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 户 忆 旧
田心
十几年前,第一次在街上看到“深户担保”的涂鸦,琢磨了半天才弄明白它的意思。后来我帮同一个教会里的几位弟兄姐妹当过深户担保,当然是分文不取。一位不信主的朋友对我说:“你真是不缺钱花,街上做一次那样的担保,收费两千哪。”我想,人家既然找我做担保,肯定是出不起街上那高昂的担保费,我什么损失也没有,这么小个事怎么能值两千块钱呢?朋友说:“难道你入深圳户口时没有花钱?我可是花了十来万哪。”
我入深圳户口确实没有花一分钱。因为从入户之前十年 - 八十年代初开始,我就经常来深圳出差,一住就是个把几个月。那时中央决定建深圳特区,各部委和各省的人都来了不少,但是没有一个人在深圳落户口的。直到一九九○年,也就是“创业的第一个十年” 过去之后,当时的李灏书记发表了一个“放开一线、管严二线”的讲话,大家都理解成特区要跟香港合并为一个城市了,于是一下子掀起了转户口到深圳的高潮。我一家人的户口就在那次高潮中转到了深圳。
第一个十年里为什么没有什么人转户口来?因为没有人能预见深圳建得成现在这样人气旺盛的大都市。首先,到深圳的交通就令人却步。中央和各省的人来,先坐飞机到广州或惠州,那还没有什么。可从广州到深圳的那一段土路就叫来者寒心了:清早天刚亮就开车,途中排队过五次渡,到达深圳时天已黑了好久。一九八五年以前,深圳最高的楼房就是老电子大厦,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黄土高坡上,从位置上看应该是在“深圳的远郊区”了。我记忆中的市区,就是当时宝安县政府的所在地、如今的公安局到东门路一带。共有两个电影院、一个戏院、十来家小商店,十分钟逛完全市。那时最吸引人的活动是去沙头角买味精、香皂、电子表,市委书记(好像是梁湘)和市长(忘了名字了)每天各批一百个指标。拿到指标后,在盘山公路上坐三个来小时的汽车,就到了沙头角关口。那时的关口是用两根粗木头拦起来的通道,宽度只够一个人通过。好在每天也就几百人过关,等候的时间不是太长。当时香港和深圳虽然分属两个国家,但好像界线还没有现在森严,因为好几次,我们傍晚沿铁路线散步都走过界了,抬头看见了英国国旗,才慌忙往回走。
家乡人说我:“你那么早去深圳,肯定发了大财。” 没有,真的没有。不仅我没有发财,我相信来得早的人里发财的比例肯定没有来得晚的发财比例高。因为来得早的都是“单位”调来的,不像来得晚的是主动“下海” ,是为发财有备而来的。那时大学毕业生的月工资是几十块钱,特区补贴是一天两毛钱。工资上千元是九十年代的事。是的,八十年代末期出现了五大股票,可谁敢买呀?我长时间以为股票是暗娼与嫖客接头的信号呢。后来政府和事业单位发工资搭配股票,谁都想托人把搭配的股票换成现金。一直到九十年代初股票才开始公开交易,有胆参加的人可能主要是“下海”的人。在单位上班的人跃跃欲试,可时间上却不允许。首先,买卖委托需要通宵排队才能到达柜台跟前。柜台委托之后要过两个交易日才能看到结果,结果是用大字报贴在墙上的。仰头在墙上找到自己的成交号码又得花几个小时,然后再决定下一轮买卖。所以那时候深圳有一种现在失传了的职业,就是在交易所替人排队。
不发财的,在中央宣布建深圳特区的当天来,也发不了财; 发财的,就是你昨天才来深圳照样发财。不要说:“我要是三年前来就好了,那时某某地铁口的商铺刚开始发售。”因为三年后又会有更多的人说:“我要是三年前来就好了,那时候龙华新站(深圳北站)的方案刚刚公布。”我从来没有想过“若早来几年就好了” ,因为再早几年,这小县城只有三万人口,那时能挣钱的人现在多已作古了,那时的青少年即使现在全都成了富豪,难道全都活得比我幸福吗?
(写于二○○六年一月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