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片秋叶从窗前那颗树上飘走的时候,医生告诉吴鸣蒂,她怀孕了。
吴鸣蒂是昨天下午知道这消息的,她本想等到晚上,即中国时间的次日清晨给丈夫打电话报喜,可是一直打到深夜,每次都是中国移动的同一条信息:“你拨打的电话用户现正关机,请稍后再拨打。”在国内,没有语音留言的习惯,可吴鸣蒂只想亲口告诉老公怀孕的喜讯,她不愿发短信。
早晨她一起床就感觉晕乎乎的。喝了一杯牛奶,送欢欢去幼儿园后,她在车里吐了。于是她掉转车头退回到家中。自从欢欢来美国后,她很难准时上下班,于是她干脆和老板商量,如果公司没有重要会议,她可以直接去客户那里,也可以在家里工作。老板库姆比较通情达理,反正人工不是由他口袋里掏出来付给下属,他帮吴鸣蒂编了一个理由,说是她联系中国客户,因时差关系需要晚上上班,所以白天不去公司也是天经地义。这样一来,吴鸣蒂的工作和照顾女儿的压力小了很多。
她回到家,疲软地坐在面向落地窗的沙发上,没有树叶的遮挡,桥身变得完整可见。这栋公寓楼里凡对着河的住房价格都不菲,可不同的季节,在绿树和长桥两个景观中只能取一。
吴鸣蒂再次拨打丈夫黄申强的手机,当她再一次听到关机的信号的时候,她本拥有的怀孕的喜悦,缓缓地退了下去,变成了一种压力,一种难以言表的恐惧。她不能想象,如果现在她要生了,黄申强不在身边,将是怎样的情景。她来到中坛,想壮胆问一下,堕胎在美国可不可行。但是还没和申强商量过,她不会做这样的决定。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中国移动有一个服务非常不错,就是在开机的时候能看到用户关机时收到的电话。吴鸣蒂待中午反胃现象稍微好了些,正喝着蛋花汤的时候,黄申强的电话进来了。
“你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复电话?”看看表,已经是中国的午夜,吴鸣蒂有点不高兴了。
“陪客户吃饭,刚回家呢。” 黄申强的这种回答,吴鸣蒂听多了。
“老公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你先猜。”
“是关于欢欢的?”
“欢欢要做姐姐啦!”
“啊?真的?那真是好消息,几个月了?”
“你自己干的好事,还不知道几个月?我不是刚回美国嚒。”
“啊,那是八月底,还是九月初怀上的?”
“你又不是第一次做父亲,连这也算不过来,医生说现在大约两个半月。”
黄申强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像上次一样,让你父母过去照顾你?”
吴鸣蒂急忙说:“不,这次不行了,我父亲身体不好。”停了一下,她把心里的话吐了出来。 “老公,我们这样再分居下去也不是办法,你能不能和你的合伙人商量下,搞个什么海外业务的,让你在美国工作一段,每年来回跑几次?”
“我们公司的上层是合股经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部分责任,主要市场在中国。如果我在美国工作,沟通和管理上都比较困难。”一阵沉默后,黄申强感觉到老婆有点不开心了,便说:“这事情我再考虑一下。我明天还有会议,要睡觉去了。”
“你在电话里亲我一下吧。” 吴鸣蒂撒娇地说。
“叭叭,听到我亲你了吗?再叭叭,这是亲你肚子里我们的宝宝的。” 黄申强随后挂了电话。
下午两点,吴鸣蒂在家里与公司连线开了个一小时的电话会议。她半躺在沙发上,觉得腰有点酸。由于她不在会议现场,大部分时间她不需要讲话,只是作笔记。开发部的另一位中国同事李杰在谈到中国市场的优势时,简直可以说是夸夸其谈。会议结束前,库姆宣布,那位李杰,将会被升级成为一个独立项目的主管。吴鸣蒂心里有数,自己长期不能正常上班,这位比自己晚好几年移民来美国的李杰,已经坐上直升飞机把自己远远抛下了。这些年来在管理层,吴鸣蒂看到,学历是包装品,智力是开发的源头,手段才是取得成功最重要的东西。而她,一个女人,要和男人在职场竞争,是多么的艰难。
下午接好欢欢,吴鸣蒂带她去学溜冰。冰场上很冷,她感到下腹有点疼,便上了二楼,隔着玻璃坐在长凳上看欢欢溜冰。这小家伙真的很坚强,跌倒了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吴鸣蒂感觉到女儿和自己有很相似的个性。作为女人,要懂得在男人面前柔软,在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刚强,这是鸣蒂的母亲多年来秉承着中国传统文化对自己的教育。今天来到美国,独自一人抚养欢欢,吴鸣蒂想着要把这样的教育延续给自己的女儿。看到欢欢在短时间内对美国的生活适应那么快,她心里暗暗下了决定,她不回中国,要在美国把老二生下来。
晚上,欢欢睡了,吴鸣蒂感到一种莫名的寂寞和空虚。她上网浏览中坛,看到大家还是习惯性地用种种调侃的方式交流,她很想告诉大家自己怀孕了。但是,她很弱,连打字的力气也没有。
吴鸣蒂在吃了吐吐了再吃的日子里煎熬了差不多一个月,有一天晚上,她躺在床上突然看见桥上的两排灯在闪亮,一排是红的,一排是绿的。红绿色的灯交错地亮着,让欢欢高兴得不得了。从玻璃窗反光里看见女儿的脸在两组灯的交汇处欢笑,作为女人,她觉得自己受苦孕育一个孩子,是多么的值得。
半夜,她睡得腰疼,坐起来想吃点什么,便在厨房里转。热了一杯牛奶,打开电脑,她突然想到葛明为自己开设的gmail信箱,便进入里面。葛明的灯居然亮着。
“你好,我在这里天天等你,你怎么没来?”葛明问。
“对不起,我这阵子有点不舒服,很少上网。”
“公司情况如何?”
“我比较少进去上班。你那边情况如何?”
“我那犹太老板很狡猾,不肯让设备给我,反而盯着我,问我新成立公司将生产什么。”
“这是关系到我们两人命运的事情,你千万别对他讲。” 吴鸣蒂紧张了。
“我没有那么傻。”顿了一下,葛明说:“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两个合资办个公司?你的管理能力这么强,肯定成功。”
“那肯定会失败,呵呵。” 吴鸣蒂笑了。
“为什么?"葛明不明白。
“那还怎么玩里应外合呀?”
“哈,明白了。”
“Ming,我告诉你,你要有两手准备,我们部门另一名中国同事李杰升职主管中国市场,你该明白,国内的商业手段很复杂的,我未必能帮助你中标。” 吴鸣蒂想给葛明一个思想准备。
“那你有没有办法跟他联手开发中国市场?”葛明急了。
“可惜,我怀孕了,我前途未卜。”
“啊,真的?”葛明竟然忘记讲恭喜。
“我想你目前还是保持工作现状,反正你不接手,你老板的公司也一下子不会倒闭。”
“嗯,只能这样了。”葛明有点失望。
“啊,对了,我们这边桥上的彩灯亮了,什么时候有空你带莎莎过来跟欢欢玩。”
“是吗,圣诞节要来了。好吧,今天太晚了,我们下吧。”
这一晚葛明失眠了,一种无法描述的压力又一次升起,他感觉做男人真的很幸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