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泽民当政时，美国记者华莱士当面说他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主要共产党独裁者。” 江泽民说：“我还有两年就退休了。你见过任期届满就退休的独裁者吗？”此言真假先不论，听起来底气不足。惟其话糙，严家祺先生专门撰文驳斥，论专制与独裁之别。但理不糙，任期制的确为领导人设下有效的制衡：你有多“独裁”，任期结束后就会有多大的反扑。看看近年来韩国总统们下台后的下场，就知一二。

我觉得若从定量方面看，江泽民的话是有意义的。严家祺先生是个学者，他严谨地将民主和专制加上了政治体制之限制，比我们大多数人对这两个词的理解和使用上混乱与偷换，根本不分理念和政体之别强多了。可是，严先生依然是百分百定性分析，甚至有以意识形态划分来定性的隐含。被冠名为“民主政体”的就一定是符合民主理念的；专制政体的则完全相反。从而不管当事人说什么做什么，你是个独裁者是被政体“命定的”。这一点上，他不仅自废了这份严谨，还对我们政治外行无所教益。

以制度取人，则又回到了不分政体和理念的老路。独裁者是个个人行为描述词。在古代独裁体制中的领导人，称为独裁者并不具备价值判断意义。今天我们说的独裁者，是在其他体制中的将个人意志在统治中凌驾于法律或规则之上的领导人。同一体制下，有没有谁比谁“更独裁”一些？显然是有蛛丝马迹的，邓小平上台后，全体中共骂毛泽东独裁。六四后又全民骂邓独裁。轮功则重点骂江泽民。习近平修宪取消主席任期制，我们据此认为他比以前“更独裁”了。可见独裁程度差别，因人因时因事而异。“民主”制度中，也有如今川普被人民议员骂独裁。当年美国修宪增加总统任期制，也是因为某总统的“独裁”导致的后果？

世界上可能从来没有存在过“符合理念”的实际政体。雅典城邦也许曾是最典范“原教旨主义”的“民主”，但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奴隶制国家。而且越是靠近理念，越是行政失效，导致有识之士如柏拉图等深深厌恶。至于符合纯独裁理念的，恐怕也仅在十几个人的原始人群中有过。过去中国皇帝，终身制家族传承外加天命加持，却依旧是弱势群体。这边当面说过“此事当圣心独裁”，转眼就拒绝皇帝的命令。“此是乱命，恕不奉诏。”大臣们不签署不盖印不下发，皇帝无可奈何。就是皇帝家事，立谁继承娶谁为妻甚至怎么称呼自己的爹娘，都被大臣们教训几年几十年的，闹得天翻地覆。皇帝想夺权只好依靠太监，太监想掌权又得勾结外臣。。。

但是从古到今，我们所读到听到的独裁者，无一不是飞扬跋扈，逆天而行。杀人害人，众叛亲离。千夫所指，无疾而终？不过，那份唯我独尊，说一不二的爽劲，与我倒是心有戚戚然焉。可若将我空降到那个位置，直觉告诉我，大不敢那样做，否则第一天就会死无全尸。人们为了痛骂独裁者，有意抹杀了他们的权力基础。有人说掌握了军队的缘故。但这种分析，要么就是把军队从人民中踢出去了，要么就是将军队看作不是人组成的而是机器。大国军队都超过小国的人口总数，凭什么听从这一个独裁者？何况世界上因军队造反政变不配合等等导致独裁者下台的例子，比比皆是。

谁能告诉我，怎样才能做一个独裁者，或者世界上根本没有我们听说过的那种独裁者？思而不学则殆。有本书值得再读一遍。The Dictator's Handbook。名曰独裁者手册，可本书作者又说什么民主独裁类的词，根本不踩在点子上，完全无意义。但一时没有别的说法，只好将就用了这个书名。这本书是定量分析、淡化了意识形态、纯技术流。作者们认为：古往今来没有一个领导人能独自掌权行政（独裁），不管什么政治体制领导人上台掌权的技术路线都是一致的。做一个独裁者，需要具备的条件和做一个民选总统其实是一样的。

（一）

The Dictator's Handbook: Why Bad Behavior Is Almost Always Good Politics 2011年首版。2014年江苏文艺出版社出了中译本。中译本删除了有关中国的事例和人名，还少了有趣的插图。Kindle版约12-13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