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个人生的转折点。我在调整,情绪在上上下下地波动着。
孩子走了,家里空了。
每天开车上下班,我都从女儿的高中门前经过。曾有一段时间,我都是在期盼着:开学了,不知道她是不是结交了新朋友;要考试了,分担着考试的压力,盼望这段日子快点结束;天要冷起来了,该带孩子去滑雪了;年末了,应该去个暖和的地方度假;春天到了,天暖和的时候,周末出去爬爬山;高三了,得考虑上大学的事了。突然间,这些都结束了。孩子走了,到外地上大学去了。
女儿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我们带她去了个好馆子。她就喜欢吃牛排。这一天她可以在馆子里点酒了。十八岁的花季少女,那个美呀!我的心颤抖着,胸口堵得慌。顶到嗓子眼儿的是一阵阵地向上涌的泪水。
曾几何时,我也是在这个年龄上,充满了憧憬。期待着爱情的到来,盼望着和心上人结婚,想象着肚子里孩子的模样,筹划着她的未来。从她的小手本能地握住了我的手指那一刻,我就被这可怜无助的小东西迷住了。我盼望她成长,又担心她为此付出代价。我鼓励她独立,又舍不得放手。在矛盾中期盼着,突然间,就象瓜熟蒂落一样,她完全脱离了我。我的手里,怀里都空了。我的心里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其实,女儿并不是突然间离开我的。这是个逐渐的过程。她是个胆小的孩子,我也不是个太果断的母亲。 三岁的时候,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一条绳子牵连着我们。这条绳子也就不超过十米。放开手走出几步,她就频频回头张望,寻找我的身影。随着她年龄的长大,这条绳子也越来越长。六岁时她提出到小朋友家过夜。那天晚上,睡不安稳的是我。十岁的时候,她开始不愿意我在她洗澡的时候从厕所里进进出出,开始锁门。十一岁的时候不再愿意穿我自作主张给她买的衣服,坚持要自己挑选。我失去了看见孩子高高兴兴从我手里接到新衣服时的欣喜。十二岁的时候,不愿意被同学看见她和我在一起。我只好自己躲开一点。十四岁的时候,离开家去参加学校的出游。我把她送到机场,人家头也不回一个,直奔一个男孩子。看见人家互相依恋的样子,我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女儿幸福的源泉,很失落。十六岁的时候,她迫不及待地拿到了驾照,开上车找同学玩去了,我只能发短信提醒她太晚了,该回家了。我耿耿于怀地记着这一切,不情愿地一点点放手。女儿就是这样渐渐地长大,离开了我, 她的身体,她的精神。
我这时才意识到,我这辈子开始走下坡路了。向前看,已经没有什么可期待的了。我一步一回头,走得这叫不情愿呀。我开始注意饮食,保健,护肤,发现自己的健康和美貌不再是刀枪不入的了。原来打算孩子离开家后想做的那些事,突然变得不那么有意思了。有钱,有闲,可就是没有兴致干什么。我突然沮丧地意识到,这辈子一事无成,而且也来不及再成就什么了。日子突然没有了目标,没有了奔头。
夏天里,女儿高中的停车场上空空的。我每天开车经过这空旷的停车场,心里空荡荡的。这个曾经给我带来喜怒哀乐的路上一景,渐渐失去了真实的色彩,从一个有生命的地方,变成一座楼,一个停车场,象任何一座楼和停车场一样,和我不再有感情上的呼应。
我无知无觉地开着车,开进了秋天。上班的路上,我突然又注意到了进进出出学校的孩子们。不由的引颈寻找。依旧是一群生机勃勃的半大的少年男女,穿着新潮的衣服,只是不见了女儿的身影,心头又不由得抽搐起来。我常常停在红灯前,茫然地看着对面左转的车辆从我的眼前拐进高中的停车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注意到开车的孩子们。挺有几个亚洲人的孩子让我看到几分我女儿的模样,还有女儿那些朋友们:瑞秋,玛丽安,马克,杰瑞,。。。我环视着四周,马路依然是车来车往,学校对面的购物中心里人们进进出出,提木火顿快餐店门口天天是派队买咖啡和面圈的长队。孩子们成群地从公共汽车上下来,等在红绿灯前,等候过马路。对大部分天天路过这里的人来说,这世界依然如故。
我顿时感到自己的眇小。我内心世界的喧嚣在这个世界中是无声的,是不占据任何空间的。我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和我前面的,身边的和死后的无数人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不断的变化构成这永恒不变的景观的一部分。太阳落下,明天又会升起。我升上太空,俯瞰这蓝色的,安静的地球。地球仍然在转动,蓝蓝的,静静地,和以前一样。
时间和精力都无处安放了,失魂落魄就是这样吧?
但愿你早日寻回失去的自己。