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
想知道,是否吃饼者必先得成饼于胸中。既然已在体内,算不算吃过了?胸有二饼是不是饱了,胸有九饼会不会撑破?别走神,这些都是严肃的哲学问题。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是像王阳明那样盯着竹子发呆七天“格”出来的?
胡塞尔的回答是:深思!可凭什么?凭什么胡圣会认定这纷乱大千世界的终极普遍真理,会存在于逻辑的纯形式中(道可道非常道)?如果你了解些柏拉图的认识论,就不会惊讶。柏拉图认为我们感官看到的摸到的世界只是些虚幻的影子(一切有缘法,如梦幻泡影)。而清晰完备的真实,则存在于绝对理念中。在观念中,我们所有的知识都已俱备,只是在出生时忘了(因为脑袋被夹?)。人要学习,是因为需要刺激从而引发回忆。能回忆起辩证法,就达到了最高层次。逻辑兴,哲学家王!
古代哲学家们会有很多让人(包括今人和古人)惊诧莫名的世界模型(哲学家的世界大于宇宙,因为还有灵魂意识理念等二元的东西)。其实是因为他们想的太多,想得深。我们今天的绝大部分知识,都是在这一两百年内积累起来的。如果将我们今天的世界模型全盘介绍给柏拉图,他有很多知识坎过不去,也让他与同时代的智者们讲不通。在无法解释许多能直接感官到的现象条件下,他们转入追求一个逻辑上能自洽的体系。为了消除体系内的矛盾(bugs),就一步步将模型修改到了让今天人哭笑不得的地步。当然,最后都会被逼到这一步:感官到的其实不是真的。。。
有一个哲学家就有一种世界模型,而古希腊城邦中更是扎堆。这些相互竞争的模型与建立者,无论是说物质是原子组成的还是宇宙的尽头是两个直角三角形,都是靠“深思”得来的。并没有能力用实验来证明。其证据就是只有这样才能符合逻辑。与别人争论对错真假的唯一依据,也是逻辑。这种正反馈下,每个哲学家都会为了自圆其说而不断修订自己的模型。从而离感官到的世界越来越远(不像),却在逻辑上越来越“真”。
当年这帮人吵得可比白马非马厉害得多。苏格拉底被编成戏剧讽刺。柏拉图据说也收到一只拔光毛的鸡来讥笑他关于人的定义(人是没有羽毛的两足走兽)。谁都不服谁,嘴炮对嘴炮。如何使人相信自己,如何说服更多的人。专门研究逻辑工具就有了头等必要性。在此过程中,逻辑获得了这种超然地位,规范语句操作的逻辑就获得了用来判断世界真假的“合法性”--逻辑隐然就是支撑世界的法则。
这种用逻辑来判断客观世界的方法论,主宰古代和中世纪。直到现代自然科学的兴起。但是,在十九世纪却掀起了一场逻辑狂热(回光返照?)。科学知识大爆炸摧毁了一切思辨学术的基础。而逻辑因为高度形式化,得以免于具体的恩恩怨怨而幸存。更获得一种经得起历史考验与科学考验的信任感。无数有识之士,希望能用逻辑来整合新旧人类知识,找到一种普遍规律(放之四海而皆准),重建已经崩溃的“统一认知体系”。
大家首先做的是用逻辑去整合数学,毕竟数学形式化程度相当高,容易些。历史上有欧几里德整合几何的精彩案例,希尔伯特又以此整治了欧氏几何一次。但还是很快失败了。哥德尔还给这条路追加了无期徒刑。逻辑没能整合数学,结果将自己整合成了一门数学(数理逻辑)。同时代的顶尖逻辑学家们,如罗素(怎么又有你?)、维特根斯坦、维也纳逻辑实证学派等,兴师动众试图用逻辑来整合语言(可参见本驴的《朴素的世界》)。但这次失败得更惨。。。直接导致了语言转向:哲学的任务从研究世界变成分析语言。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在逻辑同道们纷纷投降之际,只有胡塞尔依然高举柏拉图大旗。他不搭理那些“语言哲学”家们。更是斥责搞数理逻辑是“沉迷于数学游戏”而忘记根本任务。数理逻辑走向那种形式,比形式逻辑更形式化。但同时也就放弃了能够赋予“意义”从而解释世界的能力。其人为构造的过程和特征是如此清楚,再也无法让人联想其背后有什么“天意”或必然性。而数理逻辑能轻易表达出形式逻辑的基本形式,无疑会消解亚氏逻辑头上那种“世界游标卡”光环。
依逻辑去构造世界模型又用逻辑检验之,若成竹在胸再画竹,自然圆满。现在自然科学给我们一个全新的庞杂的新世界模型,这个新世界,还会那么配合两千多岁的老逻辑么?我觉得胡塞尔将自己逼入了一个绝境:一方面他知道普遍真理为了达到无矛盾性,必须纯粹化形式化;另一方面,他也知道越形式化越“无意义”。所以再不满意也不能放弃形式逻辑这个“意义”后门。
我觉得胡塞尔是被自己胸中的那根竹子顶着肺了。这竹子就是就是世界终极普遍真理。这竹子不仅那位改信基督教的犹太人胡圣心中有,大部分地球人心中都有一根。因为世界上大部分宗教神话中都有创世说。只要这个世界是被创造出来的,总存在什么痕迹,能体现造物主的意志。就该是世界存在和运行的根本真相。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