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十 四

周五下午恩妮是没课的，她和罗九阳在图书馆呆了一会儿，罗九阳他妈打电话来要他回家，她就自己回宿舍来了。

宿舍里照旧只有屠薇一个人，张合欢在校学生会有张办公桌，而晶晶根本就是她的跟屁虫。屠薇穿得漂漂亮亮地盘腿坐在床上，对着小镜子描眉毛。这准又是一周中二三个日子中的一个，在这种日子里她会花很长时间梳妆打扮，然后挎起LV包，晚饭十分出门，十有八九就在外过夜了。

      屠薇又象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似地热情地和她打招呼，她总是这样，一有什么事就这样。她们才分手了几个小时，早晨醒来时还在一起。

屠薇媚笑着，诡秘地眯缝起眼睛，贴上去的黑睫毛弯弯地盖在脸上，只有嘴一张一合，可惜嘴唇并不漂亮，牙齿也保养得不好，齿列很乱的牙齿发黑发黄。

恩妮有些疲倦，懒怠和她说话。

屠薇朝她眨了眨眼，非常友好地说：“其实我当时就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来了？”恩妮说。

“你们俩的事呀。我那时就猜罗九阳和晶晶掰是因为你，这不，猜对了。”

“说什么呢你”！恩妮一听就火了，这不是乱讲吗？她可不不认为罗九阳和晶晶分手是为了她。当然，万一碰到屈打成招这一类的事，在反复逼迫下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没准真会以为他是为了她。

       “这就急啦？你别误会我，我是支持你的，要不干吗在晶晶面前帮你说话？”

       “你在晶晶面前帮我说话？”恩妮马上问。她关心这个，这多少是她的一块心病。

       “以前真不了解晶晶，看她小孩儿似的，情商倒还可以。”屠薇开始画唇了，抿着嘴，磨磨蹭蹭。她这是在卖关子呢，有什么办法，货在人家手里。

        “晶晶在这儿抹眼泪，张合欢真笨，可着劲儿骂罗九阳，这不火上浇油吗？还是我的那句话管用，我说你们俩是在化装舞会上牵手成功的，这一下子就帮助晶晶解脱了。”

     “解脱什么了？”

     “解脱了怨恨呀，要是她知道你们早就…….”。

     “别胡说八道。”恩妮骂她。

     “你真的别误会我，我是站在你一边的。我相信物竞天择，你比晶晶漂亮比她聪明，比她强了不知多少倍，这有什么办法？天生的，是男人都会选择你。不过从这件事上我发现晶晶这个人其实挺好的，她居然说只要你们二个快乐她也快乐，她说肯定是上帝把你们安排在一起的。”

     “上帝？”

     “是呀，她是个基督教徒你不知道？”

     “不知道。”

     “前二天晶晶跟我聊了很久，她不是苦闷想找人倾诉吗？我正好是个非常好的听众。我现在知道晶晶她爸和罗九阳他爸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二人都做生意，晶晶她们家是做面粉和运输的；罗九阳他爸以前做过鞋，现在做轮胎，在广东和越南都有厂。他们二人的母亲都不工作，他们有个家庭教会，一帮子兄弟姐妹-——晶晶就是这么叫的——定期在各家搞活动。大家最常去的是晶晶家和罗九阳家，他们二家房子最大。晶晶给我看罗家的照片，喝，有一面墙是镀金的。怎么样，我收集来的情报对不对？你好眼光，会看上罗九阳，我是真没看出他家有钱。”

      “你真讨厌。”恩妮皱皱眉头，却理不直气不壮。屠薇讲的都是新鲜事，她不感兴趣也难。她其实想知道更多，却不好意思问。罗九阳什么都没提过，他怎么就不提家里的事呢？不想炫富？要真是这样，那他这个人的人品还算不错。

        而晶晶，她忽然想起有一次在大草坪那儿看足球，晶晶在看的一本小书就是“圣经”。

        原来如此。

        屠薇又想到了什么，很信任地对她说：“知道我觉得最奇怪的是什么吗？是这个张合欢。记得那天晶晶哭叫‘不要你管’吗？我作为旁观者，越看越可疑，我捉摸着……”。

       “别捉摸了，捕风捉影的事可别乱讲。”恩妮打断她，她不想听，屠薇又来了。张合欢对屠薇的态度是不好，对罗九阳也是这样，可是屠薇表面上特大气，特别不计较，背后却总说她。恩妮知道学生会马上要换届选举了，屠薇打的什么算盘她不去猜，可也不想被她“做工作”。再说，这会儿她的心不在张合欢身上，屠薇刚说的晶晶和罗九阳的那些事她还没完全消化呢。

