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十 一

这间宿舍的风水不知出了什么问题， 花儿一样的四个女孩，前一阵还无比娇艳，现在一个个都恹恹的，好像遭霜打了一样。

屠薇左眼下面的一块瘀青快吸收完了，变成一块黄色的斑。那天她肿着个脸回来的时候可把大家吓了一跳。她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这话不能不信，但从那以后她时不时的神思恍惚和闷闷不乐，却没能逃过恩妮的眼睛。

学生会发了个通知，说为了迎接新年，将举办一场盛大的化装舞会，时间安排在十二月中旬大家比较闲的时候。

屠薇坐在自己的床上嗑瓜子，学生 就 是学生，其它三个女孩全都人手一书静静地阅读，唯独她非常执着地磕着瓜子，嗑嗑嗑嗑 …… ，细小却不肯间断的磕磕声，听久了是那么的恼人。

恩妮说你要喝水吗？恩妮烦了，又无权让屠薇停下，她放下书，从床上层取下一瓶矿泉水扔到对面屠薇的床上，为了引起她的注意。

屠薇嗳了一声，打开瓶盖就喝。

这把吃完别吃了，够吵的。恩妮说。

嗑瓜子能吵着你？你神经衰弱了？屠薇斜眼看看她。

“是很吵的”。晶晶探出头来，好心地为恩妮帮腔。她跟罗九阳吹了跟恩妮倒走得近了，大概因为恩妮替她传过信。她是那种宠物一样有点粘人的女孩，和人很亲也很依赖人。

屠薇翻翻白眼，很不高兴的样子，不动声色地拎起纸袋把瓜子 倒 在桌上，若无其事地抓起一粒放在牙齿中间，磕的一声。

“还吃？！”张合欢发话了， “这屋里只有你一个人？”

“你啥意思？”屠薇很冲动，好象憋着一肚子火。

“啥意思？你没长耳朵？晶晶说啥呢？”

屠薇又翻了翻白眼，张合欢的麻辣让她招架不来，却又不肯退缩，她有些无赖地又抓起一粒送到嘴里。

“嗨”！张合欢不依了，男人似地一拍桌子。屠薇突然朝恩妮诡秘地使了个眼色，嘴角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冷笑，好像在说，瞧 …... 。

恩妮却无心揣测她的意思，自己捅了个马蜂窝，她很怕她们吵架。她抓起倒空的纸袋息事宁人地对屠薇说：“你是要我扔壳还是把瓜子装 起来 ？不吃了，再吃嘴里要长泡了。”

她主动提供服务，屠薇无话可说，大家全盯着她的手，看她把刚倒出来瓜子又装进纸袋里。她好事做到底，拿塑料袋把瓜子壳也装上，替她扔出去。

路过张合欢旁边她没事找事地说：“这化装舞会是怎么回事呀？过万圣节？万圣节早过了呀。”

“哦，对了，这舞会的事，忘了跟你说了，你一定得去。我们是参照万圣节舞会办的，但和万圣节无关，你一定要来，听见了？一定要来啊”。

还没想好去不去。恩妮说。

“什么没想好去不去，拉丁舞比赛亚军不去谁去？不行，你一定得去，不但要去，还得好好打扮了，你得支持我们学生会的工作是不是？”

“我没参加过化装舞会，要化个什么妆？”

“这个自由发挥，参照西方的万圣节妖魔鬼怪什么样都行，脸上戴个面具也行，我自己初步设想是给自己做一套比基尼 …… 。”

“ 比基尼 ….. ？”恩妮心急地说，引来晶晶咯咯地笑，恩妮眼角扫到屠薇也憋不住笑了一下，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哎哟，比基尼是套在毛衣外面的，大冷天的赤膊上阵我疯了？暖气开着也抗不住那冷啊？我是说这是设想，不是不想花什么钱吗？剪开二块头巾就能做比基尼。那要你说，我该穿成什么样？”

“红卫兵”。晶晶说。

“对，对，红卫兵”。恩妮笑着说。

“红卫兵就红卫兵，那你呢？白雪公主？”张合欢也笑了。

“让你奶奶给你做条公主裙。”屠薇在一旁插话说，说得那么自然那么不计前嫌，恩妮觉得屠薇真是聪明。智者避祸，不想被孤立就要放下身段，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是嘛，你看看，你还有个奶奶，想化妆成什么不行？一定得去参加舞会啊”。张合欢也大度地说。

为了要参加舞会，恩妮决定 接纳 罗九阳，她需要舞伴，她要罗九阳跟她一起去。

罗九阳 天天提 早到图书馆去为她占位，他第一次这么干的时候她就知道他的意思了。第一次遇到他是偶然的，他为她拉椅子大献殷勤，分手时她说明天还会来，这就好像是故意的了。当然，她会否认这是故意的，她明明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一句随口而出的话背后的动机要是能分析得清清楚楚，那做个“好”人可就难了。

