还挺好听的,呵呵呵。
大冰的小屋一半是书吧,一半是酒吧。有人讲小屋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因为这家店一直在赔钱,因为有时不卖酒居然卖汤,或者施粥。因为光这间屋子里发生的过客的故事就可以写一整本书。
曾经有一对小两口游荡到了丽江,那个女生长得特别白,温文尔雅,她拿一支录音笔来帮我录我的歌。录我唱的《乌兰巴托的夜》,唱《德令哈的风》。我们一直邮件往来,她离开丽江之后半年,我发邮件再也收不到回复,过了一年我才知道,她离开人世间了。那次来丽江是男友陪她完成最后的心愿:最后一次出来游历人生。她爱这个世界,在离世前,签署了器官全部捐赠协议。
那个男人来自新加坡,她死后,他定居西安,开了一家小小的酒吧,仿照大冰的小屋,叫做“那是丽江”。
你们或许会认为那个男人此刻还一直沉浸在缅怀、怀念、伤感中。后来我去西安,去他的酒吧看他给他送了一副唐卡,当我再见到他时,我发现他呈现出来的心灵状态是安宁的。提到往昔,那份深深的眷恋,深深的爱恋,依然存在,但只是像提到一个出一趟远门的好友。他没有呈现出来那种悲苦的东西。
若她灵魂有知,一定始终在含笑看着他。她一定希望他们共同获得的那种抚慰会一直绵延他的终生吧。
我想,可能因为两人携手天涯共同营造那种生活状态时,他们灵魂有了一种默契,这种默契抚慰着心灵中的阴霾,不增不减,无垢无净,是名爱情。
原定20分钟的演讲,被我延长到快一个小时,抱歉耽搁大家的时间了。
可过往十年的故事,哪里是一场演讲可以承载的了的呢,还有那么多浪子游侠过客散人的故事充斥在我的心中,他们的人生和我的人生交错重叠,是我引以为傲的同类,我很荣幸在年轻时曾与他们携手比肩,浪荡过天涯。
他们就是我们,是我,也可以是你。
忽晴忽雨的江湖,祝你有梦为马,永远随处可栖。
演讲的最后做个结案陈词吧,我之前说了很多过去,最后就唱一唱将来吧:
我希望,年迈时能够住在一个小农场,有马有狗,养鹰种茶花。
到时候,老朋友相濡以沫住在一起,读书种地,酿酒喝普洱茶。
我们齐心合力盖房子,每个窗户都是不同颜色的。
谁的屋顶漏雨,我们就一起去修补它。
我们敲起手鼓咚咚哒,唱起老歌跳舞围着篝火哦。
如果谁死了,我们就弹起吉它欢送他。
这个世界是不是你想要的,为什么那么纠结于它,
简单的生活呀,触手可及吗?
敢不敢现在一起出发。
本文选自大冰新书《他们最幸福》。
谢谢你的留言!选择简单需要勇气。
能天天骑车上班很有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