         屠薇梳妆完毕，也不收拾，连化妆盒盖都开着，就花枝招展地出门了。她那边实在乱得可以，除了地上，到处都是东西，脏的碗筷翻开的书本没折的被子穿过的衣裤，连穿过的内裤都乱扔着。恩妮坐在自己的床上，寂寞地看着对面，忽然感到难以忍受的孤独。她受够了，她是多么的爱干净，却要被迫天天看这堆乱糟糟的杂物， 被迫闻难闻的异味。她没法保持平静了，不管屠薇那边的脏乱是否只是诱因甚至只是借口，不管她的孤独真正源于何处，反正她呆不下去，必须离开这里。她掏出手机，理所当然地按了罗九阳的号码。    

      “说好了大家都不回家的，你把我一个人留在学校里，Unfair”。她在电话里嗲嗲地发着脾气。

        “没办法，我妈妈一定要我回家吃晚饭。”

        就为了吃顿晚饭？还是在家里？你就不能说不？

        不行，我没有正当理由。

        我就不是正当理由？

        “恩妮.......”。

        “我不管，反正我要你陪我，否则以后再也不相信你。”恩妮气呼呼地按断电话。

          他的电话马上就追回来了，他说我们晚上图书馆见。

          图书馆里的人比平日少些，周末，大家四散找乐子去了。上大学毕竟只是人生中的四年，不管主观上多想努力，健康人生必备的其它需求仍然必须满足。

   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一台闲置的电脑，二人欢天喜地地挤进小隔间。罗九阳出去转了一圈为自己找椅子，找不到，只好将就着坐在恩妮身后，二人挤在一张椅子上。

         他紧贴着她，从后面环抱住她，手就停留在她小腹上。她愿意他这样。罗九阳虽然瘦弱却十分干净，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香皂味。

  她是那么的乖，罗九阳的胆子也大起来，他试探着用嘴唇在她后脖颈上碰了碰，她没躲，他立刻就把脸贴了上来。哦，她听见他近乎迷乱的一声轻叹。

恩妮开始缩脖子，脖子是个敏感部位，他的脸全在她的脖子上，她动物的本能又要她保护脖子。她说：别闹。

罗九阳在发抖发热，他的劲道其实不小，他慌乱地捧她的脸扭她的脸，把她的脸扳过去，把自己湿漉漉的嘴唇按在她的唇上。

他的脸好烫。她把眼睛闭上，他的身体在着急地扭动，她不反感，她一点也不反感；她开始在光明灿烂的宇宙中漫游；身体的重量还在，她不知为什么总是想到身体的重量；他人压在她身上，她的一侧肋骨只能抵住桌子；他亲吻的动作幅度很大，好像不相信自己的力气，还在使劲；他的力道真不小；她很想咯咯地笑，她很开心所以想咯咯地笑。

罗九阳长舒一口气，放开她，心满意足浑身舒坦的样子。她很用心地理了理头发。这里是公共场所，他们呆的地方虽然有二片板壁和外界隔开，但毕竟是在公共场所。

       他从后面又抱住她，腾出一只手来替她在电脑键盘上按了一下，趁着电脑在热机，她问他说：“罗九阳，你是基督徒吗？”

      “我不是。问这个干吗？”

      “晶晶是基督徒，对吗？”

      “提晶晶干什么？别提她！”罗九阳气哼哼地说，把她放开一些。

      “你们二家关系很好是吗？”

      “谁说的？她说的？她什么意思？没看出来她有搞阴谋诡计的潜能。”罗九阳放掉她，在椅子上调整了半天姿势。

      “怎么这么说话！你干吗咬牙切齿，你恨她就说明你爱她。”

      “什么逻辑！我不爱她，我爱的是你！”

      “我不信你不爱她。你得说爱她才对”。

      “搞什么？”

      “你不爱她那很没劲”。恩妮说，想着他和晶晶在她们宿舍里胡闹的那一幕。

罗九阳紧张地思考了几秒钟，恩妮用后脑勺也能感应到那一点点紧张，他换了个口气说：“你是说曾经？那我承认有一点点。但那是过去式。”

      “你干吗不爱她了？她那么好。”

      “说什么呢，”罗九阳安慰地在她脖子上亲了一下，恩妮痒得一缩脖子，“老实跟你说吧，她脾气有点怪，家里太娇惯了”。

“可她是基督徒，对谁都很好，有时我觉得她纯洁得象水晶。”

