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硬,是需要这种肌肉强度将温热的血液泵送到冰冷的指尖。心软了,只因为霎那间你又想起了某人。。。这两句话放在一起咋这么闹心呢?因为“心”变了。我们的新知识让心脏,从一个思维器官变成了一个血液循环的动力器官。
从现代科学知识的角度,思维器官已经是大脑。但我们的语言,是传统的,传承的,滞后的。这种知识的急剧变化,造成了日常语言困境,也在实质上,让我们思维无法避免地陷入了众多混乱的陷阱。当然,语言也会与时俱进。比如“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这句话用得越来越少,现在多说这人“说话不过脑子”。更多的是惯性,诸如三心二意,随心所欲,心有灵犀,蛇蝎心肠等,就没有改。明明知道不是“心”在想,但大家心照不宣,不觉得有必要非改不可。
但事情永远不会这么简单。改不改的有时没事有时有事。一阵都改了吧,日常语言有猝死的风险。是的,远比失去文学性更严重。语言是个人为构建的,自洽的逻辑系统。你要是完全断开传承,它就会彻底散架,失去功能。不改吧,历史包袱会越背越重,走起路来力不从心,一不小心就掉坑里。
语言有问题。时过境迁,无论历史向前还是向后流朔,都一样出问题。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古希腊”。现代哲学、数学、物理学在开创时,借用了许多古希腊时期的名词名称,诸如“物理”、“原子”等。这造就了古希腊的一段“科学辉煌”。其实现代科学与古希腊的那些残留,无论在方法论还是内容上都毫无共同之处。仅仅是借用了这些概念名词甚至符号,就仿佛古希腊人已经探索了“科学”。如果现代科学一开始借用的是中文名词,或者是梵文概念,那一样会造成一种古代中国人或古代印度人早都已经谈论过了全部现代科学的假象。所有这些古代文明都是在同一层次的认知水平,与现代科学都风马牛不相及也。
好吧,让我们回到“心”上来。政治家们说的“本心”、“初心”究竟是什么心?过去说的心,可能是思维。可能是意识,可能是认知。也可能是神启,甚至可以是性格情绪等。偏不可能是输送血液的器官。所以这些都是些古旧的心。固然你送个红包贺卡上写个心想事成无伤大雅,但在正式深入一些的讨论时,不妨直接用思维、意识、认知这些概念。避免用“心”。因为“境由心生”,不可避免地要将过去以为心是个思维器官时的那些相关知识带进来,开了“后门”或“虫洞”。就像用了些概念名称就将古希腊穿越传送进现代科学一样。我们说过,语言是个人造的逻辑体系,你用了“心”就隐含承认所有那些相关的知识都是合逻辑的。
我们的语言中只有概念,没有实物。这就容易让我们忘了这一点。我们被那些古今中外旁征博引的宏论所心折。却没留心其实这些雄辩效应,正是来自于言论在这些“后门”“虫洞”间随心所欲地钻来钻去。语言只有在适用的语言环境中才能有效沟通。心肝肠肺。心主神志肺主行水,一旦你将中医的心肺概念混入,五行就出来了,然后阴阳君臣等都串上了。这些与现代解剖功能为基础的器官名称是不兼容的。同一个名词,却此心非彼心。一旦你让这心心相印,则心有多大,后门就有多大。你以为发现了古代一个合理的东西,拿来使用。但其实效果你控制不住。看似仅舀了一瓢,暗中弱水三千都不绝而来。
概念只有在语境中才有意义。孔墨老庄都在说“仁”,都不需要定义,彼此也都理解。但今天我们再说“仁”,无论如何考证修改限定,都合不上当年诸子的意义。这是因为我们完全没有了两千五百年前的那个语言环境。不是说我们没有学会,而是说今天已经不存在理解的可能。不是知识不够,而是知识太多,知识体系都更新过好几茬了。古代知识有限、思维层次少,概念定义粗糙。反而无歧义,易沟通一致。任何古旧的概念知识,直接用到今天的论证中,都漏洞似竹篮打水。
任何成功的思想或文学体系,都创造出了自带的相对封闭的语言小生态。比如圣经、佛经、红楼梦、莎士比亚等。一旦进入这个生态(也仅限于自身生态),就会发现一切都是和谐的(合理正确)。马克思的《资本论》也有这个效果。他的再生产理论已经推导出了一般均衡。但由于不喜欢《资本论》的强大语言生态,为避免陷入。经济学需要重新发现再写出来一次。有人自豪地用莎士比亚诗剧语言写了个《大明宫词》,不料全剧贯穿了一股子蹩脚的翻译腔。盖莎翁的语态既不合唐朝也不合今朝。。。整个不适合汉语。但另一个不相干的作者能续写《红楼梦》,还相对不违和,靠的是完全沉浸到原作者的语言生态中。
我写这个帖子的原因,是在谈论语言思维的时候,有网友让我说说“心”。我不敢说。因为除了作为历史进程回顾,这个古代概念引入,会让讨论失去控制,无法收场。其实,靠谱一点的,是什么事,就在这个事物发生的原生环境中去谈论。这个要求有点高。更难的是:真的忍不住。望文生义,借古讽今,旁征博引,自古以来就是写作投机取巧的三大法宝。让人怎能不动心。唉,总是心太软,心太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