他天天替她抢位子，她就天天和他一起看书，他总是带进口蜜饯给她吃，要是没有那个舞会，她还会继续和他这么耗下去。和罗九阳交往是很轻松的，他除了静静地读书，什么“花头”都不出，而她正好也是个好学生，静下心来对他们大家都有好处。他的性格也跟晶晶一样有些粘人，很乐意听从恩妮的指挥，他的一点点粘人给恩妮的感觉是总在疼着女人。恩妮愿意他老围着自己转，听自己的话，却不愿意往男女朋友这个方向去想。她和晶晶住在同一个天花板下，她要照顾晶晶的感受。她很欣赏自己的“善良”，常常被自己的“善良”感动。她享受着和他在一起的平静，同时感到自己的情感世界很高尚。

问题是现在冒出一个舞会，问题是她需要一个男友。女孩子单身赴会太没面子，没有男友的女孩简直就是失败。她要一个男孩子牵着她的手。她跟罗九阳说陪她去参加舞会时把晶晶忘得一干二净，事后也一点不后悔。她有需要，这就是一切，道理是可以创造的，她对自己说我又没有对不起她。

晚上在图书馆，罗九阳一如既往地替她占了座，她说罗九阳你参加舞会一定要化装，你化装成什么？

罗九阳非常高兴地说：化 妆 成什么？化妆成我自己。我穿套西装，把眼镜片擦亮点不就行了？

不行不行，这算什么化妆？你去买顶高筒礼帽，再买个面具，要是找不到合适的面具就剪点长毛绒，用墨汁染黑了贴在嘴唇上， 做成二撇 八字胡，哈哈 ….. 。

恩妮想象着罗九阳这张斯文得表情单一的脸，贴上一撮八字胡的样子，就一个劲儿地笑。她说你不是想化装成你自己吗？这样化装最好啦，这是个绅士。

罗九阳也笑，恩妮看得出来这完全是因为她在笑的缘故。他不敢怠慢地说：要是这样，那我就去买套燕尾服，再买付圆形眼镜，假胡子也是有地方买的，这样行了吗？

还要一双尖头皮鞋。恩妮开着玩笑说。

那我就去订做一双。我马上上网搜索一下，下载个样子，我知道一个做鞋的地方。

恩妮觉得这真是天意，要是不来图书馆，怎么会跟罗九阳交往？而让她果断决定停止早起背单词，改成晚上来泡图书馆的，还不是天气刚转凉时那个早上和金发碧眼的南茜 . 汤马司教授那次偶然的谈话？

教授天天早晨都到亭子里来，每次来都坐在亭子东头那个固定的位子上。教授独来独往，和熟识的学生最多道个早安说声 HELLO ，大家都习惯了。

那天早上却不太一样，天气有些凉，恩妮到的时候只有教授一个人在亭子里。教授向来只是在亭子里闲坐，享受早晨的新鲜空气，完了再绕草坪走几圈。恩妮到的时候因为再没有别人，没法互相看不见，她们便礼貌地道了早安。

“你好吗？”教授问。

“很好，”恩妮有些意外，教授没教过她们，她们从来没说过话，但这没什么，她们现在就在说话。她说南茜，您总是坐在现在这个位子上，真有意思，这就象您的专座一样了。

“但愿是我的专座”。南茜心情愉快地说， “以前我只要六点到，这个位子总是我的，可是有一次有个年轻人比我还早，坐掉了‘我的’位子，从那以后我五点半就到这儿，这个时候出来我总能坐到这个座位。”

“您是说，为了得到这个座位您提早起床？”

“ Yes ”。南茜自嘲地歪歪脑袋。

恩妮觉得好笑，不由轻轻笑了一声。她从来没见过这么争座的，还是亭子里的一个无关紧要的位子。为了闲坐一会儿牺牲睡眠，这她真的没见过。

“不管怎样您得到了。”恩妮礼貌地说，掩饰的那一声不礼貌的轻笑。

“我很疯狂，但是得到这个座位我很满意”。

“ Well ，无论如何，您使用的是合法手段。”恩妮开玩笑地说。

南茜大笑，说你真的 很 有幽默感，那个男孩子是在追求你吗？他很在意你呢。。

“那个男孩子？”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他 的名字应该是 Ron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上个星期五你为什么没有来？”

“上个星期五？ Why ？”恩妮疑惑地问，她记起那天早上这里坐满了人，因为没地方坐她折去了别处。

“ Ron 那个小伙子跑过来对我说你没有地方坐，请求我替你留一个位子。是因为没有地方坐你才没来的吗？其实他多虑了，这几天来的人并不多。”

恩妮一听，立即往大草坪望去，那里每天都有男生跑步，她却从来没有见过安戎。不，第一天来的时候他是在跑步的，当时她因为在麦克的公寓里耽搁了，临时改变主意去了食堂。

“没错，正 是 那个爱跑步的小伙子，每次你一离开他就过来跑步，他常常会望着你的背影”。南茜洞察一切地说。

“他是我的前男友。”

“我应该想到的。” 南茜难过地摇了摇头，看在恩妮眼里，她在表示同情。

“我们已经分手了”，恩妮克制着了自己激荡起来的情绪，“我不愿意再在他面前出现。南茜，你千万不要替我留座位，秋凉了，从明天开始我不来了，我打算晚上去图书馆。”

“看来，我真不应该多嘴。”南茜遗憾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