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安戎的妈妈,这个从未谋面的女人,不断刺激她的神经,她在心里和她打仗,却一拳一拳地打在自己的心上。
她仰面躺在床上,心是那么的痛,自己是那么的可怜,奶奶的那些话堵在心里,奶奶是实实在在的,安戎的妈妈只是一个概念。
她咬咬牙,翻身起来,决定速战速决。这是一个吃速食面的时代,讲求速度赔不起时间。她已经纠结了三天了,不读书不看报,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得发个E—MAIL 给他,躲在电脑后面把事情了了。
几天来第一次上网,手机到现在还关着。她打开电脑,进入网址,赫然发现邮箱里黑压压一片粗体字,全是未曾读过的邮件。
从上到下,发件人几乎全是安戎。 不看了,她想,只要按二下滑鼠,就可以把它们全部洗掉。但,洗掉以前,至少应该知道有多少邮件吧?她用手指头点一点,跳过其它邮件,安戎的名字有十八个,她犹豫着,想那就看看吧。
抱着随便的态度,她用滑鼠点了最上面的一份,这是时间顺序上最迟发的一份,但她不在乎。
“我现在在上海浦东机场,已完成所有通关手续,正在候机厅等待飞机起飞。还是没有你的消息。接下来十几小时要在飞机上过,到了美国再联系。”
她倏地坐直身体,几天的思想斗争竟象竹篮打水,做了无用功。她注意了一下发件时间,是三小时以前。
她打开下一份,时间顺序上这是倒着看,但她已没有那种淡定的心情。
“明天就要走了,还是得不到你的半点音信。郁闷!”
“一睁开眼就把电脑打开,手机也不敢离身,可什么都没收到。你没事吧?早晨起来右眼皮跳了好几下,担心了一天”。
“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眼前都是你的影子,真后悔没记下你家座机的号码。转弯抹角找了你的几个朋友,都说联系不到你。”
“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邮件不回,手机不开,走以前听不到你的声音,很压抑。你把家里座机的号码发给我好吗!”
“不在家?出去旅游了?旅游也应该带上手机。电脑坏了?手机怎么一直关机?不明白。开始担心你。都是信息不通惹的祸。”
“你手机怎么不开?也不上网吗?怎么得不到你的一点音信?”
“今天机票送来了,周三动身去美国。这件事计划得不周到,想带你去已经太晚。事前不知道是我一个人出差,华盛顿州那个地方买瓶酱油要在高速公路上开车半小时,一个人要寂寞死了。”
“来了一帮发小,闹到半夜,赶在睡前给你发个E-MAIL,明天不准备起床囉,睡它一整天。”
“Honey,How are you doing ?”
“晚上十点到九州。我妈单位放了一辆车来接。我妈不会开车,我爸不在家,我懒得问他去哪儿了。”
“正在候机。谢谢你们的款待,代问二位长辈好”。
恩妮一下子就垮了,爸爸和奶奶几天来帮她构筑起来的精神堡垒竟然不堪一击。爸爸说安戎不适合你,你才二十岁,何不朝周围多看看;奶奶说安戎没啥好,阿拉不去学伊小小年纪只想赚钞票,鸭嘴磨尖鸡大贱,跟风是要吃苦头的。他们这家人家辣手得不得了,给阿拉吃过那么大的苦头,阿拉一定不可以跟他们搭界。
可是安戎是安戎,连丁怡都说他挺冤的。
她感到精疲力竭,刚从床上起来,又想躺下去。钟点工秀秀在厨房里洗菜,天热,门都开着,流水声哗哗响。什么地方传来一记很闷的撞击声,天热,窗都开着,位于十二楼的家接收着下面马路上四面八方传上来的噪音,倒比老房子闹了许多。
秀秀忽然冲进她的房间来,惊慌失措地说妹妹快点快点,阿奶摔倒了。
恩妮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她跟着秀秀跑到奶奶房间,见老人脸朝下趴在地板上,痛苦万状,恩妮吓得膝一软,嗵一声跪到地上,魂飞魄散地推她:奶奶奶奶。
哼…..,老人痛苦地哼哼着,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恩妮触摸到她因为松弛而软得不得了的皮肤又凉又湿,脸上也是一脸冷汗。
恩妮急得一边唤奶奶,一边回头对秀秀说,快打110,叫救护车。
上担架的时候奶奶呕吐了,酸臭的秽物吐得地板上一塌糊涂,可是即使这样她还倔着说不去医院,说这是美尼尔氏症,三十年没发了。
恩妮一个人跟车到了医院,爸爸堵在路上一直过不来。急症室没有床位,奶奶躺在走廊上,恩妮让秀秀陪着,自己去找医生,因为护士说医生医嘱开出来了,要住院。
可是奶奶闭着眼睛不停地吵,要回家,我要回家。
恩妮感觉自己突然长大了。
她跟医生磨了好久,医生说你家里大人呢?她说我作主,医生说你怎么好做这个主?她扑闪扑闪着大眼睛,年轻的男医生对她很有耐心。她听懂了美尼尔氏症有可能导致耳聋,她甚至听出来这个危险发生在眩晕发作时,可是奶奶的头已经不晕了,眩晕已经停止。
她不敢直说,但她相信奶奶是对的。
爸爸赶到,正好在拒绝住院同意书上签字。
回到家,安顿好奶奶后恩妮立刻扑向电脑。医生说了,精神刺激可以诱发美尼尔氏症,她马上想到奶奶这个病三十年没发了。
有什么办法呢?虽然一天下来她已经累得快瘫掉,但不办完这事她没法睡觉。
“安戎,你真坏,你干嘛要跟我好呢?”她打下一行字,鼻子一酸,手都软了, “我爸和你妈的事你以前不知道吗?可是你又知道你家以前住在江湾市的市委宿舍。算了,这事已经过去了,没什么好追究的。我们不可能组织一个家庭,因为我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家,包括父辈祖辈的那种家庭。我们友好地分手吧,不是说真爱就该在该放手的时候放手吗?我不敢奢谈真爱,但非常非常珍惜这段美好时光,我祝你幸福。谢谢你想带我到美国去玩,可惜我们无缘。”
泪水涌上来,立刻象泉水一样涌出,她啪地按下发送键,跳起来跑进厕所。她用脚轻轻带上门,腿一软,就缩在抽水马桶上嘤嘤哭了起来。
有什么办法呢?这是命,爸爸就是这样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