      “是基督徒就纯洁得象水晶？谁跟你说的？要是我说穿上最美丽服装的女人就是美女，你信吗？”

“这我不懂，不过你看她和张合欢相处得真是比姐妹还亲。她们真是互相关心互相爱护，这可都是从日常小事上表现出来的，一点来不得假。这么深厚的友谊哪儿去找？”

  罗九阳好像有些烦了，在她背后动了动，又伸过手来在键盘上敲了一下，电脑荧屏一闪，进入到下一个页面。他在她背后冷冰冰地说：“张合欢是晶晶家花钱请来照顾晶晶的。”

   “    真的？！”恩妮惊得叫了出来，急忙转身去看他，转身太急，他差点没从椅子上滑下去。短短一瞬间，她已经看到他脸上那无比厌恶的表情，这表情和他通常的斯文儒雅极度不协调。

           她和罗九阳在椅子上拉扯了半天才坐稳了，她不相信地追问：这是真的？

 “  当然是真的，不过可别到处乱说，这是人家的私事”。罗九阳淡漠地说，眼镜后面的眼睛因为眼轴不正而浊黯无光。 恩妮震惊得直想说话，一大堆废话堵在心里，不吐不快。罗九阳却换了一付腔调说：“来，看看假面舞会专辑，听他们说挺有意思的。”说着就把鼠标抓在手里。

          他按了一下鼠标，电脑荧屏上出现一张大照片，“咦！”他们不约而同地叫起来，这不是“王子”和“”白雪公主吗？这是奥巴马和恩妮跳拉丁舞的照片，被他们选来做了首页。

         恩妮开始呵呵笑起来，罗九阳也乐了，乘机又在她脖子上偷袭了一下，她缩一缩脖子说：“妈呀，我的腿怎么踢得这么高！”

       “美若天仙”。罗九阳自豪地说。

       “还有什么，快往下看，还有什么？”恩妮催着说，都想抢过滑鼠自己来操控了。罗九阳打开“照片”栏，一看，有几百张的存量。

          他们看着自动翻页的妖魔鬼怪无奇不有的照片，笑得东倒西歪。

          几百张照片张张搞怪，美丑都有，恩妮笑得肚子都痛了，倒霉的罗九阳在小半张椅子上再坐不安生，只好站起来，站在她身后前仰后合地笑。

        “又是你，又是一张单人照”。恩妮抢着说，她自己的单人照其实最多，一张侧面的大特写是其它人都没有的，摄影师明显是看中了她的长相。

        “往下看，看谁得了最佳舞蹈奖”。恩妮看罗九阳又抓起滑鼠，就要求说。

        “没有悬念，你们俩”。罗九阳边点击边说。

          果然如此。他俩又笑了一回，然后头碰着头继续往下看。到了“舞会王子”这一条，罗九阳的鼠标跳空，恩妮着急地说：“看呀，干吗不看？”罗九阳说：“先看舞会皇后”。说话间页面已经打开：张恩妮！

         二个人又笑，罗九阳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他俯下身来吻她的头发，吻了一下说，哟，那边有一张空椅子，我去搬过来。

         他走开了，恩妮就自己打开“舞会王子”看了看，不是奥巴马。关掉页面，鼠标往下滑到“诗歌文” 一栏，手指一动就点击了下去。

        诗和文分成二个栏目，安戎的名字排在诗类作者中的第一，他的名字以A 开头。她就在那个标题“观舞者”上点了一下。

观舞者
作者：安戎                                   

音乐
那是风暴
把舞姿优美的你托起
抛上天 

第一粒火星迸出时
我以为只是火星
美丽的你
却是地下岩浆喷发
炙热
火红
壮丽 

我知道我和你一样炙热
这毫无疑问
虽然我只是一粒火星
我想跟你回到地球中心
那里充满岩浆
那千度万度的热能          

可是
风暴停歇
音乐停止的时候
你离开了我
我恸哭
我不要熄灭

我大哭
我看不见地球的内心
我看不见你

还好
太阳出来了
风暴过后
太阳是一定会出来的
我躺在地上
等待你在太阳中喷发
地球在转
我知道你不会冷却        

         恩妮的笑僵在脸上，这是写给…….我的吗？她的心揪了一下，那么酸那么痛那么无助，她神思恍惚地看着电脑，荧屏上的字模糊起来，身后突然砰的一声，罗九阳把不知从什么地方搬来的椅子蹾在地上。她猛地惊醒，手指一动，就把这一页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