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窗外下着滂沱大雨,低气压并没有因为雨下下来了有所缓解,大白天的,天昏地暗,到处潮兮兮湿耷耷。要大考了,大家都窝在宿舍里复习。张合欢和晶晶挤在晶晶的床上,帐门放下,嘁嘁嗦嗦地互相提示着背单词;恩妮盘腿坐在自己的床上,书摊在腿上;屠薇也在,一直在摆弄电脑,噼哩啪啦打字的速度很快。
张合欢先从帐子里钻出来,下地跺跺脚说,妈呀,脚麻了,黑得看不见了。恩妮看看她们那一头,说你们那边光线是差,开灯吧。
不了,我们出去,晶晶你把雨衣穿起来。
她们一走,屠薇马上窜到恩妮这边来,往恩妮床上一坐。
恩妮就有些不悦,她不喜欢别人坐她的床,脏。她的床单永远抚得平平整整,看上去舒服,有减压作用。
但人家坐也坐上来了, 床单还有一条,有得换,每次回家床单都要带回去洗,只要不碰被子就好。
她探身过去拿被子,准备移到枕头这边来。
杜薇用二根手指捏着一块糖往她嘴里一塞,手指好像碰到她了,她紧张地问:手洗过没有?
屠薇笑嘻嘻的,说哎哟小姐,好吃吗?
糖倒是蛮好吃,是块带蒲荷味的夹心巧克力,恩妮说嗯。
他对你印象很好很好。屠薇没头没脑地说。
恩妮又嗯了一声,以为说的是阿多。那次去空中街逛街晚饭是屠薇的朋友阿多请的,吃了一顿自助餐,她已经知道他对她印象很好。
屠薇看似无意地在动她的化妆盒,她就有些担心。屠薇上次把她化妆盒里的Revlon 口红涂在自己的唇上,这个动作她做梦也想不到。口红恩妮已经用过几次,是一个国外回来探亲的亲戚送的,国外回来的人没什么钱,只送得起这类小东西。屠薇说颜色好看,拿起来闻了闻,就对着镜子往自己嘴上涂。
恩妮只好忍痛把口红送给她,使用别人用过的口红她觉得匪夷所思。
“你瑞士的照片到现在还没给我看过。”恩妮边说边把化妆盒推开点,厌烦了她碰她的东西。
屠薇说老早就想给你看了。她们二个不在正好,我马上打开给你看。
屠薇跳下床,随手拿了一小包恩妮扔在桌上的牛肉干,已经站起来了,又很不把自己当外人地拿了一包芒果干。恩妮等她离开赶快把剩下的捋到手里,塞进屉格。
屠薇说你过来,手里拆开牛肉干就吃。恩妮过去,不肯坐她床上,那不干净。
屠薇从瑞士带回来的LV 包用铁链子锁在床头上,还用大丝巾盖住,恩妮掀开丝巾看看说,你怎么把包这么锁着?
怕人家偷。我想来想去买手表不合算,戴出去人家还以为是仿冒的,这只包好,几万块钱人民币一只,背在身上酷得不得了,你说呢?
恩妮嗯了一声。这只包害她花了好几天调整心情,不羡慕不妒忌是假的。
随手翻翻她桌上的Vogue时装杂志,看看那二块日本艺术橡皮,橡皮是她的,屠薇向她讨去的,屠薇还向她讨过一条项链,她没给。
屠薇说文件打开了,恩妮说你刚才给我吃的是瑞士巧克力?
没有了,最后一块。屠薇说。
美丽的瑞士,背景清晰得不行,屠薇搔首弄姿的样子有些过,衣服一直在换,很多时候穿裙子。
恩妮很想看看唐家阿大,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在七,八年前,应该还认得出。她有些紧张有些促狭有些幸灾乐祸地想看看到底是不是唐家阿大。
随即就出现了一张双人的,妈呀! 恩妮在心里惊叫了一声,屠薇紧紧搂住的男人方头大耳皮肤松弛,眼袋松得象泡泡,这哪里是唐家阿大,这根本就是唐公公本人!
这一页很快就翻了过去,屠薇停止了指指点点,一声不响地盯着电脑,恩妮屏着气又看了二张,说怎么是他?
你认识的是吧?屠薇回过头来,很亲昵地说,倒弄得恩妮不好意思。她说我怎么晓得你的男朋友是他?
“ 不要跟她们讲”,屠薇朝门的方向撇撇嘴说,“张合欢最讨厌。照片我只给你一个人看,他对你印象很好很好的。”
“ 是说他对我印象好,我还以为你在说阿多呢。唐公公,——你叫他什么?唐先生?——六十几岁了,你跟他谈朋友?”
“ 他人很好的,你晓得我追求爱情。”屠薇说。
“你追求爱情是啥意思?扮演一个角色?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听不懂,不过二十岁和六十岁总归差太多了。”恩妮说。她还有些话没出口,她是见过唐师母的,人长得很秀气。
“爱情又不管年龄的,他爱我,我让他爱,就是这样,顺着他就可以了,我们都很开心。他除了不大玩得动其它都是一样的。还好啦,和他相爱没有你想像的那么难,他的精力都花在生意上。”
恩妮还是不大懂,她想说你让他爱那你爱他吗?但是把话吞了回去。这是在诘问她要和她辩论了,谁有权力和人辩论外人根本管不着的私事?
她就换个说法,说唐公公人蛮好我也晓得,但那么老总归是个问题,屠薇我们才二十岁,你又是那么聪明,凭你那智商读几个学位都没问题,和一个七老八十的人在一起你不委屈?
“我不看年龄的,我只关心爱情,他是个成功人士。”屠薇说。
恩妮感到陌生地看看屠薇,想人心里的那一点点东西真是太复杂。她知道屠薇家境不富裕,有一次她甚至说有时候想想读这个书干什么?我爸还得拼命赚钱替我缴学杂费。
恩妮说你们那里现在不是也很富了吗?
“是啊,我们村有一家人开了个采石厂赚了好多钱,大洋房都造起来了,还接了抽水马桶,和城里一样了。以前我们那儿穷,山坡地,不长庄稼,我妈家全是女孩,到了我这一辈我和妹妹又全是女的,没劳力,家里穷,人家瞧不起。我考上大学给我爸我妈挣脸了,可人家现在都造大房了,要是不能给咱爹咱妈也造起一座大房,咱家在乡亲面前还是风光不起来。”
恩妮想了想,不能苟同,但也不认为自己高明,就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专注地把照片看完。她忽然想起了和安戎在白屋里的那场干巴巴的谈话,就问屠薇说你这辈子最想要什么?并且补充说除了钱。
屠薇说最想要一大帮孩子。
她们俩笑起来,恩妮想说那唐先生可不合适,但没出口,这话刻薄了。她就说养一大帮孩子干什么?累死人的。
屠薇说有了孩子就有希望。要是有很多钱,养孩子才不累。
恩妮说原来是为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